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舅舅出身于临安大族周家。临安周家,世代言情书网,家中不知出过多少举人进士。这位周县令早年勤学苦读,多年后终于进士及第,在官场上几经辗转波折,最后来到浒墅关当县令。
因着早年一心向学,无心婚姻,直到中了进士之后这位周县令才娶妻生子。可惜他那房妻室身体孱弱,生下一个女儿后便撒手人寰,独留周县令一人艰难地拉扯女儿长大。
周县令的女儿名叫周菱,年方十七,因着是夫妻二人唯一的骨血,周县令自小便格外宠爱她。这次浴佛节,周菱说要和女伴到皇觉寺中观礼参佛,为父亲和亡母祈福,周县令嘱咐她要小心人多冲撞,又派了几个得力的家丁陪着女儿去了皇觉室。
孰料女儿这一去,竟没能回来。
那日临近夜时,周县令在家中左等右等不见女儿归家,正待亲自取马外出寻人,便听闻县衙外一阵喧哗,几个家丁扑入院中,一见到他就颤巍巍跪下,哭声道:“大人,菱姑娘不见了啊。”
周县令心神俱震,险些没能站稳。细问之下才知晓原来从皇觉室中出来时人太多,家丁们不小心和周菱走散,等到人流退去,家丁们四处寻找,却再也寻不到周菱的踪迹。
周县令一时自责内疚不已,若是他多派些人看顾好女儿,女儿又怎会失踪?
他将县衙中的事务暂时丢给县丞打理,亲自出马寻访女儿踪迹。明察暗访之下,终于寻到一丝蛛丝马迹,原来那日浴佛花礼结束时,曾有人瞧见周菱再度折返皇觉寺。
线索到这里便断了。
萧氏王朝被推翻之后,接过这河山的乃是殷姓。
殷氏皇族因着太.祖皇帝出身佛门,数百年来一直诚心礼佛。皇室崇佛,上行下效,民间信佛的风气亦是蔚然成风。故而这皇家御供的皇觉寺不仅地位超然,寺中辈分较高的长老地位甚至堪比一州知府。
周菱是返回皇觉寺中失踪的,爱女心切的周县令顾不得得罪皇觉寺的僧人,立刻带上县衙衙役,要求皇觉寺主持让他开门搜寺。
皇觉寺主持本着出家人的慈悲之心,应允了他的请求。可他带人在寺中搜翻了每一寸土地,依然一无所获。
一时无法,周县令忽然想起家中长姐嫁入的王家乃是姑苏地界的仙门世家,因此便求到长姐头上,请长姐说动仙门中人相助。
仙门中人一向对朝廷远而避之,一般从不插手与皇室沾边的事情。
因此王家家主一听说此事可能事关皇家御供的皇觉寺,便婉言拒绝,却又禁不住自家小妾再三吹枕边风,最后这麻烦事便落到了王牧之头上。
交待这件事的时候,王家家主还特地提醒他:“皇觉寺乃殷氏御供寺庙。殷氏掌天下,与仙门中人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你此番入寺寻人,切记行事温和,不要开罪寺中僧人。须知皇觉寺虽不在仙门百家之列,寺中能人异士亦不在少数。”
王牧之接过亲爹丢下来的这烫手山芋,只好带人亲自去了一趟皇觉寺,可一通搜寻下来,结果和周县令一样——别说人了,连只鞋都没找着。
可偏偏这位周县令说父女连心,他有感觉,自己的女儿一定就被藏在皇觉寺中某处,是他们找不到而已。
亲人间的心灵感应是一种极为玄奇的事情。王牧之也不好评判周县令这感应到底是真的,还是只是他丢失女儿后臆想出来的执念。
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没办好父亲交待下来的事情,王牧之恐回去不好交代,只好连夜写信到碧游观请谢荀来帮忙。
当时谢荀人在金陵,那信几经辗转才到他手中。
谢荀收到信后打开来看,只见信纸上只有短短一句话:你王六哥哥我有难了,速回速回速回!
谢荀还以为王牧之出了什么事,一路风尘仆仆,紧赶慢赶,终于在两天之内赶回了富春山太极观。
“事情就是这样了。”王牧之最后简单地总结道。
谢荀转头看向王牧之,一脸冷漠。
王牧之自觉心虚,不由轻咳一声,避开他的视线,道:“我这不是怕耽搁了别人的事情吗?”
谢荀冷笑:“这就是你骗我说你遭逢大难的理由?”
若王牧之直言相告,谢荀未必不会赶回来,可他偏偏在信中一字也不提,只说自己遇难。这么多年朋友,突然来信说遇上大难,谢荀怎能不心灼焦急。
妙芜看了谢荀一眼,只见他眼底微微青黑,下巴上一圈青色的胡渣子,就可以想见从金陵赶回来的这两日里他有多忧心。
谢荀虽说平日里看起来总是一副桀骜不羁的样子,事实上他确实是很在乎身边这些亲人和朋友啊。
妙芜心间轻轻叹了口气,道:“王六哥,这事儿你的确做得有点儿不太地道。”
王牧之摸了摸鼻子,没敢应声。
妙芜看向周县令,和声问道:“除了您说的感应,可还有什么理由让您坚信女儿还在皇觉寺中?”
周县令张了张嘴,似乎一时难以启齿。
这时,茶室东面的屏风后忽然传来一阵摩擦响动,一名身着双鱼道袍的少年从屏风后跳出来道:“我!我知道阿菱一定还在皇觉寺里!”
妙芜:“……”
谢荀:“……”
这哪蹿出来的?怎么方才他们一点都没有觉察到?
兄妹二人的目光一齐投向王牧之:这家伙是你安排的?
周县令显然也大吃一惊,尤其是听到那少年一口一个“阿菱”后,更是震怒。
“住口!你又是谁?”
那少年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了一会,见众人神色怪异地看着他,似乎终于觉察到自己这个姿势不妥,这才别别扭扭地站起来,又别别扭扭地走了两步,走到周县令身边趴下,抬头道:“怎么了,周大人,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阿黄啊。”
周县令说:“胡言乱语,我根本不识得什么阿黄……”
不知道为什么,妙芜觉得这少年趴在地上,抬头看人的姿势……
特别像一条狗。
天地可鉴,是真地像狗。这可不是她骂人。
谢荀早已放出剑气,凝气为剑,手握三思,剑尖直指那少年,冷冷道:“何处来的妖,胆敢擅闯太极观?”
那少年抬手挠了挠头,又放下来,用舌头舔了舔手背,无辜道:“我没擅闯啊,你们后门墙边开个那么大的狗洞,不就是让我钻的吗?”
话音才落下,便见那少年一头杂乱的头发中忽然“咕咚”冒出两只毛茸茸的黄色耳朵来。
周县令见此倒抽一口凉气,连忙伸手扶住桌子,脚蹬坐席,急急往后退了两步。
“妖,你是妖……”
王牧之亦站起身,从地上抽出太极诛魔剑在手:“何处来的犬妖,因何偷偷潜入我太极观?”
妙芜却注意到那犬妖刚刚从屏风后跳出来时说的话,他说,他知道周菱一定还在皇觉寺中。
她连忙拦住两个一言不合就要动刀动剑的仙门少年,转向那犬妖,问:“你方才说你知道周菱一定还在皇觉寺。你有何证据?还有,你和周菱是什么关系?”
那少年放下手,刚想开口回答,身上忽地白光一闪,迫得人几乎无法直视。等白光散尽,便见地上躺着一身道袍,道袍中间鼓起一座小小的“山丘”。
那小“山丘”在道袍里钻来钻去,费了半天功夫,才成功从领口钻出来——
一只黄毛小奶狗。
小奶狗似乎有些气恼,仰着脑袋拼命地汪汪叫起来。
奈何在场诸人无一人听得懂狗语。
周县令脸上震惊之色渐消,取而代之的是恍然大悟:“你是,你是阿菱先前救治过的那条小黄狗?”
小奶狗:“汪汪,汪汪汪!”
谢荀用缚灵索将小奶狗四肢捆住,提在手中,转头看向周县令,目光锐利,好似能够直穿人心。
“权且不论这犬妖是怎么回事,周县令,你恐怕还有些事情没告诉我们。”
王牧之皱眉看向周县令:“周大人,是这样的吗?”
周县令叹气:“罢罢罢,这家丑我便是想藏也藏不住。也怪我平日忙于公事,对菱儿太过宠溺,才害得她做出这样自轻自践的事情来。”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的地图就是皇觉寺了。会有大事发生~~~
第65章 狗不对付
清晨,悠扬的钟声自山上传来。
皇觉寺山脚下的茶棚外,一辆插着黑白太极双鱼旗的马车缓缓停下。
马车上下来四个年轻人,一行三男一女,一走进茶棚里,立刻吸引了不少注视。这四人均生得姿骨俊秀,气度非凡,一望便知是大家氏族出身。
如果不是其中一个少年郎手上还牵着一条颇上不得台面的小黄狗,就更完美了。
茶棚老板在这皇觉寺山脚卖了十多年茶水,天南地北,来来往往见过多少面孔,当下便瞧出这一行人身份不凡,因此极为殷勤地迎上前来:“诸位客官要喝点什么茶水?我们这有龙井、毛尖、茉莉花茶、六安茶、凉茶……”
谢谨温声道:“来壶龙井,再来两份你们这的招牌点心。”
茶棚老板:“诶,好勒。”
将抹布往肩上一甩,转身欲走。
妙芜唤住他:“再给我来两肉包。”
茶棚老板笑着点头,应声而去。
原本伏趴在谢荀脚边的小黄狗听闻“肉包”二字,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珠顿时一亮,抡着尾巴站起来,又回头瞧了谢荀两眼,见那少年眼睫低垂,似乎只顾摆弄手里的茶杯,便小心翼翼地迈开四只小短腿,一点一点地往妙芜的裙摆蹭了过去。
结果它的鼻尖刚刚蹭到妙芜的绣鞋,身上缚灵索骤然收紧。
谢荀将缚灵索在手掌上饶了两圈,轻轻一扯,就把小黄狗提溜回来。
“老实点。”
“呜——”
小黄狗仰头望着妙芜,眼睛里水汪汪的,可委屈了。
哎呦,这小模小样的,可真是个小可怜。
妙芜最是见不得这些毛绒绒的动物撒娇,于是伸手朝向谢荀,笑道:“小堂兄,把缚灵索给我吧,我看着这小犬妖。”
谢荀看她一眼,没说话,默默地把缚灵索交到她手里。
这回小黄狗可高兴了,撒开四条小短腿一蹿,跑到妙芜裙摆旁蹲好,尾巴抡得跟风火轮一样欢快。
这只昨日擅闯太极观的犬妖自变回妖身之后,就再也没变回去。用着狗的模样,它发不出人语,只会“汪汪汪”地叫。
可这狗语大家也听不懂啊。
于是妙芜只好临时向富春山中的灵猴们求救,想说大家都是妖,说不准语言能够相通。
孰料丁一看到小黄狗之后,瞪大了眼睛看着妙芜,似乎是觉得妙芜这个想法委实荒唐。
“女娃娃,我可是富春山里最高贵的灵猴,怎么可能听得懂狗叫?我们猴子跟狗可不是同一族的。”
可偏偏这小犬妖可能知道周菱的下落,众人无法,只得权且将它带上。
不一会儿,茶棚老板先将茶水奉了上来。
王牧之用茶水洗过杯子,给每个人都倒了杯茶。
“我去那皇觉寺中走过几次,寺中不少僧侣都对我这张脸眼熟了。你们这回既要扮作普通人悄悄进去寻人,我不好跟着,想来还是在外头接应为好。”
谢谨点头道:“理当如此。有王六公子带人在寺外接应,也可预防不时之需。”
比如——至少可以代为安抚走失爱女的周县令。
昨日,周县令面带沉痛的说出“家丑终究藏不住”那样的话以后,妙芜还以为他要说出何等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来,结果……
简单来说,总结一下就是:周县令有位同窗兼好友,两家相识多年,当初周县令妻子刚去世,周菱尚且年幼,无人照料,这位好友的妻子便将周菱接到身边,代为照顾。
这一来二去,周菱就在人家家里住了七.八年。
他这位好友,有个儿子,比周菱只大了两岁,这一对小儿女从小两小无猜,感情十分融洽。
周菱很喜欢自己这位小竹马,后来被周县令接回家后还念念不忘。待到长成少女,再与这位竹马重逢,更是一下便坠入爱河。
当然,于周菱而言是单方面的暗恋。
因为这位竹马早已心有所属。
可周菱放不下心里这番执念,那竹马因着两人年幼时的情分,也说不出断然拒绝的话语。这事一来二去,拖得时日久了,周菱心里便愈发难过伤心,患得患失。
虽然竹马小哥哥已跟她说过自己心有所属的事情,可他平日里对她依旧温柔照料,经常给她赠送节礼,甚至对她的喜好仍旧记得一清二楚。
这些朦胧的好意给了周菱错觉,让她仿佛觉得竹马小哥哥是对自己有意的。
这个念头一直压在心底,随着时日迁移不断地酝酿着。最终有一天爆发出来,周菱决定找竹马小哥哥问清楚。
如果他真地完全对自己无意,那就“君若无心我便休”。
于是她给竹马写了一封信,约他浴佛节在皇觉寺见面,以碧桃花枝为暗号。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说说仙门与民间的区别了。
仙门之中,男女大防不甚严谨,对女子的束缚也甚少.然而民间之中依然极为重视女子的贞洁,似周菱这般私自与同龄男子相会,哪怕这人是父亲好友之子,若传扬出去,也少不了要叫人背后嚼舌根。
而周县令是个有些古板的读书人,于礼教上更是极为看重,因而才会觉得女儿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着实叫人难以启齿。
可是在妙芜看来,不过也就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和自己喜欢的人约见了一面,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总之,周菱约见小竹马,小竹马也赴约了。
这位小竹马当天早早便到了皇觉寺,吩咐寺中一位小沙弥带着碧桃花枝,将赴约的周菱请到僻静无人处说话。二人说了什么,妙芜无从得知。
他们知道的只有,当天周菱在离开皇觉寺的途中,又被一个小沙弥用碧桃花枝引了回去。
这一幕是后来周县令查问出来的,也找周菱那位小竹马对质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