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念真抱着手机躺在床上,似乎在尽力回想过去,不知不觉中便睡着了。
应念真第二日便回到了A市,匆匆忙忙赶回了家。A市的十一月可比H市冷多了,应念真身上还穿着在H市时显得刚好的衣服,进家门时脸都冻红了。
李婶听到开门声,连忙过来看了一眼,看到应念真,笑道:“念真回来啦?”
李婶是住家保姆,在应家工作了十多年,说句实话,应念真对她比对张美湘还要亲近许多。
应念真毫不吝惜地露出笑容,问道:“李婶,大家吃饭了吗?”
李婶上来帮她拿过行礼,一边道:“早吃过了,先生好像有事,又出门了,太太也和朋友出去玩了,小生在自己房间学习呢。你吃饭了没有?冰箱里还有菜,想吃什么李婶给你做。”
应家没有全家人一起吃夜宵的习惯,但应父有时应酬到很晚回来,又或者应念生学累了,都会要李婶做点夜宵。所以李婶每天让人送来的菜都要比正常份量稍多一些。
应念真让李婶随便给她下碗面就好,自个去找应念生说话了。
应念真敲了敲应念生的门,没听到一点动静,也没人来开门,正疑心的时候,应念生臭着一张脸把门打开,看见是她时惊讶了片刻。
应念真看了眼应念生的书桌,以一个过来人的敏感察觉到应念生的书下压着东西。她当年也是偷偷看过几本青春小说的,只是不知道应念生课本下压的又是什么书。应念真意味深长地看了应念生一眼,感叹道:“你也到了这个年纪啊。”
应念生起初没听明白应念真的话中之意,只是一副人人欠我八百万的欠揍神情,与她叙话:“不是说明天回来吗?”
应念真刚要答,应念生就像反射弧长了一圈一样反应过来应念真跟他开了个带颜色的玩笑。应念生揪着这倒霉姐姐进了房间,将课本拿开,露出底下的游戏机,冲她翻了个白眼,道:“不要再拿你那龌鹾的思想污染我了好吗?”
应念真讪讪。
她很快道:“是用我给你的封口费买的?”
应父对应念生管得很严,好像生怕他学坏一样,既不给他大笔的零用钱,也不会给他买可能分散精力的东西。
应念生点点头,又拿起游戏机。他刚刚以为是别的什么人敲门,才匆忙藏起游戏机,现在知道是应念真,倒是直接在她跟前玩了起来。
应念真叹了口气,道:“拜托,你也稍微怕我一点吧。”
她一点做姐姐的尊严都没有了。
应念生才不会告诉她,他这样做与其说是不怕她,倒不如说是他觉得,这个家里只有应念真一个人能理解他。他长腿一伸,勾了个椅子过来,让应念真坐下看他打游戏。
应念真无奈,坐了下来,把头探到他的屏幕上。应念生打的是个恐怖求生类的游戏,应念真被吓得哇哇直叫,应念生也没嫌她烦,反而更带劲地打了起来。
应念真看了一会儿,连忙摆手说自己不行了,却又道:“听说现在有什么vr技术的游戏机,用那个玩恐怖类游戏更带感吧?等你高考完我给你买一个吧。”
等高考完想来应念生也解禁了,应父不可能一直管束他的花用,可他听着应念真的话并未反驳,而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应念真对应念生道:“我高三的时候偶尔也会放松一下,你玩游戏我没意见,但不要太沉迷了哦。”
应念生按下最后一个按键,将游戏机放到桌上,在书包里翻了翻,翻出几张卷子递给应念真。
应念真接过他的卷子,不只看他的分数,还认真看了看他的错题,发现应念生还是老毛病,语文不好,其他科目倒也没什么可以指摘的东西。
应念真当年也是作文老跑题,怎么学也学不好,自然不会指责弟弟。知道这试卷是给她的回答,应念真将卷子整得整整齐齐,又给他放回去。
应念真道:“对了,我明天回学校,我想找工作了。”
家里这别墅为了取静,位置比较偏远,出入要家中司机接送才最后方便,可多少有些引人注目,自己还是回学校比较方便。
应念生道:“你找什么工作,老爸不是让你直接进锦绣做事吗?”
应念真没多解释,道:“就是,就是想去别人公司工作看看。”
应念生狐疑地看向她,可她低着头,也没多少表情给他看。外边李婶煮好了面,喊应念真趁热来吃,应念真顺势起身,准备离开。
应念生突然想起什么,叫住了应念真:“差点忘了跟你说,我们可能要搬家了,你明天回学校的话,下次回家前先打个电话,不要到时候回错了地方。”
应父显然没把搬家当作什么大事,就没和应念真特地提过,要不是应念生想起来,到时候搬了家应念真都不知道。
应念真道:“好好的搬什么家?”
应念生耸耸肩:“他说现在堵车越来越严重了,花钱也克服不了,还是搬到离公司近一点的地方算了。听说找了个小区,条件还可以,虽然房子要小一些,也没现在这么清静,但以后出行就更方便了。”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应念真最后只能道:“怎么非要在你高考前搬。”
应念生倒是无所谓:“反正又不需要我自己动手,没什么区别。”
应念真这才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下楼吃面去了。
应念真第二天和应父见了一面,就又匆匆赶回学校,向已经有好几个月求职经历的舍友寻求帮助后,写下了人生第一份求职简历,恨不得沐浴焚香后再投到峥嵘的网站上。
宿舍里四个人,有两个都在图书馆准备考研,只有一直在求职的梁穗在宿舍。梁穗学的是应用数学,求职经历之坎坷几乎可以写成一本书。她爬到应念真床边,道:“念真,你为什么突然要去峥嵘啊?我寻思着,峥嵘和锦绣也没什么竞争关系,犯不着赔上个继承人去打探商业机密啊。”
峥嵘是做户外用品的,和锦绣虽然有重合的领域,但真算不上严格的竞争对手,梁穗说这话显然是和她开玩笑。
应念真没有刻意宣扬过自己的背景,但也没有隐瞒。舍友都知道她家里是开公司的,可只有梁穗知道锦绣是她家的产业。一是应念真和梁穗更为投契,二是在梁穗饱受打击之时,应念真曾经问过她要不要进锦绣。
梁穗知道应念真本是打算毕业后直接进自家公司的,可一趟旅游回来之后,突然就想去峥嵘了,里边一定有故事。
宿舍里的床是上床下桌,她和梁穗对床,两人共用一个楼梯。是那种一级一级,还可以储物的楼梯。此刻梁穗就坐在最上面一级,和躲在床上学习的应念真说话。
应念真有些不好意思说,但那些突如其来的心事,总要和人分享才是。她没忍住,含着羞涩的笑意把事情说了。
梁穗有些惊讶,应念真其实很有人气,但她万年不动心,常年就是宿舍、图书馆和家,一点不给人机会,这才能单身至今。没想到万年铁树也有开花的一天,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鼓励应念真去峥嵘试试看。
梁穗看着应念真,真心实意道:“我觉得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没有人会不喜欢你。你既然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勇敢呀,我等着你男朋友请我吃饭的那一天。”
应念真有些惊讶,不知道梁穗怎么对她这么有信心,但还是轻轻应了一声,朝她笑了笑。
梁穗看着她,想起了自己先前因为找工作而焦虑的时候。说到底名牌大学毕业,就算现在的风向是研究生起步,梁穗还是不至于找不到工作,可那些工作的待遇实在与想象中颇有落差。梁穗日渐焦虑,头发都不知掉了几把,另两个舍友虽也想关心她,但自己也有事情要忙,有心无力。
应念真每日都认真倾听她的烦恼,温柔地给出建议,最后更是小心翼翼地问她愿不愿意来锦绣上班。涨红脸的样子不像是帮舍友的忙,反倒像是在请舍友帮忙。
梁穗没请应念真走这个后门,可有了应念真这话,心中的躁郁清了七八分,又有动力继续秋招了。
梁穗回过神,问应念真:“你在学什么呢?”
应念真道:“python……”
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多学点技艺,面试时便多一些能说的话。
梁穗叹了口气,心想应念真喜欢一个人时果然和她想的一样努力。
第5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五)
应念真知道,她对赵世宁没有到喜欢这个程度,她只是有些好奇,有些好感,看见他时会面红耳赤。她并不了解赵世宁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所以现在她要做的,便是到他身边去,亲眼看一看,他是怎样的人。
应念真才没有别人想的那么害羞怯懦,她看起来温柔绵软,骨头却是硬的。
应念真赶上了峥嵘的招人,投完简历没多久便收到了面试通知。应念真打车到了峥嵘,要来峥嵘面试的事,她还没有和应父说。峥嵘是一家做户外用品的企业,服饰、鞋帽以及一些运动用具皆有生产。价格不高不低,质量过关,是户外用品行业的名牌企业。
公司的工厂自然不会大肆开在A市,但作为决策首脑的公司总部却是建在A市。应念真对着招聘需求来来回回看了几遍,发现自己能选的岗位只有风险管理部门的几个岗以及不限专业的人力资源一类。应念真最后还是填了风险控制师和数据建模师两个岗位,并在这些天惴惴不安地学起python来。
应念真在被拐进统计学这个大坑之前,曾经也真切地向往过大数据后的灿烂前景。那时候,她以为她要学的只是各种看起来奇幻美好的方法和模型。可后来她才发现,在漫长的数学基础和编程培训之后,她方能摸到一点统计的边,顺着放眼望去,底下全是坑。
应念真的老师曾经说过,国外的统计学是搞数学的人建立的,而国内的统计学是搞计算机的人建立起来的。所以在这个时候学习统计的他们,不仅要学好数学和搞数学的人竞争,还要学好编程和搞计算机的人竞争。学科交融之处,才是学习统计之人的优势。
应念真的头发都要掉光了,她是一个会努力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却不会去额外加量锻炼自己的学生,统计软件里R用的也算不错,matlab的编程也会一些。可听学长学姐说,现在求职不会一点python是不行的,她却因为要到自家公司上任而有所懈怠,现在不得不临时抱佛脚。应念真有些焦虑地打量起四周。
峥嵘拥有一整栋楼作为办公用地,在寸金寸土的A市,这更像是一种财力的体现。身边有不少穿着正装的同学,和应念真一样,是来面试的。
应念真走在其中,被一路引领到面试的地方。她本来是很紧张的,可脑子里不知为何,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她能在这里看见赵世宁吗?
那种淡淡的期待与雀跃一下取代了紧张,就像摄入的糖分在身体里分解,产生了会让人感到快乐的物质。
应念真终于不紧张了。
初面其实很简单,一男一女两个面试官坐在台后,顺着简历向应念真提问。应念真脸上始终保持着笑意,顺着面试官的问题侃侃而谈。面试官的神情也一点点染上笑意,应念真并不觉得是她答得有多好的缘故,怎么想都是被她带笑的模样给感染的。
应念真最后退出面试间时,呼出了一口气,竟觉得有些开心好玩。
应念真没在峥嵘里碰见赵世宁,也不沮丧,凭着一股劲在等待通知的期间学习python,然后一路通过群面来到终面。
应念真不像旁人,同时投递着许多公司和许多不同的岗位,她这些天一直在看峥嵘的资料和对风控的岗位需求,甚至打电话向应父仔细了解了一番这种类型的岗位到底应该做些什么,她应该会什么。应父不知道她都要跑到别人公司任职了,只以为她是对这个部门有兴趣,好好和她讲解了一番,最后还好心劝道:“这个部门虽然很重要,但作为决策过程的最后一环,经常是要承担失败责任的,你不要一开始就从这里上手。”
应父还以为她是想当风控部门的经理呢,循循善诱地和她讲了一番风控有多容易背锅。不过想想也是,一个项目提出,过程经历几多修改,其实前期大部分都与风控部门无关,就算最后风控通过,项目成功,也和风控没什么关系。但要是反过来,一个可以成功的项目因为风险过大而被风控否决或是一个普通的项目通过风控后发生了小概率事件导致利益损失,最后都是要怪到风控头上来。这么一想,风控部门真是里外不是人。
应念真同情了一把风控部门的经理,但她心想自己只是去做一个小小的员工,应当受不了多大的委屈,便只嗯嗯啊啊地敷衍了应父几句,并且打算在终面过后回家一趟。
终面时会有三个面试官,一个人力资源总监,一个风控部门经理,还有一个副总经理。十分的兴师动众,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体现对这次招聘的重视性。
应念真踏着高跟鞋走进面试的房间,一抬头,看见了对面的三个人,有些惊讶。
人力资源总监是一个看起来三四十岁的女人,她脸上画着淡妆,此刻微微一笑,伸出手对着椅子,道:“请坐。”
而副总经理是一位很英俊的男人,应念真不太看得出来他的年纪,他能有三十岁么?居然已经是总经理了。
可这些都不是应念真惊讶的理由。因为应父的话,她来时也曾忍不住想过,风控部门的经理到底是哪个倒霉蛋,没成想,竟是这个倒霉蛋。
赵世宁刚翻开简历时曾同她一样惊讶,不过只是那一瞬间的事,现在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反倒冲她一笑。
应念真心中再惊讶,也没有怔愣在原地,人力资源总监请她坐下时她便颔首道谢,顺势坐下。开场惯常是自我介绍,应念真流利地说出练习了无数遍的开场白,眼神在三位面试官身上一一停留,面容含笑。
几位面试官轮流提问,她一一作答,从个人兴趣聊到了最近做过的项目,眼看着还算顺利。直到人力总监将应念真的简历放下,转向身边的副总经理和赵世宁,询问他们是否还有问题,应念真看见赵世宁朝她看来,问道:“你对风控这个部门怎么看?为什么想要选择风控?”
这其实是一个很常规的问题,可却是从风控经理赵世宁口中问出的问题。
应念真一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都怪应父那一番话,风控部门冤大头的形象在她心中简直挥之不去。
问题是赵世宁问的,应念真回答时自然也对着赵世宁的脸,她眼见着赵世宁的神情一点一点变得古怪,回答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小了下去。
等她不再说时,赵世宁轻笑了一声,问道:“即使这样,你还想来风控部门吗?”
如果说在看见赵世宁之前,应念真只是想通过这个岗位进入峥嵘,在看见赵世宁之后,应念真对这个部门简直燃起了从未有过的热情。她点点头,道:“经理,我想给你讲一个小小的统计学概念。总体和样本是什么每个人都知道,统计大多数时候都在通过样本估计总体特征,有时候我们会给出一个东西,叫做置信区间。人们常常以为,一个置信度为95%的区间意思是总体特征的真实值有95%的概率被这个区间涵盖。其实不是的,统计是科学,不是神话,我们永远无法给出真实事件发生的概率。一个置信度为95%的区间意味着抽取100次样本,按着这个公式计算所得的区间,有95次能够覆盖总体的真实特征。所以,一个置信区间是否覆盖了总体特征,在一次事件里的概率是零或百分百。在我看来,风控亦是如此,我们所能给出的是数字,是科学,是理性谈论下的结果,我们不可能保证每一次决策的正确,可我们在尽一切努力提高判断正确的可能性,这难道不是一种贡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