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在地上, 似乎正在玩泥巴,两只小手脏兮兮的, 身上雪白连衣裙蹭的全是泥印。
“小姐?小姐!”
身后远远传来呼唤声。
小女孩登时一蹦而起, 慌张的捧起身下的花盆就往身后跑。
只可惜跑到半路, 就被闻声而来的冯姨逮住了, 恨铁不成钢的道:“团团啊!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要是让家主看到,又该罚你禁闭了!”
团团满不在乎的撅了撅嘴,十分不服气的模样。
接着,她余光瞄到手里的花盆, 似乎想到些什么,突然兴奋的抬头道:“对了冯姨!你知道粑粑在哪儿吗?!”
冯姨闻言, 迟疑了片刻:“家主他……现在应该是在会议厅吧?”
“我去找他!”
团团的眼睛“唰”的亮起来, 捧着花盆转身就跑。
“哎!你等等!”冯姨手一滑,一个没揪住她, 便让人从手里溜了出去。
她急的在身后大喊:“你千万别进去啊!家主在和客人们商议要事呢!”
团团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拐角的尽头。
而会议室内, 此刻气氛紧张极了。
像是一根绷紧的橡皮筋, 似乎下一秒便会断掉。
有人战战兢兢的起身,朝上首的男人汇报道:“督察长,今年自林海大学毕业的学生们, 已经择优选取,安排进妖管局任职……眼下迫在眉睫的,便是今年的‘花神祭’了,您看是不是要安排……”
话未说完,便见周围的执事们,纷纷朝他投以同情的目光。
会议室里的气温陡然低落下来。
坐在上首的君越,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垂落至腰际,冰蓝色的瞳孔像一湖寒潭,里面蕴满了化不开的坚冰。
他微微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那说话的人。
那执事吓得两条腿都在抖索,却还是硬着头皮道:“督察长,这实在是不能再拖了,妖界各地对此的抗议声越来越大,都说您——”
他使劲的咽了口口水,哭丧着脸道:“……都说您忘恩负义,狼心狗肺,难道忘了曾经花神娘娘舍身献祭,治好您和所有人的事了吗?”
话音落下,会议室已是寒风刺骨,像是掉进冰窟窿里似得。
会议桌旁的执事们,顿时都提起了五脏六腑,恨不得一个个都化成哑巴。
半晌。
君越眸光寒凉,嗓音带着说不出淡漠:“人都死了,做这些又有什么用。”
执事们面面相觑,空气中静的针落可闻。
那执事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刚想说些什么,会议室的门突然“砰”的一声被撞开了。
外界温暖的空气瞬间涌进来,冲散了房里的快要凝结的气氛。
执事们齐齐望向门口。
只见门口站着个沾满泥巴的小女孩儿,她宝贝兮兮的捧着个花盆,见到君越的一瞬间,眼睛“唰”的就亮了。
在执事们惊愕的眼神中,她“蹬蹬蹬”的跑过来,献宝似的把花盆捧高,兴奋道;“粑粑,你看我种出什么了?!”
众人好奇的望去。
只见那小小的花盆里,长着株半死不活的小花苗,叶子又青又黄,也不知道是从哪个犄角嘎达里刨出来的。
团团挺起胸膛,骄傲道:“是麻麻啊!我把麻麻种出来啦!”
听见这话,一瞬间,在场的执事们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来是这孩子啊。
唉,母亲死了,父亲又成天这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啧啧啧,真可怜啊!
君越神色却是丝毫未动,漠然道:“出去。”
团团灿烂的笑容还挂在脸上,一听这话,瞬间便瘪了嘴,一泡眼泪顿时含在了眼眶里欲落未落。
“小姐!我都跟你说了别进来,你怎么又冒冒失失的!”
门外传来冯姨焦急的声音。
她匆匆赶进来,恭敬的朝上首的君越行了一礼,拉着团团就往外走:“过来,别打扰大人们说话。”
团团抹着眼泪,不情不愿的被拉走了。
会议室的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伸长了脖子好奇张望的执事们顿时扭过头,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如鸡。
然而,却见君越从上首站起来。
他一身雪色长袍,配上银白色的发丝,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寒凉的气息,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场。
——这便意味着会议到此结束了。
身后的执事们大松口气,纷纷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君越抬步行至门口,即将踏出门的那一刹那,脚步微顿。
蓦地,他偏过头。
嗓音微凉道:“今年的花神祭,如期举行。”
众人:“……???”
什么?不是!等等——
您再说一遍!?
然而,君越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了。
只留下会议室里的执事们面面相觑。
……
偌大的走廊里空荡极了。
只剩下空洞的脚步声不断回荡,荡开某种孤寂又隐秘的回响。
“君越!”
身后凭空响起一声厉喝。
君越脚下微顿,银白色的长发荡开一道细微的弧度,转身望向身后。
对面的走廊上站着两个人。
一高一矮。
一男一女。
均是故人。
桑蓝一身宝蓝色的宽松衬裙,小腹微微鼓起,正气势汹汹的沿着走廊往这里来。
她身旁,钱保宝小心翼翼扶着她,口中止不住的道:“祖宗哎!你慢点儿,慢点儿!”
桑蓝几步走到近前,她脸上光滑白皙,再看不出往日异变的痕迹。
她扬起眉峰,凌厉的一眼射向君越:“君越,你凭什么禁止大家举办花神祭?!”
君越平静无波的看着她,如同一片波澜不兴的死海。
见他这副模样,桑蓝双唇微颤了一下。
她猛地咬下牙,似乎是想到什么难以回首的往事,声音都染上一股深切的悲伤:“都已经七年了。”
“你就不能……让她得到应有的荣耀和归宿吗?”
话一脱口,气氛陡然凝滞下来。
君越没说话,只是微微抬眸望向她,冰蓝色的瞳孔中渐渐结了冰,透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
桑蓝却是情绪激动极了,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撸起袖子上去干架,吓得钱保宝一把拦住她,连忙拉到一旁温声软语的劝了会儿。
不多久,钱保宝走上近来。
“君——”
钱保宝口中喊出一个字,又下意识看了君越一眼。
像是被那人满身的寒意所摄,他顿了顿,还是道:“……督察长,她不仅仅只救了你,她还救了我们所有人。”
君越站在原地望着他,没说话。
微风拂过,扬起他银白色的发丝,轻轻飘动。
钱保宝沉默了会儿,缓缓道:“……不必把这些都背负在自己身上。人死不能复生,你……”
“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吧。”
话音落下的一瞬,空气中安静极了,连耳边风声也倏忽消弭不见。
钱保宝没再看他。
他只微微低头,躬身行了一礼,转身拉着满面怒容的桑蓝走了。
桑蓝一边走,一边怒敲着钱保宝的脑壳儿,脆亮的嗓音隐约飘荡过来:“你到底是怎么说的!在家的时候不都已经对好了台词吗?你……”
“哎呦,你慢点儿、慢点儿打!别惊了胎气!”钱保宝丝毫不敢躲,一边挨打还一边安抚着愤怒的妻子。
一高一矮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走廊里,再度只剩下了君越一人。
他微微抬眸,视线却是望向走廊外的花园里。
现下已然是接近傍晚时分。
橙红色的夕阳轻柔的洒下来,为花园中的各色花朵覆上一层金黄色的光。
一众珍稀的名种花卉中,却不知何时混入了一株蔷薇花。
它生在墙角的阴凉处,沿着一侧锋锐的铁丝网攀爬,经过不懈努力,终于爬出阴影,颤巍巍的在夕阳下开出一朵花。
那花是妍丽的红色,娇艳欲滴,在夕阳下蒙了一层朦胧的金边。
近在咫尺,似乎只要伸手便能摘下,从此便呵护在掌心。
——却也朦胧梦幻,恍若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良久,他转身。
雪色背影消失在幽深的走廊中。
在所有人都相继离去后,空荡的走廊里,却突然冒出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团团悄悄从游廊的柱子后面探出头。
她仍穿着那身脏兮兮的小白裙子,看得出是半路偷偷跑回来的。
团团小心的探头出来张望了下,眼见走廊里没人,一溜烟就窜到走廊最尽头的那个房间里。
那是家主的书房。
团团溜进去,手脚麻利的关上房门,登时兴奋搓了搓手,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那只雪狼精老是往这里跑,一定是有什么大秘密!
团团擦亮了自己的大眼睛,目光炯炯的扫视起来。
书桌。
柜子。
博古架。
只是看了一圈,都是些普通的书房用品,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
团团不死心的又仔细搜寻了一遍,她眼角余光无意中往书桌底下一扫,突然一愣,接着双眼放光起来!
看看看,果然藏了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
团团连忙拱起身子钻进书桌下,将那个奇怪的小箱子抱了出来。
小箱子是红木制成的,透着淡淡的木材清香。
上面没上锁,只装了个小小的卡扣。
“咔哒。”
团团伸手,卡扣应声弹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先是扑鼻而来的一股蔷薇花香。
箱子的最上面,放着两朵红艳夺目的蔷薇花。
也不知是用什么手法保存的,过了这么久,竟然仍是含苞待放,娇艳欲滴。
团团好奇的往下面翻了翻。
里面有大红色的窗花,年代久远已经泛起了黄色卷边,上面剪着一只丑丑的火柴棍狗,头上还顶着一朵小红花。
一条焦黑的、看不出形状的金色细链。
十几块歪歪扭扭、似乎雕刻失败了的透明冰花。
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
……
再往下,就全是一沓厚厚的、粉红色的信封。
似乎都没能送到它们的主人手里,因而占了有大半个箱子。
团团好奇的伸出手,刚想打开看看,外面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人过来了!
她顿时一慌,急急忙忙的就把东西塞回箱子,推到书桌底下放好。
然回过头,她定睛一瞧,地上却还漏了一件!
——那是个十分精巧的小盒子。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下一秒便又人推门进来。
妈呀!
要是被发现岂不是要打断腿!?
团团肉嘟嘟的小脸上,顿时露出一个毛骨悚然的神情,她忙不迭的拾起地上的小盒子,转身就偷偷从窗户边上翻了出去。
“吱呀。”
下一瞬,仿古式的提花木门被人轻轻推开。
君越神色冷淡的迈步进来,关上房门,便朝书桌的方向而去。
然而,脚下刚走了两步,却猝然顿住。
他的视线,落在书桌角的一抹污泥上。
还是新鲜的。
君越冰蓝色的瞳孔骤然暗沉下来。
霎时间,寒风乍起。
像是掀起了无边的暴风雪,房间内陡然覆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
君家所有人都被紧急调动起来。
仆妇们都行色匆匆,走廊上,到处盘踞着巡查的侍从,目光锐利的扫视着每一个从眼皮子底下经过的人。
而另一边,团团有惊无险的从书房跑出来,站在花园旁的走廊上,好奇的打开了那个小盒子。
盒子只有半个指节那个大,精致小巧的像是孩子的玩具。
盒子里面铺着一层暗红色的金丝绒布,而最中央,这放着一颗圆圆的、只有米粒般大小的褐色小石子。
……这是什么东西?
团团顺手把盒子放在走廊旁的扶手上,手里拿着那颗小石子,举高对着月光,奇怪的查看起来。
“小姐?小姐!”
近处突然传来一声高呼声,本就做贼心虚的团团吓得手一抖,那颗小石子便从手滑落,咕噜噜的滚进了花园的草丛里。
“嗬!”
团团霎时倒抽一口凉气,差点没把眼睛瞪出来。
“小姐,你在做什么呢?!”
身后,冯姨一把拉住团团,目光狐疑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团团的小手背在身后,已经紧张的纠结在了一起,她试图无辜的睁大眼睛:“我没做什么呀!”
冯姨没想那么多,只是焦急拉着她往回走:“你最近可得小心点儿,别再乱跑出来贪玩了,家里刚刚出了贼,家主震怒,说要严查到底呢!”
“出、出了贼?”团团小手心虚的揪住自己的衣摆。
冯姨道:“是啊,正巧家主刚刚让我来寻你过去,我们快走吧。”
团团:“!!!”
……寻、寻她过去?!
团团脸色顿时惊悚起来——不、不会怎么快就被发现了吧!!
她不想被打断腿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