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贵——弱水西西
时间:2019-09-18 07:13:36

  他身边跪着的,是一个看着比他要稍大两年的男子。程紫玉只觉眼熟,却想不起这是何人。此外,还有两个与年轻男子外貌酷似的中年男子也跪着,这三人应该是一家子。
  而这三人,正虎视眈眈盯着何思敬。
  听闻她向皇帝请安,三人纷纷扭头往后边看来。
  程紫玉不用抬头,也能感受到他三人那种毫不遮掩的不善眼神。
  她很快便弄将事情个大概给听懂了。
  原来,何思敬身边的三人都姓鲍。
  那个年轻男子正是先前程紫玉尾随何思敬应酬时瞥过两眼的鲍公子。这人和赵三一样,被何思敬经常挂在嘴边。
  若程紫玉没记错,事实当日何思敬能进入那个纨绔圈子,便是这位鲍公子给引荐的。而何思敬最开始拿下的几单,这鲍公子也功不可没。
  眼下,说是程家给鲍家做的一批货有问题。
  那批货量不小,是五千只酒瓶。
  当时何思敬拿下这单尤其开心,还特意在程紫玉跟前显摆过。这批货也是京城的程家工坊出的第一批酒瓶子。对此程紫玉和何思敬都很看重,还盯过好几次。
  程紫玉记得很清楚。
  这是三月订的货,四月中就交货了。这都半年了,倒是没想到会出事。
  原来,鲍家产业的重头便是酒水买卖,他们拿到货后的第一时间便用这批瓶子灌装了酒。好瓶配好酒,鲍家很看重这批酒。
  而他们尚未开始售卖,程家老爷子那里便研出了御醉,并一炮打响。随后程家货翻倍走俏。
  这种状况下,鲍家就没急着将这批酒卖出,而是选择了待价而沽。
  尤其是在御醉本泥一两难求,配方无解,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形势下,他们的这批酒瓶也沾了御醉的光,身价翻了个跟斗。
  压下的这批酒一直在八月才出售给了晋商常家。
  对方是用来摆喜酒之用,所需量大又不差钱,所以这批五千瓶被常家一口气拿下了。
  前天,常家长孙婚宴用了这酒,单就酒瓶的排场便收获了一致好评。
  可酒宴未散便出事了。
  一时间,哀嚎连天。
  宾客有七成都抱起了肚子。
  尤其在男宾席,不少人都疼得原地打滚,更有人当场便口吐白沫,翻着眼皮晕了过去。
  府医在第一时间便怀疑有人投毒。
  虽有府医相救,却无奈突病的宾客实在太多。
  好一阵手忙脚乱的医治,依旧没能挽回十多条鲜活的人命。
  他们死在了酒桌下。
  而其余宾客之所以逃过一劫,似乎也并不是因为他们及时得到了救治,而是他们的中毒不深。在经过大量灌水后,一个个毒性被稀释得以保全。
  官府到场,第一时间封锁了现场。
  确认了是中毒。
  验茶,验水,验菜,验酒,厨房也被封了,水井也被查了。
  为防是歹人下毒,所有人都被扣留在了常家。
  而常家不但喜事变丧事,还丢尽颜面成了一大笑话,更有下毒之嫌。
  他们怎肯善罢甘休,要求就是掘地三尺也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查出后厨,井水,菜肴都没问题,宾客也无可疑的同时,也发现那些滴酒未沾的宾客,无一例外都活蹦乱跳好好的。
  官府将注意力放到了酒水上。
  很快证实,酒有问题。
  这还得了!
  大价钱得来的酒,竟是有毒的?
  常家是晋商中实力不俗的一支,当即便联络了不少京中熟识的大人物,联合两地官府,打了鲍家一个措手不及。
  鲍家从几个大库房到酒窖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任何问题。而经过了从御医到地方仵作的查验,他们一致判定,毒就出在了这批酒上。
  五千瓶中,还有三千多瓶尚未开封。
  鲍家酒瓶口都有一次性的封口,所以外人根本不可能投毒成功。于是,常家和官府都把视线放在了鲍家身上。
  鲍家不认,提出,为何那毒不会是下在了瓶子里?
  而瓶子敲碎后,里层的确有毒素的残留。
  所以这个质疑有一定道理。
  这酒被封存了几个月才售卖,那么,究竟是瓶中毒释放到了酒水里,还是被酒水浸泡了多日的酒瓶被渗透了毒?
  所以不管如何,有问题的要么是负责酒水的鲍家,要么便是供应酒瓶的程家。
  常家作为大晋商,每年都要为朝廷解决很大的军需“困难”,所以这十几条人命,巨大损失,外加一口气的冤情皇帝不能置之不理。他们几乎是轻而易举就闹到了皇帝跟前。
  鲍家自觉大冤,鲍公子气得揪出了当日自卖自夸,定下了订单的何思敬。
  正因如此,这事刚一被捅出,何思敬便先被叫来问话了。
  皇帝本不愿牵扯程紫玉,可无奈……他的御书房早已跪了一地,连他也被架上去了……
  程紫玉也从皇帝蹙紧的眉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倒不是因着这桩莫名其妙的官司,似乎还有其他?
  她深吸一口气,先打眼前这仗吧!
  又是十几条人命,十有八九,还是冲着她来的!对方这手段,当真已是毫无顾忌。
  程紫玉忍不住多打量了鲍家人几眼。
  与何思敬交好的这帮公子,包括鲍公子在内,先前她都查过,在立场上,他们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站位,她也没查出什么不妥。就连李纯也让她只管放宽心的。
  那么眼下这一出闹出来,究竟是他们先前掩饰和表演的好,骗过了自己人的视线?还是他们也是被利用的?这鲍家究竟是蓄谋还是无辜?
  不过,幕后人能悄悄布置春萼那样的棋子,想要在酒瓶里动个手脚自然也不难。
  “程家不用查,肯定是没有嫌疑的。”
  程紫玉自然是要辩。“我们只是负责出货,并不知你们会将酒售卖于何人。我们又怎会在瓶中故意下毒?我们没有动机!”
  “郡主这话什么意思?那难道我们就会那么傻,将毒下在自家的酒水里?我们就傻到去坑自家的金主?还说什么动机,郡主是不是要泼脏水,咬定我们鲍家与常家有仇?
  告诉你,没有那样的事!常家与我家虽没多少交情,却也有过几次往来,相互合作愉快,连口舌都没有一句。我们鲍家既做买卖,怎会作茧自缚砸了自家招牌?”
  鲍家家主不乐意,冲着程紫玉唾沫横飞。
  “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有没有可能是有人故意趁鲍家不备,在灌装酒水或是运输分装酒水的时候下了手?”
  这是程紫玉想到最大的可能。
  家大业大,谁还没有个仇家,这事既不能排除是有人冲着鲍家去,也有可能是鲍家内部有人捣鬼。
  可她这质疑在鲍家人听来却是推卸之辞。不管是不是,若照这种说法,岂不还是他们鲍家的锅?
  “绝无可能!鲍家酒业做了三百年,每一道工序都是层层把控,反复查检。绝对不可能出错!所以问题必定不在我鲍家身上!郡主质疑鲍家前不妨想想你们程家,是不是有哪个环节有问题?”
  ……
 
 
第669章 输赢姿态
  鲍家家主伸长脖子唾沫横飞,只一味的撇清态度让程紫玉极为反感。
  哪怕鲍家真是被殃及的池鱼,可他们酒水叫人钻了空子却是摆明了的。
  眼下分明可以合作彻查的,他们却在这儿只知甩锅,程紫玉对他们的态度也不客气了起来。
  “鲍家酒业三百年,我程家何尝不是世代做陶?都是行家,有口皆碑,谁会做这种一目了然之事?我家给你们鲍家做的是酒瓶,既是要吃喝入口的容器,你们收瓶后自然是要清洗的。假设真有人要投毒,也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真要是在瓶子内层涂了毒,早就该清洗掉了吧?谁会去做那无用之事?所以不管这毒是谁下的,都与程家人无关。真要是投毒,也只可能在你们的酒水里!”
  “郡主未免太过笃定了。眼下形势分明。出了问题的,不是你家便是我家!一味推卸想要逃避罪责并不能解决问题。”
  程紫玉无语,在这儿推卸的分明是鲍家好吗?
  可她还没辩驳,对方却明显想好了说辞,冲皇帝拜地就哭:
  “郡主说,因为程家不知最终买家是谁,所以没有动机,这一点小人不服!这前后半句小人都信,但这却并不能成为因果关系。”
  程紫玉没想到,鲍家竟然提出了一个观点。
  一个分明只是胡说八道的揣测,却偏偏润色到近乎言之凿凿的观点:
  说程家为了让陶品脱颖而出,为了在颜色上更特别,所以极有可能在陶品里添加了一些有毒害且见不得人的材料。
  说他家酒水将酒瓶泡了足足半年,所以那瓶中毒害便慢慢渗透到了酒水之中。更有可能那毒素与酒是对冲的,所以与酒作用后使得那毒更变本加厉的生猛。
  当然或许程家也不知他们的用料和配方有问题,一味只追逐产品的卖相,从来没关注他们货物的品质。
  鲍家认为,程家不一定是有意下毒,可能只是不知原料有毒,或是有意无意追求外观而添加了有害物质才造成了眼下巨大事故,造成了恶劣影响。
  鲍家更阴恻恻暗示:
  为何程家一直能在泥料上推陈出新?很有可能就是用不了见不得人的手段。比如最近程家推出的御醉!
  为何只有程家能做?为何能带上那般超脱于泥料的光感色泽?为何分明已经价高比金,却依旧让大周这么一人才辈出的泱泱大国,连仿造都仿不出那泥?
  这些,或许都是程家陶的秘密。
  他深度怀疑:程家陶有见不得人之处!
  “所以小人建议,要彻查一番程家工坊,看可有违禁之物,含毒之物添加到了程家陶泥之中,说不定会有新发现,大发现!”
  立马有人附议,有人赞许。
  “臣建议,应该让程家将所有泥的配方都公布出来予以检视。包括御醉!”
  “皇上,程家乃皇商,不单单是民间,就是宫中军中,就是太后娘娘和皇上您那儿,也有许多程家陶。此事万不可掉以轻心,万不能马虎!”
  “皇上,此事非同小可。必须彻查啊!”
  “皇上,……”
  程紫玉只是冷笑了起来。
  果然啊,这一出接一出,一环连一环,当真是难防。
  所以到了这会儿,死了多少人,追究不追究又不重要了?
  让这帮人真正亢奋的根本,在这儿呢!
  想要程家陶的配方,还包括了御醉?
  真不怕撑死!
  是啊,程家的银子如何能不遭人惦记?别的不说,就看御醉呢?
  今生的御醉是皇上赐名,有皇恩加持,比前世更稀罕难求。前世还能以价来衡量,可今生却是有银子都买不到了。黑市上的御醉价一再飚高,多少制陶家族都蠢蠢欲动,偏就不得其法。
  如此宝物,如何不叫人动心?
  这帮人何其不要脸面,竟然一个个道貌岸然要求彻查所有配方?
  凭什么?
  泥料配方几乎是所有陶品的生命,这都是一辈辈先人的心血,这帮人的胃口,还真不小!
  有了这些配方,他们拥有的几乎就是一个陶市,几乎就是受用不尽的财富!
  此刻这一幕,何其相似!
  前世的朱常安那般想要她手里的所有配方,不惜对她那般逼迫,从荆溪程家到山上老爷子的小工坊,又从京城回到荆溪,他心心念念的,可不就是各种配方和老爷子手上前世叫紫金泥,今生叫御醉的这款泥吗?
  前世想要窃取陶市的又何止朱常安,从朱常珏朱常淇到皇帝,不一个个也都对那些财富虎视眈眈吗?
  厉害,精彩,和前世一样,他们还想借着皇上的胃口帮他们一把,是吧?所以有这么多人愿意掺和,胆敢当着皇上面挑事。说穿了,他们是摸准了皇上的心思。
  那么,他们若拿下配方,是不是还要怂恿皇上新开陶市?
  “诸位大人是不是跑题了?”程紫玉冷笑起来。“咱们此刻该探讨的难道不是下到常家的毒吗?”
  她小心看了皇帝一眼,皇帝不动声色不知所想,似乎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立场。她决定强硬一把。
  “诸位大人身为朝臣,却这般不公不平,对不住,你们让我觉得你们很有野心,很有可能一个个都各有所图,你们让我怀疑,你们是不是都一早相互勾结,是不是一早对我程家陶的各种配方有所图?甚至我怀疑,常家的毒说不定就是你们为了拿到我家配方而偷偷下的!我觉得,真正的凶手是你们也不一定!”
  “含血喷人!”
  “岂有此理!”
  “胡说八道!”
  “皇上,锦溪郡主满口胡言,还望皇上明鉴。当着皇上面,竟然言辞如此无状……”
  “锦溪郡主分明心虚,这才胡乱攀咬。郡主也分明是恃宠而骄,才敢目中无人,藐视皇恩,在皇上跟前……”
  那群臣子口水齐发,暴跳如雷。
  “够了!要定我罪状,先把你们自己的位置先摆正了。”
  程紫玉哼笑。“没错,我的确只是随口一说,我刚刚的都是猜测,我说了,是‘怀疑’,是‘可能’,是‘不一定’。可你们呢?你们对我程家何尝不是揣测,你们不也是‘怀疑’,是‘可能’,是‘不一定’?
  怎么?你们怀疑程家,就得要求程家把挖心挖肺研制出的宝物放到你们眼前,可我怀疑你们就不行了?我就是心虚?是胡乱攀咬?
  凭什么!怎么?你们不也是当着皇上面言辞无状吗?怎么你们就不是恃宠而骄,目中无人,藐视皇恩?
  所以,我说你们不公不平有错?你们自己位置都摆不正,有什么理由来这般那般要求程家?”
  “狡辩!狡辩!”
  “巧言令色!”
  “程家分明就是不敢公开陶方!”
  “不错。”
  “行了。”在场的,竟然还有两位阁老。先前不说话,此刻开了口。“那好,那依郡主看,如何算是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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