沉默了一会儿,程紫玉一声嗤笑。
“所以,文兰还坏了皇上和朱常珏的事了?”
文兰担下全责,没了苦主,如此一来,皇帝虽掌了太子大把柄,却也没法进行那最重要的一击。太子虽必定会得严惩,但那个头衔的去掉只怕还欠火候和契机……
程紫玉也终于明白,前世今生,太子分明实力最强,支持最大,却就是坐不上那个位置。分明他已是储君,可皇子们还是胆大包天斗得如火如荼。前世分明太子本该是最稳,却是几个皇子里第一个彻底宣告失败的,甚至比朱常淇都还不如……
说到底,是皇帝不允许他上位……
这样一想就明白了。
皇帝对皇子们的纵容,既是为了挑选接班人,也是为了打散那些他憎恨和忌惮的势力,说白了,他要的只是最大程度地将皇权集中在他的手中……
“可无端端让朱常珏占了那么大的便宜,好不甘心啊!”
李纯见她心情不佳,将她搂紧在怀。
“你放心,朱常珏蹦跶不了多久的。太子彻底倒台了,那距离圣上收拾他也不远了。他的势力和手段,并不为皇上喜欢。
这才是当日皇上愿意给朱四和朱五机会的最主要原因。皇上一直在寻找适合的接班人。朱四当日提出南巡,的确让皇上眼前一亮,这才还劳动我一路跟着考察……否则,朱四压根连机会都不会有。
至于朱常哲,远比你想象的聪明多了,他敢于在南巡时对康安伯说不,就这点便更让皇上属意他了。想要上那个位置,软趴趴可不行。手段一定要硬!若单看这一条,就现下的皇子中,合格的便只有朱常珏和朱常哲了。
但前者与前朝牵扯过多,手段也太狠,实力又太强,皇上实在不喜欢。他宁可亲手一点点将朱常哲扶起来。
朱常哲与朝中势力几乎没有牵扯,这本该是劣势,但在皇上眼里却是清白干净。所以放心,朱常珏蹦跶不了多久了。他是朱常哲上行路上早晚要清除的大石头。不管皇上是让朱常哲亲自动手,还是如何,朱常珏都成不了事!”
“还是你了解皇上,什么说起来都是一套一套的。”
“可我更想了解的,是你。”他的手又不老实,一不小心又从衣襟滑上了她的腰。
程紫玉知道他只是动嘴皮子过干瘾也就没理他,只乖乖靠在他肩头。
“前世我那么努力,最终还是惨淡收场。今生,为了守住所有我要的,我一定要更努力。”
“你那么努力,我做什么?你就安心做米虫,其他事,有我。”
“那我努力守护你!”
“好!”李纯亲了亲她额头。
当日他之所以被她吸引,就是她的努力。
一个女儿家能在地方声名鹊起,在这个年代太罕见。而她当日在王家对朱四不留情面算计在先,棒打在后,已让李纯好奇上了。后来她为了守护家族一路远行,连性命都不要地去拼死作战,叫他心里好奇的种子直接就生根发芽,长出了情愫,做一切都那么努力的人,被她守着该有多幸福……
“好了,别不开心,你我才新婚呢,不要被这些俗事影响了心情。再吃点吧。”
“饱了。”
李纯见她兴趣缺缺,有心转移她的注意力,凑头下去,便啜起了她的唇。
几下的功夫,她原本粉嘟嘟的唇色便变成了两抹殷红,娇艳无比。
李纯拿了铜镜给她瞧,两人笑着黏腻了一阵。
倒是没想到,又有人来传话了……
原来,朱常珏看准时机入了宫。
他还是带着窦氏去的,目的,自然是要踩死了太子。
皇帝见了他。
他跪地当着朱常哲和太子之面,将昨日将军府拜堂时,他们兄弟仨的一番你来我往的口舌添油加醋,并斟酌删减后编排了一遍,只说的皇帝面色晦暗,胡子轻颤。
“太子一心为难五弟,还挑拨了五弟与李将军和锦溪郡主的关系,说什么五弟对锦溪郡主念念不忘,却被李将军捷足先登了!问五弟是不是不甘心……”
“孽障!还有这等事?”皇帝大怒。程紫玉是他指给李纯的,如此挑拨,是何用意?
“冤枉,儿子冤枉……”
太子欲哭无泪,那事分明是朱常珏挑起来的。
开宴前,他与朱常珏先落座,他二人都不太高兴,你一言我一语间便都有些不平。后来朱常哲到后,两人就如从前在老四纳妃时一样,打了个配合,你一言我一语地讥讽挖苦。他明明就只是打配合,主力都是朱常珏啊!
“冤枉什么!”朱常珏一喝,“太子说这话时声音放得太高,同桌听闻之人可不少!您若觉得冤枉,全都叫来一问便知!”
“畜生!”
皇帝一巴掌拍了出去。
“你连皇室颜面都不顾的吗?继续说!”
“五弟气不过,便回讽了太子几句。太子差点没下来台,当时便脸色难看,很不高兴。五弟,是不是?”
朱常哲深吸一口。
“正是。”他已经咬住了太子,自然只能咬到底。
见朱常哲确认,皇帝心下更为不爽了。
“随后五弟甩袖离开,太子他……当时便有些口不择言。”
皇帝想起来了。
的确,昨日拜堂,一开始几个皇子是坐在一起的。当时他坐在了高堂位接受新人跪拜看得清楚。
几个儿子都笑语晏晏,他心下还奇怪了一阵。但后来,几人嘀嘀咕咕后,却是老五去了一边,老大和老二在那儿面色僵硬……
“怎么个口不择言,说下去!”
“太子说五弟猖狂,说五弟下作,说五弟为了往上爬,连水性杨花的破鞋都肯接收。说五弟也不怕得病,还说……说父皇没有态度,当年被五弟的生母蛊惑,眼下又被五弟煽动。竟然连最基本的辨别力都没有了!
儿臣听着,觉得太子应该是对父皇将文兰公主许配给了五弟很不甘和不满,才口出狂言……”
朱常珏在编排太子的同时,还不忘在皇帝那里狠狠点火,并挑拨朱常哲的怒意。他放的这把火,要最大程度地往他的对手跟前烧。如此,太子将四面楚歌,即便自己不出手,父皇和五弟也不会放过他。
“你胡说,你诬蔑!”太子咆哮起来。他没说过!
“孽障!”挑衅君威?不敬不孝?皇帝暴怒了。
太子苦苦否认。
朱常珏则跪地表态,说他刚刚所有言语皆为属实,若有半点虚言,便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重誓一下,怎么听都那么真。
太子慌着忙着解释,可在朱常珏的重誓前,他如何解释都很无力。
皇帝的怒火已经压不住了。
朱常珏又接着表示,“太子昨晚还说,他要叫五弟知道,对他这个储君不敬的后果……这话当时儿子并未放在心上,但后来越想越不对,这不是气话,而是,是不是太子已有行动了……”
“朱常珏,你满口胡言,父皇明鉴,都不是真的!”
可朱常珏压根就没理太子。
“这事听到的人不止儿子一个,父皇去一问便知。”
“父皇,我若真有什么盘算,怎会将这些话告诉他?我岂不是作茧自缚?”
“说不定你故意说给我听,是想拉我下水呢?你我关系冷淡大伙儿都知,你是不是料定了我出来指证你,父皇也不会信?你觉得父皇反而会以为我在诬陷你?
所以你才故意漏了一嘴?你若真是打了那个主意,那么必定是失策了。父皇看事一向透彻,绝对不会被你带过去。我也正是想到了这一点,在府中坐立难安。我若来这一趟,便有落井下石之嫌,可我若不来,便是助纣为虐。”
朱常珏跪地一脸苦恼。
“也请父皇体谅儿子的难为,切莫被太子蒙蔽。儿子把所有要说的,和知道的都说完了。儿子不做任何判断,请父皇明鉴!”
朱常珏设计了所有,自然早把一切掌握周全。他此刻把控着节奏,正的反的话都被他说完了。
太子没法自证,说什么都注定是无用的……
只能说,朱常珏太善于把握人心了。
他所言,十之八九都是他自己编造,包括这信誓旦旦,无惧皇帝彻查的表态。让皇帝去一问便知?这样的事,皇帝如何去深究?皇帝不要颜面的吗!
他也料定皇帝的怒火已经烧穿了理智,再借着往日的不满,这次发作再难避免。
此刻,当他将关于这“储君”,“不敬的后果”的言论抛出后,注定,太子已经被送上了不归路……
窦氏又出来,一番半真半假的告状:昨日太子侧妃如何说,如何做,如何挑拨周静宜,如何煽动文兰公主,如何疑似下药地给文兰公主倒酒等等,说了个滔滔不绝。
皇后闻讯匆匆赶来,可皇帝没见。
相反,皇帝又打听到了一些关于皇后的是非,有不少蛛丝马迹正指向皇后最近在暗中集结人手,打算在后宫生乱,想要借机重新夺回后宫大权……
皇帝再次一怒。
也只有程紫玉他们知道,这事大概是朱常珏生母贵妃的手笔了。这个配合,同样是打了个天衣无缝……
雪上加霜。
皇帝虽还没有借口直接端了“太子”这一帽子,但发落已是不可避免。
这边发落还没开始,那边便来报:已找到了失踪的三十多人,全都被人暗杀在了京城南边五十里地的山区。
除了失踪的曹定保,无一生还。
均为一刀毙命,没有挣扎的痕迹。所以,可以肯定是被熟人下手。
经过比对,也确认这帮人正是太子府的那帮卫兵……
又一轮搜索后,始终寻不到曹定保。
圣上愠怒,用了“偷盗圣物”之名发了海捕文书以通缉曹定保:诏天下有能告者,赏银万两。
百姓哗然,好奇这人究竟偷盗了何物?
利诱下,这文书快速流传,曹定保其人成了大周子民茶余饭后最大的讨论,就连江湖势力也都蠢蠢欲动,四处搜寻……
第549章 杀机暗伏
皇帝出这么个大价钱,自然不是曹定保值这个钱。
他一如往常,打了一手好算盘。
第一,曹定保是太子之人。这人偷盗圣物,连累的正是太子名声。他正好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打压和处置太子。
第二,这是试探。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如此全民寻找下,依旧寻而不得,那便只能说明是太子将人藏了起来。他可以借着这个由头淡定从容地一点点拆分和解除太子势力。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皇帝心里清楚,曹定保是肯定找不到了。至少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但只要一天找不到,他便可以一天有理由怀疑太子有包庇之嫌。只要曹定保不出现,太子便没有希望了。
想要太子恢复地位?可以啊!把曹定保交出来!事实皇帝心下已经认定是太子党藏起了曹定保。所以不管交不交,太子都废了……
也只有程紫玉他们知道,这还是朱常珏的后手。
他依旧高明,依旧是借了皇帝的手。
曹定保是被他藏起来了。
这个时候,正好可以让皇帝帮他达成目的。
而他将曹定保抓在手上,将来还可以有大用处!
退,他可以借曹定保威胁太子皇后为他做事,一定意义上控制太子一群人。
进,他可以亲手将人送到皇帝跟前。他既可以立功,还可以利用曹定保的口供,将太子送上完全的不归路……
而曹定保奉命行事,又坦白从宽,有朱常珏帮忙,或许依旧能保住小命并活得风生水起。
如此一深想,朱常珏这个人,的确让人不寒而栗……
皇帝出手了。
借着“纵容门客偷盗,管教不力”的由头,他一口气收回了太子手上不少职务。
一日的功夫,太子当日监国的收益荡然无存。
太子早年得到的部分资源也一样被回收。
由于文兰早先已经担下了责任,仅凭一个盗窃罪名,这事注定不可能闹大。
可太子虽避免了剥夺头衔和地位,但前途已无,跌落高位已是在所难免。
皇后被勒令无限期禁足,太子则“闭门思过”。而他府中的幕僚和兵力,也在皇帝的授意下被解散了大半。
血雨腥风虽然被遮掩,却也难免飘散。
一石激起千层浪,表面虽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京中的势力波动已越发明显。
风向彻底变了。
太子党虽百口难辩,但技不如人,也只能认栽。
他们的路越发困难,要么,殊死一搏,要么,再找出路……
皇帝的意图已经不再遮掩,太子被架空,已是空有其名……
程紫玉心情有些阴郁。
既因那三十多条人命。
也因朱常珏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更因他手段干净地几乎无迹可寻。
甚至精明如朱常哲,这次事件里,也充分沦为了他的刀子。
杀人于无形,太厉害。
事实这事,与当日私盐何尝不是异曲同工?成了他得益,败了也有替死鬼……
眼下太子大势已去。朱常珏成了皇子中当仁不让的第一位。
而康安伯那里,皇帝虽解除了嫌疑,但这事也为皇帝敲响了警钟,重新唤起了皇帝对康安伯的提防。
皇帝觉得,康安伯在短期内还是专注沿海地区,若无大事便暂时先不要回来了。
又说沿海海盗大患虽除,但此刻正是全面清缴以防海盗复起和打压倭寇的最好时机,他希望康安伯抓紧这次机会。
言外之意,是让康安伯将重心放回公务,而不是京中的权势之争。
还说,康安伯若事务繁重忙不过来,他可以派人去辅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