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哥哥的脸说这种话，我差点信以为真。”艾可目光平视前方，雨点密集，道路泥泞，什么风景都看不到，好比她的未来。
“你有没有想过，你哥哥或许已经不在人世，又或者他已另娶他人，过上了属于他自己的生活？”缇奇的眼睛看向艾可所望之处。
这些可能，艾可当然想过，有时她甚至觉得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她很怕费尽千辛万苦找到的是一具尸首或者一座坟冢，她更怕耗尽一生之力寻到的是已不再属于自己的哥哥。
到时要如何面对，她想象了七年也想象不到。
十几岁琢磨出的方案，果然是自欺欺人的做法，对于哥哥，她大概只有死了才能放下。
“想太多也没用，找到再说。”艾可出神地说道。
“找不到，你就拒绝向任何人敞开心扉？”这话听得缇奇既开心又忧伤，“人生苦短，要学会及时行乐。”
艾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不会懂的。”
所谓的“世界”指的是什么，缇奇比谁都清楚，咒者一旦觉醒便能获得拥有超越常人的力量，同时也要承受它们所带来的反噬。
他们的命运，他们的结局，他在十岁那年就知道了。
可缇奇依旧对未来充满希望：“别说的那么肯定，我……”
咕——咕——
一声鸟鸣划破夜空，打断了缇奇接下去的话。
这叫声听着很熟悉，缇奇抬头张望，一只猛禽正扑腾着翅膀朝这边飞来，看飞行姿势，它好像受了伤。
嘶——嘶——嘶——
猛禽逼近，拴在马厩的马儿躁动不安地嘶吼起来，周遭的安宁彻底被打破。
艾可觉得很过意不去，她打算过去安抚马儿，却被缇奇拉进了屋子。
关上门，他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我没看错的话，那只应该是金雕，就是它领着其他几只同类衔着网子袭击了咱们的马车。”
指南针说过这事，关于鸟，艾可却没什么印象：“你确定？”
缇奇拉开窗帘，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窗外的动静：“我视力特别好，尤其夜视能力。”
能在雨夜分辨出猛禽的种类，视力的确惊人，艾可站到窗户的另一边，金雕正在外头盘旋，她自言自语道：“动物一旦受伤，本能反应大概会先回巢？”
缇奇点点头：“能衔网攻击马车，必然受过训。同伴主人全部阵亡，它肯定得回来报信。”
艾可心里咯噔一下，顿感不妙。
嘘——
果不其然，很快他们又听到了一阵口哨声，像是从楼上传来的。
金雕振翅鸣叫回应，在低空盘旋几圈后，便朝二楼窗户的方向飞去。
艾可迅速转身，一柄双刃刀从袖中滑至掌心，眼睛紧盯通往二楼的楼梯口：“之前敲门，回绝我们的都是女人，那时，我还以为村里的男人全睡死了呢。”
缇奇摸着下巴揶揄道：“家家有马厩唯独不见马，原来男人们骑着马参加夜间派对去了。”
艾可抖抖肩膀：“快把外套穿起来，此地不宜久留。”
缇奇套上衣服：“敌不动，我不动。”
“当然。”雨未歇，艾可哪里愿意离开，她朝缇奇抬抬下巴，“你安心烤火。”
说罢，她沿着长方形的客厅走了一圈，期间，楼上无人下来，屋外也没有动静。
“躲雨躲进狼窝，也不知是撞大运还是要倒大霉。”踱回缇奇身边的艾可靠在壁炉边玩起了手中的小刀。
光明正大亮出武器，缇奇知道艾可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过去她明明讨厌碰利器，因怕割到手伤到人，现在却把刀玩得那么溜。
四十多个盗贼，骑枪加火|枪，一人一半，也得杀两双。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林子深处，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以少胜多的任务，衣不沾血，毫发无伤，她以前可是连杀鸡都不敢看的胆小鬼啊。
缇奇的目光落在艾可的刀尖上：“妇女儿童和老弱病残，你也下得去手吗？”
艾可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无人例外。”
这股狠劲，缇奇很欣赏，但他仍固执地认为，她不该与杀戮血腥为伍。
“觉得我很残忍？”艾可漫不经心地问缇奇，缇奇不答，于是她又说道，“你可以祈祷她们反抗，到时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说的那么肯定了。”
噔噔噔。
一声未落一声又起，女屋主和她女儿一前一后冲下了楼，前者端着一把火|枪，后者手持一柄长约两三米的骑枪。
二人枪口枪尖一致对准艾可和缇奇，并大声质问道。
“是不是你们杀了我丈夫？”
“是不是你们杀了我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明天中午十二点更新
第13章 夜宿（3）
被母女俩威胁，艾可不慌不忙地撸起袖子，用刀尖敲敲左手戴着的银腕表：“敢打劫调查团，你觉得他们还能活吗？”
“还给你！”女人咬牙切齿地将手中的黑袋子砸到了地上，哗啦啦，数枚金灿灿的金币滚了一地，“今天你们休想从这里走出去，我要为我丈夫报仇。”
艾可挡在缇奇身前：“我奉陪。只是你女儿还小……”
“我父亲那么好，你为什么要杀他？把父亲还给我！”情绪激动的女儿率先冲了出来，她举着骑枪直奔小刀而去，一副拼命的架势。
“抱歉，还不了了。”艾可扬起右手，五指微曲，女孩瞬间定在原地，她的四肢和躯干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给锁住了。
无法动弹，女孩本能挣扎，一动，暴露在外的脖子、手腕处便被割出道道血口。
“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快放开她！”女人欲上前，半只脚刚迈出又迅速收了回去，因为那股无形的牵引力，她也感觉到了。
艾可刀尖指着二人：“放下武器，我可以饶你们一命。”
砰！
话音未落，女人扣动扳机。
艾可随即射出小刀，锋利的刀刃在半空成功将子弹削成两半。
砰砰砰！
不死心的女人连续扣动扳机，直至耗光弹药才肯罢手，可惜，子弹不仅无一命中，她手中的枪也被看不见的利器切成了几段。
女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艾可：“你……是……咒者？”
这回，轮到艾可惊讶了，她没想到一个山野村妇也有如此见识。
“我丈夫一定死于你之手。”女人丢掉废了的火|枪，双手握拳再展开，透明的指甲瞬间变黑变长。
“黑甲一族。”原来是同类，艾可恍然大悟，“没错，你丈夫的确是我杀的。”
“去死吧。”女人双手成手刀隔空一削，十枚指甲从肉中弹出，化作利器射向艾可。
艾可不动不移，立在原地轻松应对，黑甲一族指甲生长速度超快且可以无限生长、反复利用，硬度长度也能自由控制。
女人射出一波暗器，十指眨眼间又长满了指甲，趁艾可分神之际，她左右挥砍，试图用硬如铁、快如刀的黑甲劈开一条道。
围绕在身边的东西是什么，女人大概猜到了，只是她没想到，自己指甲的硬度和锋利度完全敌不过对方。
嘣嘣嘣。
黑色的指甲疯狂乱舞，看不见的发丝宛若一根根坚韧的琴弦，任女人用多大力，任女人指甲长得再快，也只能弹拨，而无法切断。
甲片碎裂，掉了一地，女人仿佛在用血与生命弹奏一首悲鸣曲。
而曲终，人也将散。
没多久，耗尽全身力气的女人瘫坐在地，脸色发白，满头大汗，十根手指头血肉模糊。
“都是被诅咒了的人，为什么你要当政府的走狗？”女人低着头，气喘吁吁地问艾可。
艾可平静地回答：“也好过你们当盗贼，以为打劫了几个有钱人就天下无敌了吗？安于现状，不好好开发自己的能力，迟早翻船。”
女人不甘示弱：“你以为杀了我们，就能安全离开了？”
缇奇看向窗外，雨停了，屋子周围亮起了不少火把，他告诉艾可：“村民把我们包围了。”
艾可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她丈夫应该是首领，仗着咒者之力，进攻方式单一无趣，破绽百出，这样的家伙再来一百个也没用。”
“不许你侮辱我父亲。”女孩涨红着脸咆哮道。
与女人交锋时，艾可也时刻关注着她女儿的动向，小姑娘体内的力量尚未觉醒，又眼睁睁看着母亲惨败，她觉得她应该不会继续反抗。
可事实却相反，父亲死了，母亲残了，她眼中燃起了仇恨之火。
行动遭到封锁，女孩不管不顾地挣扎，哪怕皮开肉绽，哪怕四肢断裂，她也誓要将手中的骑□□进艾可的身体里。
危险逼近，艾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女孩，当枪尖即将碰到她咽喉时，女孩惨叫一声。
她全身缠满了细线，锋利的刃口深深陷进皮肉里，鲜血飙溅，她不得不松手，否则骨头和双腕也会被切断。
“勇气可嘉，比当年的我强多了。”女孩倒在血泊之中，艾可俯视她，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意，“御医大人，还有救吗？”
缇奇摇摇头：“伤口太深，失血太多，没得救。”
艾可叹道：“可惜了。”
丈夫被杀，女儿濒死，女人连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明明只有几步距离，她也没办法去到女儿身边。
女人恶狠狠地瞪着艾可：“政府要将我们赶尽杀绝，身为同类就该联合起来反抗啊，你难道不想复仇？你难道不想光明正大地生活？”
“就算杀光所有人又怎么样？你死去的亲人也回不来了。”
“那你就跪舔政府，当他们的走狗？你的族人会死不瞑目的，你也一定不得好死！”
女人情绪激动，不停咒骂，艾可却无动于衷。
黑甲一族可以肆意操控指甲，但十指连心，指甲一次次剥离皮肉，那种痛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女人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她只能过过嘴瘾。
“真想改变世道，你们可以揭竿起义，而不是干杀人越货的勾当。” 艾可走到女人身边，单膝点地，蹲了下来，“至于我们的结局，哪怕做一辈子好事，也无法善终。”
女人抬头啐了一口：“有本事杀光这里所有人，否则必然有人揭穿你的秘密。”
以咒者的身份混入调查团，艾可每天都活得很小心翼翼，遇见缇奇后，她忽然释然了，谁想告密就去告吧，反正她的秘密已经有人知道了。
“你们有备而来，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艾可钳住女人的下颌问道。
“就算你们侥幸抵达撒汀城，也还是要死。我们一家三口会在地狱等着你。”撂下狠话，女人便咬舌自尽了。
“连目的地都知道，还设了埋伏，真是够呛啊。” 艾可伸手探探女人的鼻息，没气了。
“你怕了吗？”面对两具血淋淋的尸体，缇奇表情显得很轻松。
“御医大人不怕死人，情有可原，得知我是咒者，也不怕吗？”母女俩会动手，艾可猜到了，缇奇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
“这个问题等你搞定外面的人，我再回答你。”
哗啦哗啦。
缇奇的嗓音与碎玻璃声一道响起，数柄骑枪破窗而入。
见状，艾可收拢五指，拉紧丝线，长而尖锐的骑枪全部定在半空中。
过了两秒，艾可弹指，骑枪在拉力的驱动下以更快的速度原路返回。
啊啊啊——
围在屋外的村民相继中招，艾可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她再次摊开手掌，五指齐动。
借着火光，缇奇看到整个客厅都布满了丝线，它们好似活物，在艾可的操控下，结成网状穿墙而出。
巨大的冲击力将上下两层墙面完全拉塌，建筑崩坏，烟尘四起，村民们惊得四处逃窜。
灰屑飞扬，缇奇抬手挡了挡眼睛：“居然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艾可摊摊手，耸耸肩：“这不算什么，想不想试试居高临下的感觉？”
难得艾可主动，缇奇爽快地道了一声“好。”
“你视力那么棒，应该能看得见路吧？”艾可抬腿迈步，一步跨出，双脚已离开地面。
“用丝线架起的天梯，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缇奇面前出现了一条蜿蜒向上的楼梯，只要登上去便能在空中行走。
“那你自己小心，掉下去，我可不负责。”艾可双手插袋，快速前行。
当她爬到二楼高度时，扬起的烟尘已差不多散尽，围屋的村民们果然都是女人。
方才一波攻击，地上倒了四五个，剩下的手上拿着武器，一个个都跟无头苍蝇似的在塌方口乱转，完全没发现他们已占据了制高点。
缇奇还是第一次走这样的楼梯，一开始他还跟不上艾可的节奏，走了几步，他感觉到脚下丝线的韧度弹性都恰到好处，踩上去不硬不软，和在地上走没什么两样。
短短七年时间，艾可竟能将青丝一族的咒者之力开发到如此程度，现在她的实力应该已经超过了双亲和其他族人。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得多努力多拼命才能变得如此强大？
缇奇无法想象，从前都是她追在自己身后跑，没想到自己也有看着她背影的那一天。
另一边，艾可的全部心思都在底下的那群人身上，同伴死在面前，聚在一起讨论的女人们产生了分歧，激进派建议派人进屋查探情况，保守派认为应该先处理尸体，一来二回吵得不可开交。
看不下去的艾可朝她们挥挥手：“女士们晚上好，请大家抬头看上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