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相信搜查的人必不会放过那里,四姐夫真是从这里消失的,除了房门还有哪里有出口。第一时间她想到的是秘道,第二个可能是窗户。
在见到燕霜后,她第一个浮现的问题是:四姐夫为什么会来见燕霜?四姐夫的为人,她是了解的。最是清正不过,不是寻花问柳之人,那么他来找燕霜做什么?
人心难测,也最为易变。或许在她不知道的这几年中,四姐夫厌倦四姐起了其它的心思也未可知。若真是男女之间的那档子事,好好的活人怎么会不见了?
这个燕霜表现得如此镇定,还有心情弹琴可见是个有城府的。这个女人到底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四姐夫到底在哪里?
满腹疑问最终只化成唇角的一抹浅笑,“燕霜姑娘这般聪慧,应当不难猜出本官是谁?”
燕霜盈盈起身过来行礼,那一弯腰一垂首间尽显媚态。然而风流的仅是体态,神情却是淡雅清纯,如出水芙蓉一般。
晏玉楼若是男子,只怕也会为这样的女子沉迷。食色性也,难道四姐夫那般清正之人也不能免俗?
“奴家燕霜见过侯爷。”
清脆如莺啼般的嗓子,娇绵细语的声音,听得人不由心醉。美人在前暗香浮动,晏玉楼渐眯起眼眸,认真地审视着她。
“好一个聪敏的女子,你既然猜得出我的身份,我便不与你绕弯子。当日阮大人来见你之事,你细细重说一遍,不可漏下半字。”
燕霜神色一黯,娓娓道来。
从阮从焕进门起说的第一句话,到告辞说的最后一个字,她说的竟与沈茂转述的不差分毫,如果不是她记性太好受过特殊的训练,那便是她说的都是事实。
只是沈茂和清明都没有看到阮从焕出去,那么人去哪里了?
晏玉楼站起来,走到窗前往下看去。天香楼依湖而建,窗下正对着湖水。湖水穿府城而过,一直流向饶河。
若四姐夫是跳窗而出,那势必会落入湖水。当时春寒尚在湖水冰凉,四姐夫不会水,若无人相逼他不会跳湖。即便情急跳湖,要么被人所救,要么溺水而亡。一旦被救,他应立刻回府再和天香楼算账。若是溺水而亡,这么多天过去尸身应该早已浮起被人发现。
静立一会儿,她觉得跳窗的可能性不大。慢慢转身,看向雕花大床。晏实当即示意几个侍卫上前,将大床抬起查看。墙避和地板都仔细检查过,并没有什么异样。
她心情越发沉重,再次重新打量房间。
燕霜垂颈跪着不言不语,分外惹人心怜。
这个女人,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如果沈茂和黄元化没有说谎,那么四姐夫就极有可能还在天香楼内。房间里要是没有秘道通外,人会藏在哪里?
晏玉楼抬起头,看着木质吊顶。
天香楼从外面看是角楼设计,共有上下两层。按这个年代一般角楼的设计来说,楼层之上应有阁楼,便于放置一些杂物。她在打量的同时,眼角余光看着燕霜。燕霜身体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证明藏身之处不是阁楼。
垂眸思量后,她命人把老鸨带来。
比起燕霜的淡然从容,老鸨明显受惊不小。脸上连基本的胭脂都没有用,一进来就高呼冤枉求大人高抬贵手。等看见晏玉楼那张天怒人怨的脸,嘴巴张得老天,嘴里的话卡在那里。
“看什么看?”
晏实一个怒喝,那老鸨吓得立马跪下。
“我们大人有话问你,你若有半句假话,小心你的脑袋。”
老鸨磕头如鸡啄米,“敢问是哪位大人?”
“我的身份你不用问,带我去阁楼上看看。”
老鸨下意识看了一眼燕霜,晏玉楼立马明白过来。天香楼真正的当家人不是老鸨,而是花魁燕霜。
所以这个燕霜,一定有问题。
阁楼的楼梯很隐秘,设在二楼另一边的房间里,而这间房是老鸨的房间。她相信如果黄元化和沈茂认真搜查过,定然也是查过阁楼的。
阁楼逼仄,人要弯腰通行。除了屋梁就是一些杂物,角楼是四方的,每一面甚至一眼可以望到头,看上去并没有什么能藏人的地方。
她停下来,心里细数那些隔梁。每一道隔梁代表下面有一个房间。房间数与老鸨所说的能对得上,说明并没有隐藏的暗间。
老鸨身体一直在抖,随着她的提问越发抖得厉害。
她停在一处房梁处,问道:“这间可是燕霜姑娘的房间?”
“是…”
得到回答,晏玉楼仔细打量起来,初看上去并无任何异常。她从一头走到另一头,再转个身还是从一头走到另一头。差不多的步子,两次都走了三十步。未免自己步子不准,她重新走了一遍,依旧是相同的结果。
所有人都看着她走来走去,不明白她在做什么。唯有老鸨抖得更加厉害,差点要晕倒过去。最终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她疾步下楼。
众人连忙跟上。
燕霜还保留着此前的跪姿,一动不动。
晏玉楼未看她一眼,从房间一头走向另一头,整整二十五步。再走一遍还是二十五步。她冷冷看一眼无动于衷的燕霜。
“燕霜姑娘好城府。”
老鸨抖得厉害,瘫倒在地,“大人饶命!奴家什么都不知道…”
晏实还没明白过来,晏玉楼也未做解释。燕霜这间房是整个天香楼最大的,在阁楼上从西到东足有三十步。但在房间内,只有二十五步,余下的空间去了哪里?
她勾起冷笑,拂袖一挥手,指向靠外边的那道墙,“给我砸开!”
另一边墙挨着别的房间,如果那里是暗间则有可能被人发现。选择最边上的那堵墙,一则什么都不靠,二则以人的惯性思维不会想到那面边墙会有玄机。
就在这个时候燕霜抬起头来,与晏玉楼的眼神对上。她露出一个凄凉的笑,随后唇角流出黑红的血慢慢倒下。
倒在地上的女子像一朵凋零的花,明明前一刻还是鲜活的,这一刻就已气息全无。
晏玉楼瞳孔微缩,这个女人竟然服毒自尽了。这种暴露身份后咬破毒牙自尽的做法分明是死士行为,这个燕霜竟然是死士。
老鸨更是吓得哇哇乱叫:“大人饶命…奴家什么都不知道,这楼里做主的也不是奴家,都是燕霜姑娘…”
“闭嘴!”
晏玉楼一声怒喝,那老鸨立马捂着嘴抖得越发的厉害。
随着那道墙被砸开,露出里的别有天地。
果真如她所料,是一间暗室。暗室其实是有门的,门是横在最在下且极小极窄仅通一人,若不是砸开整面墙,任何人都发现不了。
而阮从焕,就藏在里边。他的样子狼狈胡茬满脸神情憔悴。不光手脚被绑着,就连嘴都是堵上的,怪不得没有呼救声。
“无归,你终于来了…”
他嘴唇干裂,只说了一句话便裂开一道口子,血丝渗了出来。晏玉楼亲自给他倒一杯茶水,他也不客气接过水直接往嘴里灌。因为喝得急,呛到不停咳嗽。
“四姐夫,别急,我们先回家再说。”
天香楼这边依旧派人守着,燕霜已死,其余人都要再好好审问一遍,尤其是那个老鸨。其实她看得出来,那个老鸨知道的事情不多。
真正的线索是燕霜,燕霜一死,线索就此中断。
回到阮府,晏琬琰闻讯赶来,看到受尽折磨的丈夫当下哭成一个泪人儿。先是抱着阮从焕痛哭一场,然后连忙命人准备热水和饭菜。
阮从焕沐浴时,她不假下人之手亲自服侍。看到丈夫瘦到脱相的脸,还有身上明显的肋骨更是哭到哽咽。更衣之时,她又忍不住抱着丈夫痛哭起来。
她看不到阮从焕的表情,看不到他脸上的纠结。
“琬琰,你在担心我?”
男人的声音透着一种疏离,她听不出来,只觉得有些委屈,“你怎么能问这样的话?你可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我是如何过的?…呜…”
阮从焕终于迟疑地回应妻子的拥抱,夫妻二人相拥在一起。门外探出一个小脑袋,平儿看着抱在一起的父母,一副想过去又不敢过去的样子。
阮从焕看到大儿子,招了一下手,“平儿,不认识父亲了吗?”
“父亲!”
平儿投进父亲的怀抱。
一家人终于团聚,阮从焕收拾妥当后出去见晏玉楼。
晏琬琰露出多日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孩子是最敏感,大人们的心情直接会影响孩子的情绪,平儿看到母亲高兴心情也跟着放睛。
“父亲回来,娘是不是很欢喜?”
“你爹回来了,娘的心里就踏实了。”晏琬琰捏一下儿子的小脸,顿觉最近愧对大儿子,让他受了那么多的苦。她抱着平儿,“你找回来了,你爹也平安归来,娘很是欢喜。”
欢喜就会抱抱。
平儿想着,喃喃道:“昨日舅舅应该也很欢喜。”
“娘与你舅舅姐弟几年未见,骤然重逢他自是欢喜的。”
“…娘,欢喜就会抱抱吗?娘怎么没有和舅舅抱抱?”
晏琬琰被儿子的童言童语弄得破涕为笑,将儿子抱得更紧,“傻平儿,男女有别。便是亲姐弟也要避嫌,你舅舅再是欢喜也不会抱着娘。长大后能抱在一起的只有夫妻,夫妻独处时不用避嫌。”
平儿似懂非懂,眼里越发疑惑。
“那男人和男人能抱在一起吗?”
“男子如何能抱在一起,你这孩子净问傻话。你爹回来了,你的功课落下不少,他忙完后定会考你,你莫要把心思都放在这些莫名奇妙的事上。”
平儿闻言小脸一垮,小声道:“娘骗人,男人是可以抱在一起的。舅舅昨天晚上就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他们还亲嘴了。”
晏琬琰一听,脸色大变。
“你…你说什么?”
第53章 二心
那边阮从焕已到前厅,对着上座的晏玉楼拱手再次答谢。晏玉楼自不会受他的礼,将他虚扶一把落座。
阮从焕惭愧不已,“多亏侯爷及时赶到,否则…”
于私,他们是姐夫和小舅子。于公,他们是上级和下属。面对位高权重的小舅子,他向来以不敢像寻常姐夫那般随意。态度上十分恭敬,晏玉楼早已习惯。
世间最难猜的是人心,从表面上看四姐夫与几年前并无二致。思及清明说的话,她再看阮从焕时难免带了几分审视。
“这是在家里,四姐夫还中唤我无归吧。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阮从焕脸上的胡茬刮尽,神情依旧憔悴。眼窝深陷眸中无神,闻言苦笑一声,“我一人受苦事小,可怜浒洲百姓受苦。这些日子我被关在那暗无天地的地方,没有一刻不害怕有人借机大乱浒洲,没有一刻不担心家中的妻儿…其实早在那之前,我就隐约有些不祥的预感,只是料不到那些人竟然胆大至此。”
他既然能留下那样一封信,必是有什么不好的猜测。
“四姐夫可是发现了什么?”
他沉重点头,“灾银被劫之后,我日夜寝食难安。浒洲原本不是富庶之地,百姓生计本就不容易。我身为一方父母官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恨不能生剐那些恶人。连百姓的活命钱都敢抢,可见他们早已泯灭人性。案发之后,我即命人封锁各处关卡,对于来往商贾更是严查盘问。我出事前两天,饶洲杜将军府上来人,说是有要事与我相商,约我在天香楼见面。”
晏玉楼沉默下来,昨天黄元化也提到过杜将军府上派人来要通关文书。难道这事和杜将军府那边有关?
“那你可有见到将军府的人?”
“未曾,我初进也很感诧异,不明白将军府的人为何会约我在燕霜姑娘的房间相见。后来一想或许世家公子都喜欢谈事时有美相伴,所以放下疑惑独自进去。我是左等右等,也不见将军府的人。燕霜姑娘一直陪我说话,在喝了她倒的茶水后我便人事不知。待我醒来时,就在那间暗室里。”
说到这里,他脸上惭愧之色更重。
“都怪我大意,着了别人的道。”
晏玉楼一直盯着他的表情,从说话的语气到神态完全看不出破绽。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杜将军府确实可疑。但是反过来想,如果换成另外一个人和她说这样的话,她会认为是行山王的挑拨离间之计。
这事越发的扑朔迷离,四姐夫当真是无辜牵连还是被人利用?
“四姐夫不用自责,他们既然有心算计,一计不成还会有另一计。被算计的人防不胜防,哪里能躲得掉。”
“你说得对,在暗室里我也是这般想的。那些人没有要我的命,我就想多听一些消息。只是这段日子除了老鸨就是燕霜姑娘,我没有听到第三个人的声音。而她们的谈话也十分谨慎,那老鸨许多事情都不明就里,暗处都是燕霜在行事。可惜燕霜已死,否则我们还能审问出一些消息。”
死无对证,他说的话其实无从考证。
晏玉楼心沉得厉害,垂眸凝思。
阮从焕皱着眉,长叹一口气,“其实我疑心杜将军府也不仅是因为这一桩事,无归远在京城怕是不太清楚。在饶洲杜家就是土皇帝,程梁一个知州都要忌惮几分。杜家人不光行商牟利,且背地底还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饶洲治下的固县,县令方简盘剥民脂民膏连过往商贾都苦不堪言。你可知他仰仗的是哪般?他仰仗的是自己的妻子与杜家二老爷的宠妾是亲姐妹,同是宣京龚家的姑娘。”
龚家的行事,晏玉楼是知道的。龚家门第不高,所出姑娘要么嫁进小门小户为妻,要么在高门大户做妾,两者都不值得一提。以往她鲜少注意到这样的跳梁小丑,不想这网倒是撒得广。
固县之事她亲历过,确实是太过明目张胆丧心病狂。无论杜将军有没有问题,固县那里都是要整治的。
“竟然还有此事,当真是胆大包天!”
沉默一会儿,两人说起灾银被劫的事情。浒洲各处关卡森严,那笔银子数目巨大,但凡有踪迹必会被关卡拦住。
晏玉楼明白他的言之下意,杜家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是要见他又是向黄元化索要通关文书,行迹十分可疑。
只是杜家是康泰布的一步重棋,他们对大启的忠心应该是毋庸置疑的。难道真的又是人心易变,杜家对大启生了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