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臬出去后不久,院子里原本守着的人也悄无声息撤了出去,琴璇和琴乐二人进了屋子,将火盆拨的更旺盛了几分。
不足半刻钟,全盛便将人送到了轻风院。
是个三十来岁的女子,气质温和,长相虽普通,却让人觉得心平气和。
她的身上有檀香,很是让人舒服。
琴璇和琴乐只是对视了一眼,便将人放了进去。
她们虽只是普普通通的侍女,却也听说过,先帝在位时,当年的皇后娘娘手下,曾有一容貌普通的女子,琴艺惊人,曾艺惊四座,夺得过京中琴艺魁首。
只可惜后来那位皇后娘娘逝了之后,便失去了踪影。
小主子近日受失眠之症困扰,这人,来的恰是时机。
虽不知为何这清心曲会对小主子有效,但是不管什么事物,她家小主子一向更为喜欢出色的,想必也可同理套用。
陛下着实有心了。
“全盛公公,奴婢先行替我家小主子谢过,陛下的恩情,宁安侯府记着了。”琴璇微微屈膝,神色自若,态度不卑不亢。
老爷和夫人吩咐过了,苏家不欠程家江山任何,还让苏家的乖宝受了诸多的委屈,她们既然在这,该做的,便要做好。
明面上的态度,该让陛下清清楚楚才是。
小主子不便明示,她们却是不同。
小主子是臣,她们却只是苏家的奴婢,老爷和夫人的奴婢,便是说话无理了些,也有老爷和夫人担着。
她家老爷和夫人,曾执剑披甲为这安国打过江山,守过国土,护着自己家的人,倒也算不得过分。
想必这位年轻的陛下,也不会怪罪什么。
果不其然。
“无妨,姑娘不必多礼,陛下与小侯爷,一向亲厚,不过是件小事,实在算不得什么。只要小侯爷能舒心几分,陛下想必也是十分高兴的。”
全盛脸上挂着笑意,面上滴水不漏,态度十分温和。
心里却是暗叹,那位夫人,不亏是让当年的皇后娘娘都十分喜爱且与之交好的人物。
便是身边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侍女,也并非寻常角色。
“陛下那边还需人伺候着,我便先回了,小侯爷这边,有劳二位姑娘了。”
他刻意用了我字,语气更加亲近了几分,不着痕迹的拉近关系。
老侯爷和那位夫人不在,这二位姑娘,便是他们的眼。
态度好些,总不会出错。
“全盛公公慢走。”琴璇还是神色淡淡,态度依旧,不高攀献媚,也不盛气凌人。
“陛下,人送去了。”全盛到时,轻梧院内禁军还在进进出出收拾残局,程臬站在灯笼下,神色肃杀。
全盛躬身站在其身后,低声禀了一句。
“嗯。”男人应了一声,抬眼去看眼前身上溅了血的人,眸里有一抹不甚明显的痛色滑过。
“死伤如何?”
“禁军折了二十个,重伤三人,轻伤八个,旁的皆是无碍,但是府里的普通下人,被误伤了十三个。”钟统帅脸色并不好看,语气沉痛。
死去的禁军,都是他们生死之交的兄弟,受伤的,还能保住命在,可是逝去的,便回不来了。
至于府里的普通下人,三个是禁军杀的探子,余下的都是刻意迷惑那些刺客的迷雾罢了。
皆是原太守府上的人,往日里,也没少胡作非为,仗势欺人。
倒也死得其所。
之前陛下吩咐过,将府上的人分了批次,在晚间值守,多余的下人晚间不许随意出入,便是为了不误伤无辜之人。
这几日,恰是这几人。
“死者送回家里安葬,多补偿些银子,日后多照料几分其家里人,已经没有家人了的,便寻个风水好的地方葬了,你亲自去办。”
程臬声音也低沉了几分,“伤者送去庄子上,让太医看伤,若是有重伤不能痊愈者,回京便给寻个闲职,莫要让人寒心。”
禁军里,除了不受宠的世家子弟为搏个出路外,大多是家境贫寒的,更有不少已经没有什么亲人在世了。
禁军戍卫皇城,又是皇帝亲系,管的严,里面的佼佼者,每一个都是自最底层慢慢爬上来的。
身手,更是拔尖。
不论出身。
这批刺客,能让禁军里的精英也折了这么多,能拿出这么大手笔的人,不多。
“查。”程臬沉声吩咐了一句,低了头,神色在灯影下,看的不甚清楚。
即使心里已经有了人选,也需得拿到证据,才能昭告天下。
他这个皇帝,真心愿意追随的朝臣,不多。
这不,就有人想要他的命了不是。
只不过,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当年只能倚靠父皇恩宠,在方家和皇家之间委曲求全的太子殿下了。
“全盛,告诉晏和,按计划行动。”
“是,奴才这便去。”全盛脚下极快的离开了原地,提了灯笼离去,将身上的棉衣,也更裹紧了几分。
冬日里的风,一向摄人的很,今夜里,愈发凌厉了。
已经三年冬日无雪下来了,今年,已经是第四个冬天了,连空气都干的厉害,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在割一般。
这么冷的天,那黄泉路,该多冷啊。
许多人念起,却仍只是默默的叹了口气,继续去做事。
权势,一向是人命堆积,枯骨成堆,却依旧有无数人,前仆后继。
而卷入其中的人,不争不抢,便要做了旁人的垫脚石。
苏诺一夜无梦,程臬却并非如此。他只休息了半个时辰,又从梦中惊醒。
他又梦见了母后刚去的那几年,方家送了那位千娇万宠长大的嫡次女入宫。
母后是方家长女,却并非十分受宠,而是被方家为了权势送入了宫中。
但是他那位姨母不一样,她自幼便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纵是嫡亲的姐妹,性格却是天差地别。
入宫便是贵妃之尊,对旁人而言,已经是极大的恩宠在身了,可是她心高气傲,并不满意。
他的那位姨母啊,总觉得,在方家时,她比母后受宠,便该事事比母后优越。
母后得了父皇真心,她便更该被父皇如珠如宝的护着。
继后的位子,便该是她的。
就连中宫的嫡子之位,也该是她来生。
为了家族,她已经做出牺牲,接受了程臬的存在,父皇还待她无几分真心,便更加让其心生不满。
日子久了,她便愈发不会委屈她自己了。
“她性子温吞,生的儿子也不怎么说话,倒是相像。”珠光宝气的艳丽女子神色轻蔑,视线淡淡的扫过底下的几岁孩子。
“你不必日日来本宫这做样子,方家需要一个皇子一日,本宫便护着你一日,但是你来本宫这做什么呢。”
“怎么,要亲眼看着你的亲姨母,背着你母后的心上人,和别的男人苟合不成?”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不再会克制约束她自己,父皇不去她那,她便寻别人。
方家的权势,为她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父皇嘱咐他,日日去给姨母请安,想要迷惑方家的眼睛。
却不知道,他的女人,在他的宫里,当着他的嫡子的面,便敢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
他那个贵妃姨母啊,从来不曾对他不好,却从来不会将他看在眼里。
一向骄傲的人,永远不会承认,自己会被放弃。
方家,需要女儿在宫中。
权势,从来不会放过任何想要染指它的心术不正之人。
方家是罪有应得,但是他从来不恨自己的那个姨母,甚至曾为她出手遮掩过一次。
她什么都敢做,又娇纵的可以,还时不时的出口讽刺他,看不起母妃。
但是方家,恐怕也只有那位贵妃姨母,会在母后的祭日,安安静静的在灵堂上一炷香,虽然她从来不会说是为了谁。
可能是为了母后,也可能是为了她自己那些在深宫里蹉跎了的岁月。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入V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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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多,但是也是听风的一点儿心意呢
第44章 二更~
苏诺醒时,外面的琴声刚停不久,天色并未亮,室内安神香的味道有些熟悉,却和临睡前琴璇点的不同。
屏风后的人影,是两个。
苏诺没动,只是视线越过屏风,看着之后那二人的背影。
入目先是个高大的男人,背影颇是气宇轩昂。他的身边不远处,还立着衣衫普通的女子,姿态恭顺。
想来,这安神香,是二人之一所换。
心里仿佛已经有了答案,到人片刻后离开时,苏诺依旧一动不动。
良久,才苦笑了出来,脸色莫名。
起身时,将手里的装了药物的香囊随手扔到了床角的不显眼之处。
“将室内的安神香撤了。”琴璇和琴乐二人捧着热水和布巾进来时,里面的人已经穿戴整齐了,神色有些冷,站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不知,站了多久。
一向带着几分温和的声音也冷了几分。
“是,小主子。”那二人神色未变,便放好了手上的东西去收拾。
双手即将触及香炉时,琴乐的手顿了一下,神色微变。
她记得,昨晚琴璇点的不是这香,虽味道相近了几分,却绝不是同一种类。
“小主子,这香不对,是奴婢二人失职。”琴乐一屈膝便跪了下去,神色严肃,在床榻处收拾的琴璇闻言也惊了一下,停了手上的事情,跪到了琴乐身边。
“本侯知晓,无碍,收拾了便是。”苏诺语气平静,只是神色有些冷。
“是,奴婢遵命。”二人对视一眼,犹豫了一下才起身。
苏诺用了早膳,便要直奔府外而去,却被林安恰好拦下。
“要去何处?”已经是冬日,来人却依旧是一袭青衫,只是添了件同色的厚重披风,衬的人愈发温和。
“本是要去宅子,看看百姓情况。”苏诺驻了步子,眸色滑过几分纠结,而后才恢复正常。
“你怎么来了?”
“昨夜城外那场火,和你那位陛下遇刺的事情,已经传开了,我过来看看,某人有没有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又受伤。”
林安语气温润,仿佛只是关心。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苏诺的脸色骤然难看了一下,颇有些一言难尽。
“莫要胡说。”
林安诧异的看了她一眼,片刻心里便有了估计,这是终于不傻了不成。
以前他也刻意打趣过她,可那次她的反应,也没像现在这样,像被踩了脚的猫一样。
“怎么,我连说都不能说了不成?”林安语气愈发温润平和,“先去你的院子,把脉。”
他的来意,自然不是因为昨夜,而是为了这人接连几日的失眠而已。
昨夜的事,虽闹的大了些,但是禁军已经早有准备,怎么也伤不着诺诺。
虽然他不知道他们的计划,却也察觉到了,他们早已经察觉。
“嗯。”苏诺侧身让开了路,垂眸跟在了他身后,安静的有些乖顺。
“小侯爷,陛下有请。”全盛到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两个不同风格的俊逸男子,走在一起,却是莫名和谐。
他见过怒意满满的小侯爷,笑意盈盈的小侯爷,鲜衣怒马的苏小侯爷,却鲜少见如此乖顺的小侯爷。
他心里不免咯噔一声,陛下的心思已经那么明显,也亏得是小侯爷对陛下一向亲厚,未往那方面想,才未察觉。
但是他怎么就忘了呢,就算小侯爷真的会接受男子,也还有个神医先生,会是他家陛下的劲敌。
“本侯今日便不过去了,还劳全盛公公替本侯向陛下说一声。”苏诺心里还未平静下来,看见他忍不住心里愈发凌乱了几分。
这几日,两人常常一起用早膳。
说起来,程臬已经很少去掩饰了,是她太想当然,完全没意识到,这人居然存了这种心思。
“是。”全盛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其实今日早上陛下未等到小侯爷时,观陛下的神色,他便已经猜到了,二位主子之间是出了什么问题。
方才,小侯爷在看见他时,虽不甚明显,却还是有一瞬间的眸色僵硬。
“不冷的吗?”待人走远,林安才笑意清浅的提醒了一句,心里却是有几分苦涩。
这人啊,一向只有在与她一心想护的那位身上,才会有这样懵懂的表现。
“什么?”苏诺心里正在凌乱,听他骤然问了这么一句,并没有很快反应过来。
“你的披风呢?”林安无奈,却只能耐着性子提示。
身边人这才反应过来,摸了一下自己的衣物,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只穿了外衣便出门,怪不得身上感觉到几分冷意。
林安摇头,伸手便将自己身上的解了下来,递给了已经好几年没有如此松懈的某人,语气很是无奈。
“穿上,你本就较别人更为体寒几分,如此不注意,老来是会更容易病痛缠身的。”
纵是再怎么在意旁人的事,也不敢忽视了自己的身子才是。
苏诺心里突然松了一下,终于露出了一早上的第一个较为松快的表情来,不再是冷着一张脸。
她伸手接过林安手上的披风,将自己裹了起来。
先前走的慌张,虽还未出府,但是冷风已经让她有些受不住了。
她一向怕冷的厉害。
“小主子,林公子。”琴璇和琴乐在看见二人进了屋子时,便连忙迎了上去,替苏诺解了披风,挂了起来,并且极快奉了热茶上去。
室内燃着火盆,不必穿的这么厚。
而且林安一路过来,衣衫已经染了几分寒气。
“怎么回事?”林安号了脉,将方子递给一旁的琴璇,待二人都屈膝退下后,才开口询问。
虽然刚刚见到之时,这人冷着一张脸,但是他们认识这么多年,早已经十分了解,他很少见这人如此慌张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