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算离开攀越。
应念真其实是一个足够理智的人,虽然理智不能直接对抗情感。但只要足够理智,就能通过很多方式来消磨这份情感,比如断下不舍,离开赵世宁身边,让时间成为最好的良药。
和赵世宁一起创建起攀越的经历非常宝贵,让她学习到了很多按部就班管理公司所无法领悟到的技能和经验。可这不代表她的后半辈子就只能待在攀越,有了这些经验和能力,她有很多地方能够施展拳脚,其中最好的选择,便是锦绣。应父一定很开心她能够回到自家的公司帮忙。
只不过,忙了这两年,她几乎没有停下脚步过,或许应该先给自己休个假,彻底地放空自我,然后重新思考是不是要继续类似的事业。毕竟世界上有那么多有趣的事,她也只尝试了其中的一两种,怎么知道不会有其它更适合她做的事呢?
即使应念真离开了攀越,不再担任任何具有实权的职位,她仍然是攀越的股东,能够收获十分可观的红利,不需要应父再提供任何经济上的支持。不管怎么想,她的未来都是一片光明,失恋只是其中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罢了。
只不过失恋真的让她很难过。
她甚至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要生病了。
应念真很熟悉这样的感觉,久久忙碌之后突然放松,紧张的神经彻底松懈的那一刻,身体就好像知道自己可以生病了一样,十分配合地让人头晕脑热,立刻病倒。
不过没有关系,生病就和失恋一样,在最初的那几天,因为难以自控,而感到不可避免的脆弱、无助。有时甚至会怀疑自己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健康、快乐,又充满活力。可只要用对了药,熬过了那几天,身体和心理就会重新恢复健康,好像从来不曾受过伤一样。
到了那个时候,拉开窗帘,透进日光,站在其中,再学《乱世佳人》,鼓舞自己一句“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一切就能重新开始。
应念真相信自己。
第48章 回首向来萧瑟处(二十八)
应念真仍然相信自己,她只是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发烧差点要发展成肺炎,她按着往日发烧吃的那些药根本没有用。于是上一次车祸住院还没多久,又一次二进宫了。
这一回,应父没有出差,她刚住院没多久,他便接到电话赶了过来,身旁还跟着他的助手,提着电脑,显然赶过来之前正在处理文件。
应念真现在还算清醒,只是身上发烫,热得难受。医生给她挂了点滴,她躺在那,也不敢费神去做其他事。应父进来的时候,她正看着窗外发呆。
应父在床边坐下,看着应念真不说话,直把她看得有些发毛,方才开口道:“你在外面实在是太辛苦了,还是回我们自己家工作,行不行?”
应念真没想到他是想说这个,还记得上次她出了小车祸,虽然没有立时告诉他,但等伤好全了以后还是和他通报了一番。那时候,应父就露出了如同现在这般纠结的神情,只是那一次他还是忍了下去,现在却忍不了了。
应念真知道,应父把她这一次次的生病都记在了在外边工作这件事上。事实上,这样的总结也不是完全错误,应念真从前确实很少生病,因为她从未这么努力过。这两年多来,她在不断挑战自己的极限,也学到了很多宝贵的东西,所以她不后悔。不过,不后悔不代表她不愿意停下来放慢脚步。
应念真对着应父笑笑,道:“好,不过再给我一点时间。”
应父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应念真会这么轻易地松口,被她拒绝以后要如何再劝说的腹稿都打了两三篇,现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事实上,他从一开始就舍不得女儿出去外边吃苦,可看应念真那么兴致勃勃的样子,想做的事也很有锻炼意义,最后还是狠下心,让她去了。这三年里,应念真从一个实习生,到亲手创办起一个公司,进步不可谓不大,偶尔也让人觉得后生可畏。可他作为一个父亲,看见她每一天的疲倦,看见她一次又一次地住院,最后还是想做个恶人,逼她换一个松快些的生活。
应父最后道:“好,只要你想通了,我不会一直逼你,你慢慢整理,把事情整理清楚。”
应念真点头,又道:“你忙就不要一直在这里守着我了,反正我就是挂瓶药,身上没病没痛,生活也能自理,一会儿就睡着了。饭点的时候阿姨和李婶会给我送饭的,你该回公司就回公司。”
应父看着她,应了一声,道:“你别管我,休息你的吧。我知道什么时候要走。”
他顿了顿,突然道:“你是不是在公司里受了什么委屈?”
对于应念真对攀越的热情,应父一直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对于她此刻的决心,他难免有些猜测。
应念真藏在被子里的手指动了动,脸上却露出个笑来,道:“我可是股东,还是副总经理,谁能给我气受?”
应父试图从她的表情里找出破绽,可他有些失落地发现,这些年来,他忙于工作,疏于家庭,每每询问应念真情况时,她都是这幅表情,他根本分不出其中好坏。应父只能掩住那份怅然,道:“我打扰你了,你休息吧,我在这里再坐一会儿就走。”
应念真笑了下,总算不再说话了。
她原本只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就睡着了。
应念真睡着没有多久,应父便离开了医院。他不是不想再多陪陪应念真,可就像从前一样,他能给她的时间,就只有这么多。
应父走到车库的时候,看到了一个颇为眼熟的年轻人。他在脑海里搜索了一圈,很快意识到对方是谁,不禁停下了脚步。而那个年轻人也看到了他,走向他,打了招呼:“叔叔您好。”
应父道:“你来看念真?”
赵世宁道:“是的,不知道她好一点了没有。”
应父道:“她还在烧,现在睡着了。你如果要探病的话,小声一些,尽量别吵醒她。”
应念真身边实在没有几个异性,所以赵世宁这个人物,在应父心里是挂了号的。只不过他总觉得女儿年纪还小,没到恋爱的年纪,担心自己问了提了反而会将事情坐实,这才一直避而不谈。可真要碰到了,还是忍不住多打量一番。当年峥嵘那场翻身仗,赵世宁实在是打得漂亮,而攀越这个小公司,在他手里也是大放异彩。光说本事的话,应父对赵世宁还是很满意的。可恋爱这种事,还是要看年轻人自己有没有感觉,他并不想催着应念真恋爱。
赵世宁见应父神情轻松,明白应念真情况还好,心里那股担忧才放下一些。应念真病假请了三天,结果五天过去了,非但没销假,反而住进了医院。赵世宁实在放心不下,又联系不上应念真,这才从梁穗口中问出了应念真的所在,赶了过来。赵世宁忍不住向应父问道:“她怎么又住院了?”
应父也相当想问应念真这个问题,因此听见赵世宁这般发问,竟有些同病相怜之感,道:“她这烧迟迟不退,这才听了家里医生的话,到医院来,检查才发现,差点烧成肺炎。好在现在开始挂点滴了,好好休息几天就好。”
赵世宁立马表态:“叔叔放心,公司里的事有我,不会让她操劳的。”
应父这才想起自己想让女儿离开攀越的事来,因着应念真已经答应了他,他不打算破坏女儿的计划,便不再多嘴,朝赵世宁点点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赵世宁道:“您慢走。”
目送应父离开后,赵世宁快步进了医院,找到了应念真的病房。
她果然睡着了。
赵世宁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她的睡颜,突然觉得这几天来忐忑不安的心这才安定了下来。没有见到她的每一天,他都在想她。
刚开始只是做事的时候会想到她,因为她能够完全跟上他的思路,在他和严睿起冲突时,也只有她明白,他们俩到底是在争执什么。赵世宁想念那些经过她手的文件,也想念争执时能够有人从思路上站在自己这一边。
再后来,那遍布于工作里每一个细节的思念就变成了担忧。应念真迟迟没有销假,他不知怎么的,一直回想起她车祸后住院的情形,回想起那时她额头上扎眼的医用创口贴。
直到此时此刻,坐在这里,看着她呼吸平稳,气色尚可,他那颗心方才落到实处。
应父说她烧得厉害。
赵世宁伸出手,他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是一只很好看的手。那样好看的手,忍不住想要去触碰应念真的额头,想要同她一起感受,她到底忍受着怎样的折磨。
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她时,赵世宁像是被烫到一样,突然缩回了手。他看着自己的手,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看应念真,就已经不再是单纯看待一个朋友。他对她有了逾越于朋友的情感,可他不知道,她也不知道。
可一个人怎么能同时喜欢上两个人?
他这个样子,置自己于何地,又置应念真于何地!
赵世宁才刚刚意识到这种情感的存在,就要去抑制它的存在。他很痛苦,可再痛苦,他也明白这是不能放任的情感。如果说,这世上有一个他最不想伤害的人,那一定是应念真,这个耐心陪他走过艰难险阻,对他来说世上最为温柔的人。他不能卑劣地用这种不完全、也不道德的情感将她拉入泥沼,他不配。
赵世宁站起身。
他原本请了一个下午的假,将公司里的事都托付给严睿,现下看来,不用辛苦严睿了。他不能在这里再待一分一秒,更不用说一整个下午。就算只是多看她一眼,他都担心自己不能控制住这样的情感。
静水流深。
在他意识到之前,他和应念真在一起的每一点回忆都显得那么自然,那么温和平静。可当他意识到了,那些回忆就像大海卷起的浪潮,几乎要将他裹挟而去,残忍地不愿给予他一点喘息空间。
赵世宁匆匆离开,不敢多留,带起的步伐难免发出一点声响。
床上的应念真本就睡得不踏实,听见声响,在梦里皱了皱眉头,从睡意里挣扎了一下,没有马上醒来,却也模模糊糊有些清醒。
又过了半晌,她才从睡意中彻底清醒过来,睁开了眼。病房里仍然只有她一个人,窗外的景色也不曾变过,一切都同她睡着之前相差无几。
应念真打开手机,忍不住点开了赵世宁的通讯界面,可她很快回想过来,现在的赵世宁是个什么身份,飞快地退了出来。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嫌弃自己病糊涂了,并且打定主意,一旦病好,就要干脆利落地实行自己的计划,省得一时热血上头,忘了理智,犯下错误可就大事不妙。
第49章 回首向来萧瑟处(二十九)
应念真出院那天,天气很晴,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穿着病号服时还不显,可等应念真换回自己的衣服,一下就能看出她清减了不少。应念真生病的时候,应念生刚好从学校回家住几天,现下便来接她,一见到她,就忍不住皱眉打量一番。应念生似乎想说什么,但张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
倒是应念真,看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好奇,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应念生道:“这几天,他有来看你吗?”
应念生来的时候没看到过赵世宁,原本只以为是两人的时间错开了,现在看到应念真瘦了这么多,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应念真知道他在说谁,动作顿了顿,很快又恢复正常,道:“我和你说件事,他谈恋爱了,我放弃了。”
应念生猛地看向应念真,发现她脸上神情淡淡,甚至还露出一点笑容来,骂道:“你神经病啊,这种事也要笑着说吗?”
应念真有些委屈,奇道:“难道要哭着说吗?”
应念生登时哑口无言,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好好说说。”
应念真无奈,只好将事情从头到尾再说一遍。她发现随着这一遍遍地想,一遍遍地说,这件事情本身给她带来的伤心也逐渐减弱,说到最后,竟好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应念生听得气闷,他也想替应念真不值,可他最清楚自己姐姐是什么性格,知道她绝不仅是没有告白,只怕连逾越的举动都没有多少,一直守着分寸。就算有人告诉他,赵世宁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她的心意,应念生也不觉得奇怪。如果是这样,他又能指责赵世宁什么?
应念生只好对应念真道:“你怎么胆子就这么小,我看你就应该告白一次,是死是活也好看个明白。”
司机已经将车开了出来,应念生为她打开后边的车门,应念真愣了愣,很快便坐了进去。如果连坐个车都要触景生情,她未免也太脆弱,没什么好挂念的。
应念真没有告诉应念生,她曾经也想过告白,只是一直错过时机,她只是道:“可他不是那种会和人随便交往的性格,喜欢才会在一起,不喜欢就会拒绝,并不是谁先谁后的问题。既然他已经和其他人在一起了,那么就是不喜欢我,何必当面被他拒绝一次呢。”
应念真突然想起了从前,那时候,她一眼就能看出赵世宁的心之所向。可到了如今,也不知道是不是比从前更喜欢他的缘故,反倒变得盲目,分辨不出他的心意,偶尔竟也觉得他对自己与旁人不同。好在到头来有人比她抢先一步,让她不必直面自己的自作多情。
应念生听了,沉默了一会儿,道:“也是。只是有时候,我觉得感情这件事,嘴里说出来的话未必做的了数。如果能够心平气和,敞开了聊,兴许是另一个结果。只是大家多半放不下脸面,也鼓不起勇气。”
应念真听了这话,隐约察觉到不对,便转过头去看应念生,细细地看,静静地瞧。这才发现,他也瘦了不少,只是天生骨架大,上衣又穿的宽松,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而她又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无暇他顾,这才忽略了他。
应念真开口道:“你也失恋了?”
应念生嗤笑一声,道:“早失恋了。”
应念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应念生突然转过头看她,头靠在座椅上,眼里有些雾蒙蒙的。他没有哭,他只是觉得有些鼻酸。应念生道:“刚失恋的时候,我觉得饭菜很香,游戏好玩,生活没有一点变化,哦,除了一点,我能自己独处的时间终于变多了。但这是好事,不是吗?可不知道从哪一天起,我突然就快乐不起来了。这样的心情会过去的,对不对?”
他不是在提问,他是在向她寻求帮助。
应念生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明白了这一点。她没有去问他具体的情形,因为她始终觉得,寄希望于对方实际上仍是真心实意实在是纯粹乞运的做法,碰的上是运气,碰不上是寻常,只有自己才能真正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