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明稷点点头,吩咐有钱:“有钱啊,画大人是东宫的顶梁柱,你替我好好照顾他,直到痊愈哈!”
有钱脸一红:“您说什么呢……”
“不不,不用了!”画奴浑身一抖:“多谢娘娘赏,属下还是先走了,先走了!”
明稷笑眯眯:“画大人有空再来。”
因为崤和岑四的事啊……
明稷不会想当然地以为楚王真的为这两件事而跟自己的王储生气,为君者生性多疑,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对儿子起了忌惮,示以警告。
她若有所思,吩咐有钱:“来,把鸡汤备上,咱们去瞧瞧太子爷。”
殷遇戈站在桌前,手中拿着狼毫却迟迟没有下笔,殿门响动,他抬头看见李明稷端着汤水走进来。
“……”
明稷把托盘放在案头,把灯罩撤掉,用钎子拨了拨烛芯:“灯暗伤眼,写什么呀这么认真?”
“没有。”殷遇戈放下笔,宣纸上勾勒着细细的线条,还未上色,是半副美人赏花图。
“我听说……父王跟你生气呢?”明稷趴在他案头,翘着小脚跟太子闲话,这场景似曾相识,太子看了她一眼:“画奴挨的打还是少。”
“您跟个闷葫芦似的,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殷遇戈放下袖子,忽然问:“你身上的香……”
明稷不明所以:“什么?”
殷遇戈拉起她的手腕闻了闻,又轻嗅她颈间的气味,闹得明稷脸一红,打了他一下:“老不正经的!身上配香都是挂在腰间,哪有往脖子抹的?”
太子的手摸到她腰间,扯了扯:“说得也是。”
明稷腰间坠着一枚花鸟纹的银香囊,这枚香囊不同普通的布制,乃是纯银打造,圆球状,雕镂空的花纹,散发着香味的香丸正是放在里面。
“你的香都是谁制的?”殷遇戈把玩着那枚银香囊,不经意问道。
明稷不喜欢用浓香,里头香丸的味道极淡,沁人心脾。
“东宫里有制香处。”明稷问道:“有什么不对吗?”太子可不是会关心她日常配饰的人。
殷遇戈仔细分辨里面的香味,他并不擅长这个,只是觉得有些熟悉,从柜子顶部拿下一个锦盒。
明稷凑过去:“这是?”
“太极宫的香烬。”
明稷的鼻子也不灵敏,压根闻不出来什么,殷遇戈沉声:“进来。”
墨奴推开门:“殿下。”
“拿去给姬子失,让他闻闻。”殷遇戈将锦盒与银香囊一起递给墨奴,吩咐道。
“是,属下马上去。”
明稷一拍脑袋,她倒是忘了,燕王室的太后擅制香,姬子失虽然不得宠,但是这一门手艺整个燕王室却是他学得最精。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呀?”
东西也拿下去查了,明稷搂着太子的腰黏黏糊糊地问道,殷遇戈任她抱着,感受了一下身后的温度:“没什么,只是被防备了而已。”
“嗯?”明稷贴在他背上,轻声问:“为什么?”
“疑心孤会兄弟阋墙,容不下他人。”殷遇戈淡淡说道,眉间染了一丝戾气。
“殿下会吗?”
殷遇戈露出尖锐的犬齿,笑得有些恣意:“孤?”
“会,为何不会?”
第60章
下半夜忽然刮了北风, 夜深人静, 正是各处守卫最薄弱的时候。
谢琼林睁开眼睛,将楚王的手拿开,她翻身坐起,拢紧寝衣慢慢走出寝宫。
太极宫的摆设大多刻着猛兽辟邪,看起来有些狰狞,她倚靠贵妃榻上,顺手燃了一枚香丸。
香炉里慢慢飘出淡红香雾, 她整个人笼罩在这层淡红之中, 这香气似醉非醉, 如同堕入人间仙境。
“吱呀”一声,有人悄悄推门进来。
谢琼林眼睛未睁, 轻嗅了一口那人身上的味道:“换香了?”
“换倒是不曾换……”那人答道:“只是被拿走了而已。”
谢琼林睁开眼睛, 用钎子拨了拨香炉里正在闷燃的香料:“见我有事?”
“思奉仪出事之后,东宫人人自危, 奴婢想若是可以……您能不能让那位尽快脱离东宫。”
“你得了她什么好处,来我面前游说?”谢琼林口气一重。
“奴婢不敢!只是她身在东宫, 许多事办起来都束手束脚, 不如在外面来得自由。”那人想了想补充道:“奴婢们也是为了娘娘办事……”
“哼。”谢琼林冷哼一声:“让她先做好自己的事,我至今可一点诚意都没见到呢!”
那人明白再劝无用,只能低头应是。
“对了, 你回时顺便去谢府走一趟,这香再不送来可就断了。”谢琼林指着桌上的香炉,不满地说道。
“大人原本要送来的, 被夫人拦住了……”
谢琼林眼神顿时变得锐利:“怎么,现今连小小香丸也要克扣了么?”
她听见里面的楚王翻了个身,好像在呢喃什么,声音压得愈低:“我听说谢琼珠在望星宴上,见过公子沉一面?”
那人点头:“是有此事。”
“公子沉喜欢的嘛……无非就是宓家已故那位大小姐那模样。”谢琼林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我很期待,家中能再出一个贵人呢。”
“奴婢明白。”
“好了,你回……。”
“啊!你……你是何物?”里间忽然传来楚王嘶哑惊恐的声音,打断了谢琼林的话,她连忙将香炉打灭,示意那人快走。
“鬼……你是鬼!”里间楚王的声音叫得愈加凄厉。
谢琼林跑进寝殿:“王上?王上您怎么了?”
楚王仿佛见到救命稻草:“美人?美人你刚才看见了吗?那里有一个白衣的人影!”
谢琼林朝他指着的地方望去:“什么都没有啊,王上是不是累了?琼林点了安神香,再伺候您睡一会好不好?”
楚王站起来,目露惊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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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还未全亮,麟趾宫已灯火通明——
殷遇戈站在床前更衣,明稷被他起床的动作吵醒了,趴在被子上迷迷糊糊的:“天还没亮呢。”
刚才墨奴来过一次,主仆说了什么,殷遇戈就匆匆起身,看样子像要去太极宫。
“父王那出事了?”
“听闻昨晚见鬼,吓得胡言乱语。”殷遇戈低声说道,从桌子上取走扳指。
“哎……”明稷叫住他,贴心地整了下领子,又在太子腮帮子上亲了一口:“早点回来。”
殷遇戈心弦一松:“嗯。”
天还没亮全,万大人就急着来请太子,事情可能真的有点严重。
明稷在床上躺尸了一会儿,招来有钱:“来呀,更衣。”
梳妆的空隙,明稷边照镜子边随口问:“太极宫闹鬼是怎么回事啊?”
有钱答说:“奴婢不是很清楚……王后娘娘不许传的,只听说早上去太极宫,非说是王上养病期间香宜夫人在畔,阴气太大导致的,把香宜夫人赶回香宜殿了。”
王后这些日子安静如鸡,明稷还是第一次听到有关她的消息,追问:“然后呢?”
“也没什么然后,王上病着,宫里全部听王后娘娘的,香宜夫人就回去了呗。”
“这样啊。”明稷应道。
没到中午太子就回来了,明稷跟在他身后像个小跟班:“怎么样怎么样?”
殷遇戈难得笑了笑:“这世上哪来的鬼怪,太极宫好得很。”
“那父王呢?”
“精神不济,二人要演夫妻情深,孤便回来了。”殷遇戈说道,这二人指的当然是楚王和王后。
“那您今儿就好好歇息吧。”明稷见他心情不是很好,摸摸太子的脖子,给他顺了顺毛。
没想到下午时分,太极宫又来人了。
万大人捏着公鸭嗓,万分焦急:“王上下午睡了一觉,醒来就说见鬼,这世上哪有阴魂之说,咱家把太医请来看了再看,都说王上身子无碍啊!”
“难不成真要找懂行的来瞧瞧?”万大人试探地问道。
“太极宫乃是诸位先王起居住所,龙气聚集之处,什么魑魅魍魉能跑进那里去?”殷遇戈睨着万大人:“万大人身为太极宫侍人之首,可不能先自己乱了阵脚。”
万大人连忙下跪:“老奴不敢!”
太极宫闹鬼,却是只有楚王自己见过,殷遇戈略一思索,说:“孤随万大人去看看。”
万大人差点喜极而泣:“多谢殿下/体谅咱家!暖轿已经备好了,您请——”
“殿下!”明稷追出门,将他的扳指递给他:“您的扳指。”
殷遇戈思考的时候就喜欢转那玩意儿,明稷顺便捏捏他的手:“快下雪了,早点回来,我等你。”
“嗯。”殷遇戈将她推了推:“回去,外面冷。”
明稷站在门口目送太子远去,看了会天边已经完全沉下去的太阳,才走回麟趾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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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宫外一片大乱,屋里还能听见楚王嘶哑的声音:“滚出去!不要来害寡人!”
殷遇戈眉间一蹙:“短短半日而已,为何会演变至这么严重?”
明明早些时候楚王只是有点虚弱,现在看来简直是神智不清了,他说:“将《起居注》拿来。”
“《起居注》刚被王后娘娘拿走了……”门边的小寺人答道。
紧闭的殿门被从里面打开,王后手中拿着那本《起居注》,问身后的人:“王上为何会突然这样?分明是你们太医院的人诊治得不尽心!”
王后身后跟着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娘娘明鉴,臣等真的尽力了!”
“尽力了是什么意思!”王后凤眸一瞪:“难道你们要说……大逆不道!”
她骂完就看见门口的太子,脸色登时一滞:“遇儿来了?”
殷遇戈向王后行了个礼:“母后。”
“来看你父王的?”王后让开身子:“进去瞧瞧吧,唉。”
殷遇戈点点头,走进内殿,正好宫女端来了药要喂给楚王:“王上,喝药了……啊!”
“咣当!”
“你是什么妖魔鬼怪,快快显出原形来!快快现出原型来!”原本睡着的楚王突然睁开眼,双手死死掐住那个宫女的脖子,害得她将药碗打翻在地。
褐色的汤汁滚落一地,将床前的地毯都打湿了。
“王……呃,唔……”
宫女的脸涨得猪肝一般颜色,拼命挣扎着,太极宫的人赶紧围上去,从楚王手中把人救了回来。
“咳……咳咳……”空荡的大殿里回荡着宫女劫后余生的咳嗽声。
殷遇戈站在门边,看着殿内大乱的场景:
“放开寡人!都滚出去!”
”都要寡人死是不是?寡人偏偏不死!偏偏不死!“
”父王……母后!还有诸位弟兄,终究是寡人赢了,是寡人赢了!”
“你这贱人,还敢说不?”
他的神态太过癫狂,殷遇戈看过后转身就走,就在他一条腿都跨出去的时候,楚王忽然高喊了一句:
“阿嫣……阿嫣,是你吗?”
……
门外的王后和殷遇戈齐刷刷对视了一眼——
因为‘嫣’,是已故元后,殷遇戈的生母,小宓氏的堂姐——大宓氏的名字!
王后眼里一瞬间闪过许多情绪,有喜有恨、有忧有惧,最后只能勉强捡起理智:“王上看来是想姐姐了……天色已晚,遇儿先回去吧,这里有母后来就好。”
殷遇戈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那就有劳母后了。”
小宓氏目送太子离开,天空簌簌又开始下雪,她站在廊下看了一会,吩咐万大人:“好好伺候,太医说半夜还要喝一次药,别忘了。”
“诺,老奴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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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轿停在麟趾宫外的宫道上,太子甚至等不及讯奴打伞,迅速下轿,然后一路朝思恩殿走去,门口的宫女齐齐一福:“殿下万安!”
“吱呀”一声,惊醒了外殿守夜的有貌:“殿下?”
“嘘。”殷遇戈朝她比了个手势,径直往寝殿走去,里面的烛火灭了一半,只能勉强看清楚前路,殷遇戈看见床上被子里有一个微微隆起的身影,上去推了推她。
明稷睡得迷迷糊糊,睁眼被太子吓了一跳:“您回来了?”
殷遇戈拉着她,有些诡异的兴奋:“你知不知道?”
“嗯?”
知道什么?
“他今晚喊了我母后的名字!”殷遇戈一条腿跪在床上,握着明稷的肩膀:“十八年了,我还是第一次从他的口中听见母后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