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很多年前,他曾承诺,会保护少女一生一世。
很多很多年之后,红发少女终于来到了他身边,这意味着,他的愿望即将实现。
“妮可……”威廉眨眨眼,轻柔地呼唤。
妮可。
听到这个名字,妮娜怔了一怔,但很快就恢复了,她笑着握住威廉的手:“我不是妮可,我是妮娜。”
“什么妮可?我一直喊的是妮娜。”睡眼朦胧,威廉一脸温柔地看着眼前人,一本正经地撒谎。
“没错,我是妮娜,妮娜·艾伯特。”睡梦中,妮娜不止一次听到身边人喊妮可,每一次,她都选择装傻,包括他们温存时。
“再过几天,你就不属于艾伯特家族了。”威廉动动手指,试着回握。
“不,我永远都属于艾伯特家族。”妮娜将一把金色的双刃刀放入威廉手中,刀尖对准他的心脏。
刀尖刺破皮肤,痛感传遍全身,威廉彻底惊醒,他忽然意识到事态不对。
“杀我父亲的凶手已经被我手刃,现在轮到你这个始作俑者了。说,我父亲的首级,在哪?”妮娜慢慢加力。
“咳……”血液倒灌,威廉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怎么回事?
到底哪里出了错?
他难道在做梦吗?
不,胸口很痛很痛。
喉咙发痒,咳嗽的感觉,他死也忘不掉。
身体无法动弹,他本能地晃动脑袋,他这才发现,手术室里有好多人,身边围了一圈,手术台旁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全部身着白大褂。
他的人,都被杀了。
他被出卖了!
“快说!我父亲的首级在哪?”妮娜手中的刀一点一点没入威廉的胸膛。
“呵……”威廉张张嘴,似在咳嗽又似在笑。
“他不会说的。”
声音是从隔壁手术台传来的,威廉机械地转过头,只见缇奇盘腿坐在上面,左手撑在台子上,右手扶着左肩。
喀拉,半边身子用力一扭,脱臼的手臂居然能动了。
“缇奇……是……你……”刀子扎入心脏的速度很慢,妮娜存心折磨自己,痛不欲生的威廉嘴角开始渗血。
“不好意思,让你做了一场白日梦。”缇奇扭扭脖子、扩扩胸。
“呵……”威廉斜睨着缇奇。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以牙还牙的人是艾伯特小姐和你最忠心的属下,我不过是演演戏配合他们罢了。”
属……下……?
是谁?
疼痛外加失血,威廉的脑子陷入一片空白,他想不到。
“出于私心将普通人改造为兵器,还在他们的心脏装上微型炸弹,拉人陪葬,这么残忍,你难道从未想过,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缇奇跳下手术台,一把将威廉拉坐起来。
“噗……”姿势改变突然,威廉接连喷了好几口血。
门外的五大护卫,有四个是他亲自挑选的。
多年来,他们都对自己忠心不二,这个节骨眼主动叛变?
开什么玩笑!
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前者会思考、会权衡利弊,有什么东西比命重要?
他活着,他们不仅能继续活下去,还能享受自由和荣华富贵。
傻子才会想不开。
傻子?
呵,里面的确有两个傻女人,红色的头发,红色的眼睛,和梦中的那个人像极了。
一个只知道吃,大大咧咧,谁都不放在眼里。
一个爱情至上,追求浪漫,遵从内心的选择。
可是,他忘了,女人心,海底针啊。
他以为自己完全迷住了恋爱中的少女,哄得她团团转,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献身。
原来这一切都是假象。
吃货少女,又是为了什么呢?
复仇吗?
荒谬!
妓|女的女儿,一出生就身染重病,没有实验室,她根本活不了几天。
她的病,她的能力,她的地位,她的自由,她的一切……
全是源于他的恩赐,这笔债,她死一百次也还不清。
都说男人绝情,女人心狠起来,十个男人也比不上。
“0810……0810……”威廉嘴里一边吐血一边重复着这个数字。
“不是0810,是前调查团第三分队的队长,罗伊先生。”妮娜拔出插在威廉胸口的刀,鲜血喷溅。
罗伊是谁?
威廉从来不记实验品的本名。
那些小白鼠们,有的是从黑市买来的,有的是罪臣之后,有的是流浪汉。
文森特和霍森是他破例为他们取的名字,因为官员和调查团,需要案底和资料备份。
其他两位分别是0810和1080,他一直这么称呼他们。
1080,奉命潜伏,只花了半年时间便成了调查团第三分队的队长,医生这个代号是他自己申请的。
他对这个男人印象深刻,这十年来,他一直在观察对方。
孩童时期叛逆暴戾,不服管教,浑身带刺,扎的研究人员和自己千疮百孔。
少年时期内敛隐忍,不反抗不挣扎,宛若行尸走肉,能出色完成所有指令。
成年以后变得世故圆滑,懂得察言观色,揣摩人心,同时对方却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外表出众,头脑精明,能力卓绝,堪称世上最完美的兵器。
原来他叫罗伊,原来选择同归于尽的人是他。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败给最满意的作品,不冤。
弄清来龙去脉,回归现实,威廉缓缓低下头,胸口破了一个大洞,血流个不停,不是紫色的,是红色的。
他还是正常人类,他还能以原有的姿态去见他思念的人们。
只是,他的王位,他的国家,又该怎么办?
粘稠的液体溅到眼睛里,眼前的世界笼罩上了一片血色,所有人都变成了一个样子,他漫无目的地搜寻。
“你的父亲,过不久也会下去陪你。”妮娜凑到威廉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的婚礼照旧,等我成为真正的王妃,我便会宣布你们的死讯。”
婚礼?
他这个样子还扮演新郎的角色吗?
威廉想问,可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好痛……好冷……好难受……
“之后,我会以你的名义登上国王的宝座。你许给大家的诺言,也由我来实现,你就安心去吧。”妮娜掏出手帕擦拭刀上的血迹。
代替他?
千百年来,蓝岛帝国还没有女人登上过王座。
妮娜·艾伯特,野心不小啊!
他当真小看她了。
“肆意操控他人人生的王子殿下,死后也会成为别人的傀儡,这样的结局是不是很讽刺?”妮娜向缇奇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不讽刺,挺适合威廉的。”缇奇合掌,拉出几根紫色的血线。
傀儡之术,威廉听缇奇说过,那个逃跑的实验品,就是他用这种方法带走的。
他很想开开眼界,却没料到自己也有沦为小白鼠的一天。
真的很讽刺,却也是他咎由自取。
“乖乖躺好,以坐姿死去,尸体不好处理。”缇奇给了威廉一记手刀,高高在上,视人命为蝼蚁的未来国王,轰然倒下。
“我先帮你把胸口的洞补起来。”缇奇瞅了眼墙上的时钟,麻药劲差不多过去了,他要让威廉尝尝,变成实验品躺在手术台上的痛苦。
补洞,切割肉|体,缝缝补补,最后一次手术比第一次手术还要惨烈。
彼时,他闭着眼睛迎接绝望的洗礼。
此时,他睁着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
如果早知道是恶性循环,他就不该抗争,不该争取,不该奢望。
是她骗了他吗?
威廉八世,以他之名,王位仍属于他这一脉。
她没有说谎。
以傀儡之姿实现愿望,恐怕是他们都没有想到的。
呵,人算不如天算啊。
也罢,输了就认。
尽管一败涂地,却并不是一无所获。
——妮可,你的占卜不太准哦。你要怎么补偿我?
起码去到那个世界,他还能用这件事来开她的玩笑。
届时,她一定会扑闪着眼睛问:你需要什么补偿?我只会占卜。
——我什么补偿都不要,只想和你在一起。
当初,他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这回,一定要告诉她。
痛到一定程度,所有的感官都会失灵,残存一缕思绪的威廉脑中只剩臆想,在缇奇将自己制成人偶前,他抱着那些求而不得的美好,含笑离世。
“心脏停止跳动了。”收针切线,缇奇宣告威廉死亡。
“父亲,我终于为你报仇了。”妮娜仰头看向天花板,目光呆滞,神情沮丧,亲手杀死威廉,她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那是她第一个男人,她曾经真的很爱很爱他。
但到底爱他什么地方,她到现在也说不清。
而为了这份盲目的爱,她几乎失去了所有的东西。
至于那个男人,宁愿死,也不告诉她父亲首级的下落。
不相爱便相恨吗?
“妮娜,没事吧?”好友的表情看起来既悲伤又纠结,艾可拍了拍她的肩膀。
“威廉死了,我们之间的账,是不是也该算算了?”妮娜手中的刀架到艾可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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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园内,波奇与医生席地而坐。
“你那口袋和无底洞一样,到底装了多少东西?”波奇不断往外掏面包,好像变戏法一样,无论看多少次,医生都觉得很神奇。
“少则几十,多则上百。你知道,小时候我因为身体关系,经常吃不饱。”波奇用斗篷兜着一堆瘪瘪的面包递到医生面前,“别嫌难看,味道特别好。”
医生不怎么喜欢硬邦邦的面包,尤其被蹂|躏过的,但今天他爽快地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晒着太阳与她在花丛中一起野餐,这样的机会,大概是最后一次了,他要好好珍惜。
“对了对了,上礼拜我偷偷溜进从前住过的囚室,那本童话书居然还好好地躺在床底下,哈哈。”掏完面包,波奇又神秘兮兮地摸出了一本口袋书。
巴掌大小,四角卷翘,封面封底有多处磨损,且落满了灰尘。
波奇一边啃面包一边翻书:“以前我不识字,总是缠着你给我读书讲故事,你还记得吗?”
医生当然记得,被人贩子卖进实验室时,他已经记事上学,区区一本童话书哪里难得倒他,但他厌恶这个地方,厌恶这里的人,所以他不理她。
她却不放弃,每天都要问个七八遍,纠缠不休,烦透了。
为了这事,他对波奇动过嘴动过手,卑鄙地把满腔仇恨都发泄在了她身上。
她却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一脸唾沫一身伤,还抱着书笑呵呵地围着他转,跟个傻瓜似的。
于是,他第一次产生了杀人的念头。
弱肉强食的世界,根本不需要什么天理、道德、良心,实验室的混蛋能拿他做实验,他杀个把人又怎么了?
有本事把他也弄死啊,正好一了百了。
小小的手掌掐上柔嫩的脖颈,那种触感该怎么形容呢,很紧张很害怕,同时又很兴奋。
心情矛盾极了。
被掐的人,小脸蛋涨得通红,嘴唇青紫,眼底却始终带着笑意。
不喊不哭不闹不挣扎,任由他摆布。
她是傻子吗?
不,傻的人应该是他自己。
父母从小以绅士的准则教导他,现在他却恃强凌弱,试图杀害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孩子。
这算什么本事?
这和那些强盗有什么区别?
结果,不出意外,他认怂了,也受到了相应的惩罚,被关去禁闭室,三天三夜不准睡觉不准吃东西。
没有水没有食物,他渴得发疯,饿到发狂。
此时,他才猛然意识到,死原来不是最痛苦,等死的过程才是。
绝望之际,那个险些命丧他手的小女孩出现了,和往常一样,左手抱书,右手捏着一个变了形的面包。
平时,他从未正眼瞧过她手里的东西,现在,他恨不得连她的人一起吞下肚。
“小哥哥,这个给你吃。”她踮起脚尖将卖相不好的面包送进了他嘴里。
禁闭室上了锁,他不知道小女孩是怎么进来的,被锁链吊起来的他只觉得面包无敌好吃,再来一百个,他也咽得下去。
“嘻嘻,吃了我的报酬,出去之后,你可得给我念书了。”狼吞虎咽的他,毫无形象可言,她却对她笑了。
那笑容,灿烂得仿佛消失许久的太阳,温暖得不像话,令人移不开眼。
痛过、饿过、绝望过,他发现,在这肮脏不见天光的地方,原来也能存在美好。
她并不是白沾他的便宜,而是每次都带上了报酬,只是他习惯性忽略掉了。
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他鼻头开始泛酸,紧跟着眼眶好像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掉了出来。
“小哥哥,你的眼泪是红色的呀,真好看。”她再次踮起脚尖,伸出胖胖短短的食指在他眼角点了一点,而后放进嘴里吸|吮。
“不要,会死的。”
“不会哦,很好吃。”
他被改造成了红泪一族,眼泪含有剧毒,觉醒力量之后,他再也不敢哭泣,也哭不出来。
小女孩和自己一样,也是人造兵器,但她拥有什么力量,他却不知道。
明明那么瘦小,明明那么可爱,如果害死了她,那要怎么办?
百般委屈涌上心头,他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