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元裹紧了外套,按着腿没有说话。半天才问:“那要是有其他驴友从这里经过会怎样?”
“你问这个?”少年的脸上再次浮起那种没有感情的笑意,“那就看他们的命了。”
“……”
这夜晚长的好像永远也看不见天亮一样。
李秋元的余光瞥见主驾驶位上那只双修长苍白的右手干净利落的往上加档,然后他面无表情的踩下油门。
车子像旋风一样急速冲向一幢石屋,越来越近,眼看要撞上去,李秋元下意识闭上眼,双手攥紧了安全带,克制着没有叫出声来。
然而,等了很久都没有发生任何异样。
她这才睁开眼,却发现周围这个镇子忽然像枯萎了一样,烟灰一样被风一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了,就像一个满是尘埃的梦境被打破,灰尘被吹散。
穆少杰有些明悟似的说:“这个镇子其实就相当于这些羌人死后的精神世界,而那片湖下,才是他们的实体。其实精神体一般情况下没有太重的怨气是伤不了人的,要是没生火把那些实体引过来,咱今晚在这镇子里呆着倒也没什么危险。”
李秋元默默看了他一眼,想说这话某人已经说过了,他这是事后诸葛。忽然,她像是想到什么,说:“我和你们分开的时候见到了那个背着黑布袋的老头了,他一直追着我。”
“他应该是这个镇子里唯一一个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人。”主驾驶上的人眼也不抬的看着挡风玻璃外的路面,视线专注,“没猜错的话,他是在替同伴收敛残肢的时候被山崩的落石砸中身亡的,如果在追你,很有可能是要你的四肢……”
李秋元脸部的肌肉一抖,及时做了个暂停的姿势,示意这个话题可以跳过了。
对方倒也顺着她,没再多说什么。
平日并没怎么好好维护的二手越野此刻在路上竟然也跑的格外给力,李秋元模糊的听到车子后方很远的地方传来不太清晰的凄厉惨叫,声音已经离得很远,但还是能隐隐判断是那个小胖哥的声音。
李秋元的心有点乱,她的眼睛看着副驾驶旁的车窗,手指不安的来回触摸。外面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她的心里也是一片薄雾,沉甸甸的。
穆少杰坐在后座上自言自语的咕哝了一句,“真是差点栽了,总算从那个鬼地方出来了……”
车子速度太快,整个车身并不稳当,摇摇晃晃中扯动她的腿骨,她很快就被迫回神,感觉自己的右腿像快要散架了一样,生生被扯裂的感觉让人想就地打滚,还伴着火辣辣的闷痛,根本就顾不上想别的。
她感觉开车的人是故意的,正捂着腿浑身冒汗,领口的衣服都湿了,还来不及想什么,车子已经在新路段上稳稳刹停了。主驾驶上的人手指骨节轻轻敲了几下车窗,对后座上的人说话,“可以找点东西把她的腿固定一下么?”
“好。”穆少杰早就担心她的腿了,又不敢让他停车,现在也无所谓是不是被如此顺手的当成苦力了,手一伸就拉开车门跑下去了。
车厢里一阵寂静,只能听见她吸气的声音。
“很疼是么?”旁边的人问她。
李秋元点点头。
“疼也受着。”他语调冷淡,“明知道他撒过谎,居然还第二次相信他,真是蠢透了。”
李秋元抱着断腿被这话堵的说不出一个字,主要也是疼的说不出话来。
他伸手把她按在椅背上,一只手扶着她肩固定住了她身体,另只手松松落在她右腿膝盖上,修长的五指盖住她整个膝盖骨,像是在确认她骨头断裂的位置和具体情况。
没一会儿,李秋元忽然感觉按着她身体的那只手用了力,她被按在椅子上没法动弹,还没准备好,他手一动,右腿膝盖骨便猛地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疼。她的头一下子后仰,整个人都忍不住的抖,脸色比纸刷过还要白,跟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一身的汗。
穆少杰正在外面找到一根极粗的树枝,他踩在脚下艰难的折成两截,还没走回去,就听到李秋元发出了一声痛苦嘶喊,极其微弱的,短短的一声。
他心里一沉,立刻拎了这两根折断的粗树枝飞奔过去,刚推开车门,就看见少年正在用帕子细细擦手,面容平静。而副驾驶上的李秋元却感觉好像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穆少杰吓得不轻,也不敢耽搁,小心翼翼把李秋元挪到后座上,将两支粗树枝顶靠在她右膝盖两边,然后用皮带牢牢的固定住了。
她的腿不能打弯,只好半躺在后座上,也不说话,眼皮发沉的半阖着,头上的发丝全被汗水润湿了。
“疼就喊出来啊你,憋着就不难受么。”穆少杰细心的帮她擦了擦汗,然后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盖上,说:“你最近老是生病,又出了很多汗,得注意保暖。现在先盖着外套好好休息下,我们已经从那个鬼打墙的镇子里出来了,等到天亮就给你找个医院。”
李秋元有气无力的看了眼主驾驶上的人一眼,眼皮沉得抬不起来,但她知道他一直在顺着他记忆里的那条路线在走。
他们要去找一座寺庙,一个僧人(又或是他的衣钵传人)。
如果改变路线,她不知道他是否还能从记忆里再衔接回来?
这里地处偏僻,如果要去医院必然要往不同的方向开很久的车,那个时候,路线大概就和他记忆里的有所偏差了吧。
“找个有人的地方休息下吧。”少年看了眼车上亮起的燃油警示灯,手指轻叩,忽然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车也该换换了。”
……
整个后半夜李秋元都在半睡半醒的状况下度过,疼痛令她清醒,但疲倦又使她头脑昏沉,她就一直那么迷迷糊糊看着主驾驶位上少年的侧影,整个后半夜都是他亲自驱车,她偶尔睁眼就看到车窗外的景致一直在变。
他们确实从那个鬼地方开出来了。
穆少杰也缩在副驾驶上歪着头睡着了,他这几天没日没夜开车也累的不轻,胡茬都冒了一层,还发出十分响亮的鼾声。
李秋元迷糊之间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爸爸手里拿了根粗扫帚,对她大吼大叫。她隐约记起她小学的时候有个学习特别好的小男孩喜欢她,那时候她爸爸承诺她只要期末考的好就会给她买个自行车。
那次期末她就把小男孩的考卷拽过来,一笔不落的全部誊抄上去了,连姓名写的都是那个小男孩的名字,实在是蠢得厉害。后来她被请了家长,她爸爸回来后就抄起屋里那根粗扫帚抽她的屁股,一边打一边狠狠的骂:“还敢抄小朋友的试卷?信不信你老子打断你的腿!”
梦里她一边哭一边喊:“爸爸我错了。”
结果她爸爸还是冷着脸狠着心肠用粗扫帚一阵毒打,在梦里把她腿给打断了。李秋元感觉右腿一阵生疼,在梦里动都动不了,快醒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腿是真断了。
不过不是她爸爸打断的,是那个混账小胖子打断的。
她揉了揉干涩的眼睛醒过来,车窗外的天空已经蒙蒙亮,外面隐约能看见雪山草地,景致很好。
“咱们到哪儿了?”她问。
穆少杰给她递了块热毛巾说:“到甘孜了,很漂亮吧?这里离稻城很近。”
李秋元微微坐起来往外看了看,外面的天空蓝的像能洗涤心灵似的,深色的云快速在头顶翻涌,色彩浓郁,很像一副饱满的油彩画。
远处有很多独栋的房屋,很明显的藏式风格,还有很多庙一样的建筑。
甘孜已经算是四川和青海的交界处,再往西走就能进藏,这里已经让人觉得有轻微的高原反应。
穆少杰从她手里把毛巾收回去,问:“你刚梦见什么了,一直听见你在喊。”
李秋元正在看景色的神情一愣,“我喊什么了。”
穆少杰实话实说,“你在喊爸爸。”
李秋元,“……”
穆少杰恨铁不成钢的说:“还喊什么爸爸别打我腿,那货这么该死你还喊他爸爸?”
李秋元再次呛了一下,“你好像误会了点什么……”
两个小时后车子开进康定,这是甘孜唯一一个县级市,据说也是川藏咽喉,茶马古道重镇。这片土地上地广人稀,除了藏族和汉族,还有回族和彝族人生活在这。
这个季节算是旺季,有很多外来游客,加上这里多山环绕,地貌又复杂,有“一山历四季,十里不同天”的绝景,这一路四处可见自驾游的车辆。
车子进了康定一家加油站后,穆少杰下车去付钱,李秋元待在后座上表情怪异的看了一眼主驾驶上的人,又看了眼已经亮了好几个小时的燃油警示灯,终于忍不住脱口,“你是怎么做到在没有油的情况下还能让车开这么久的?”
少年拉下手刹,眼也不抬的笑了下,“你觉得这对我来说是件很困难的事情么?”
李秋元沉默了半天,抬了抬手表示自己没有抬杠的意思,“那我们为什么还要来加油……?”
“如果有一匹马在你旁边,你还会选择自己驮行李么?”
李秋元一副长了见识的恍然模样,“我一直以为你们这些灵体做这些事情就像变戏法一样轻松,原来也是会累会消耗能量的么?”
“你也知道能量是守恒的,不是凭空生出来的,不是么?”
“……”
李秋元想问这个问题纯属发自对未知领域的好奇之心,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给她上起了物理课。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咸咸、小侠、小白、睚眦、啊鹤、huyoo、金小瑶一脸懵的向作者的菊花里(这个名字我记住了)这几位小天使这段时间投的地雷!非常感谢支持,这一章里面的地名本来都要用假名字的,然而作者是个起名废,尤其是地名……实在是太痛苦了算了还是用真名吧……故事纯属虚构,大家勿当真~
第35章
给车子加够燃油,他们顺道去了趟医院,医生帮她拍了片子,十分惊叹的表示断骨接得很好,于是只打了石膏,开了些口服抗凝药物,还有一些补充液体钙质的药。
奔波的时间太久,他们找了家当地评价不错的民宿休息,因为是旅游旺季,大一些的旅店大都客满。
在这个不显眼的民宿客栈里,客房竟然也十分紧张。
狭窄的过道里,穆少杰背着李秋元上楼找房间,转弯时毫不意外的撞倒一个人。那人提了一个小箱子,看起来似乎极重的样子,穆少杰背着人没看清转角,并没怎么用力那人就被手中的箱子带倒了。
看得出那箱子里是个极重的物件,两只手拎着也无法保持平衡。
这么一摔,那箱子的口也开了,里面似有金光。
箱子的主人嘴里骂了句脏话,刚爬过去想把盖子合上,一只修长苍白的手忽然按住了他的胳膊制止了他的动作。
少年慢条斯理的半倾下身,目光落进半开的箱子,表情有点儿意外,“真是有意思,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能看见古格银眼。”
不紧不慢一句话令对方神色大变。
他视线没有挪动,半天,才不动声色的笑笑,若有所思的看了那人一眼,“是在什么地方弄来的?”
穆少杰这才发现走在最后面的少年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前面来了。
那个被撞倒的人听到这两句话先是一惊,大概是没想到箱子里的东西会被认出来,接着就手忙脚乱的合上箱子,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看着并不像是倒卖文物的精明商人,也不像是在墓里钻的盗墓贼。
他皮肤很粗糙,看着也是在外奔波劳碌的,脸上有点高原红,让人一时分辨不清是汉人还是藏族人。
几人僵持在那儿,李秋元忍不住悄悄问穆少杰,“什么是古格银眼?”
穆少杰摇头,“我也不知道。”
“在西藏阿里,曾经有一个和楼兰一样一夜消失的王国,叫古格。而古格银眼,就是古格王国特有的一种制作佛像的工艺,用白银镶嵌铜像的眼睛,眸子看起来就仿佛有了生命。”少年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响起,淡淡解释:“很久以前,一位天授唱诗人,同时也是一位高僧曾远赴大唐献上过一尊古格银眼的佛像……”
李秋元的脑海中快速闪过什么,不确定的问:“那位僧人……不会就是你想找的那个人吧?”
少年没有应答。
李秋元忽然觉得,也许他不远千里,并不一定是为了救她,也有可能只是单纯想找到另一块勾玉。
那个提着箱子的人一直在摇头,说的却是流利的汉语,“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这里面只是普通的佛像。”
少年笑笑,“是么?”
那人双手使劲将箱子往上提了提,然后神色慌张的就要走,少年竟也没有阻止,只是在他身后淡淡说了一句,“如果你遇到了要命的麻烦,只怕仅靠这尊佛像也未必救得了你。”
那人脚步一顿,身子似乎颤了颤。
好半天才神情崩溃的转过身,口齿不清的问了句:“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能替你解决麻烦的人。”
……
在客房的浴室里避开腿畅快的洗漱了一番后,李秋元看了眼镜子里干干净净下巴瘦了一圈的脸,把湿漉漉的头发捋了捋随意扎了起来。
因为客房紧张,他们三个订的是一间房,里面有两张架子床,上下一共四个床位,她一个人睡下面。
她换了身干净衣服撑着穆少杰帮她找来的拐杖下了楼,因为这家民宿的老板承包晚饭。
穆少杰半小时前去了外面的超市买存粮和水去了,还没回来。她走到外面的小院子里坐着等人喊吃饭。
这院子更像个露天的小阳台,挨着街道,边缘的篱笆上种满爬藤和蔷薇,下面就放着几张吊椅,篱笆上还蹲着只猫。
午后坐在这地方看看书倒挺美好,李秋元有点羡慕的想,这老板挺会生活。
没一会儿里面就传来碗碟厨具碰撞的清脆声音。
李秋元看了看表,给穆少杰打了个电话催他赶紧回来吃饭,挂断电话后正要撑着拐杖起来时,就看见瘦高的清秀少年在屋檐底下笔直站着,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来的,更没打扰她,视线相对时才轻声问了句:“你坐在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