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伊,雪莉,挺好听的,却不怎么适合你们啊。”艾可握刀的手紧了紧,掌心冒汗。
“所以以后你别再叫他萝莉控了,我会生气的。”波奇发起第二次冲锋。
攻防转换,速度奇快,知根知底,招招要害。
之前彼此皆有所保留,此回,二人火力全开,你来我往,打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几番拆招,几番试探,在确定波奇只有一种能力之后,艾可直接放了个大招,将对手裹在了茧中,只剩一颗小脑袋。
“你以为困住我,就能赢吗?”波奇没有急着挣扎,她闭上眼睛,悄悄蓄力,“绿肤一族的软肋在眼睛和身体各关节,我是实验品,不怕。”
“杀你,并不是我的目的,你好好看看你的身后吧。”艾可收拢五指,椭圆形的茧子就地转圈,波奇跟着转过身。
波奇不知艾可在打什么主意,她不予理会,继续蓄力。
蓄着蓄着,她忽然发现不对劲,前方居然出奇得安静。
这太不正常了,刨去未来王妃那个新兵,其余三名队友都是万里挑一的完美杰作,原第三分队队长、原调查团副团长以及贴身守护王子殿下多年的书记官。
四对四,战况应该很激烈才对。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波奇猛地睁开眼睛,入目的却是令她意想不到的惨象。
未来王妃用紫色的血线缠住了副团长本·霍森的脖子,硬生生将他的首级给割了下来。
另外两名亡灵成员也没有闲着,他们前后夹击,黑色的指甲,白色的骨刺,在他身上扎出了无数个血窟窿。
视线继续往前移,地上墙上,遍布毒针,医生背对着自己,只见他左手握着拐杖,右手用力一抽,藏在拐杖里的刀出鞘,锋利又泛着白光的刀刃在空中划过。
刺啦一声,血雾喷溅,人头落地。
硕大的脑袋咕噜咕噜往自己这边滚,身后拖了一条长长的小尾巴。
身首分离的躯干,肚子鼓得很圆像个球一样,是书记官文森特。
王妃叛变,波奇能够理解,毕竟她的父亲,是王子殿下下令杀的,她不觉得这个秘密能隐瞒一辈子。
可是,医生怎么会倒戈?
副团长、书记官,还有他们两个,是同一时期能够活着从地下实验室走出去的人,他们应该是亲密无间的伙伴啊。
“医生,你这混蛋居然出卖王子殿下?”波奇一声怒吼。
医生挥刀一甩,残留在刃上的血溅了一地,而后他边收刀边回头:“我已经说过了,不要用代号称呼我。”
四目相接,波奇从医生的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兴奋与快意,他是自愿的,他正在享受这一场杀戮。
“为什么要这么做?”波奇开始挣扎。
“你忘了吗?你第一次找我说话时,我就告诉过你,我要杀光这里所有的人,我要毁掉这里的一切。”医生面带微笑地朝波奇走去。
波奇怎么可能忘记呢?
这句话,她一辈子也忘不掉,因为它曾是她唯一的希望与救赎。
罗伊和自己不一样,他是外来者,他见过广阔的世界和美丽的事物,所以不甘心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城里。
可是,当时他们都还小,她以为那只是他的一时气话。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想,他大概会和自己一样,慢慢接受这里,甚至喜欢上这里。
好比他接纳自己那般。
没想到……
“威廉归你们,这家伙交给我。”波奇用力咬着唇瓣,面部肌肉不停抽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医生走到她身边对艾可说道。
“要放要捆,随你便。”艾可切断头发,把线头栓到医生的拐杖上。
“谢了。”医生脱下礼帽向艾可致谢。
“能从你嘴里听到这两个字,真难得。”擦肩而过时,艾可绷直的嘴角微微勾了勾,“有机会再聊。”
“我想应该没有机会了。”医生重新戴上帽子。
“是吗?那……再见。”艾可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
手术室的门开启、闭合,偌大的实验室,除了尸首,只剩医生和波奇两个活人。
“你是什么时候和他们走到一起的?”眨眼之间,同伴死绝,波奇丝毫不觉得庆幸,她有一肚子疑问。
“威廉带我们一起去接艾伯特小姐时让我给她检查过身体,之后威廉又派我们去取席加的首级,副团长动手前,验明正身这种话只有我能干。”医生食指缠上线头,一圈一圈绕着。
“我还以为未来王妃是个没脑子的蠢货呢,为了复仇忍辱负重,最后把我们骗得团团转,真不愧是英雄席加的女儿。”
“她去哪,你都跟着,根本没机会搞小动作。直到在海上偶遇亡灵成员,机会来了,所以她才会主动出击,对方也相当够意思,不惜牺牲一只眼睛和半条命来配合我们。”
“这里好歹是我们一起长大的地方,我们也是因为受到王子殿下的器重才恢复自由,得见光明,用得着这么不留余地吗?”
自由!?
医生被这个词逗笑了。
笑完,他马上换了一副狰狞的面孔:“我生来就是自由的,何须别人恩赐?剥夺我自由的,反而是这个鬼地方和你口中的王子殿下。”
愤怒,憎恶,抱怨,如此强烈的情绪,成年以后,波奇还是第一次在医生身上看到。
家破人亡,惨遭贩卖,人生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由前呼后拥的贵族少爷沦落为手术台上的实验品,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他是怎么一步一步熬过来的,她全看在眼里。
只是,变成兵器后,那些多余的感情也全部舍弃了。
苦难换取强大,强大换取自由,自由换取新生,离开地下城,离开实验室,没人能再欺负他们,他们想去哪就去哪,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什么身份,什么任务,也不再是束缚,他们可以尽情享受人生。
过去的都过去了,报仇又能改变什么呢?
另投明主,又能获得什么更好的恩赐吗?
土地?金钱?权利?女人?
他缺那些吗?
他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所以波奇不懂。
“为什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呢?”尽管无法体会对方的心情,但她仍希望他能告诉自己,最后一个知晓,是把她当成傻瓜,还是没有把她当成好朋友?
“说了,你会站在我一边吗?”医生反问。
波奇回答不出来,她的愿望很简单,能天天沐浴在阳光下,顿顿吃得饱饱的,如果还能找到一两个朋友陪自己,最好不过。
她本以为小刀合适,这战之后,大概不行了。
不过,她却没有感到失落,只要罗伊还在,她就没什么好怕的。
现在,连他也要舍自己而去吗?
“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波奇傻乎乎地问。
“没有好处,我只是单纯看不惯国王和王子的所作所为。”
“不想其他人变得和我们一样?那也不用把大家都杀了啊,虽然是赝品,但每个人都有生存下去的权利。”
“傻瓜,我们根本无权决定自己的生死。”
“什么意思?”
“因为一号实验品,也是一号逃脱者,那个名叫奥兹的男人坏了规矩,导致他之后的实验品,哪怕甘心臣服,哪怕洗去记忆,也无法获得他们的信任。”
奥兹,波奇听过这个名字。
他是首位通过实验手段造出的双重咒者,力量觉醒之后,他杀掉所有样本,逃走了。
黑暗骑士团找了好多年都没找到,直到他们在撒汀城遇到了偷袭王子殿下的骑士。
她与队友合力将其击杀,尸体却不翼而飞,导致无法回收。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奥兹与小刀是师徒关系。”医生说。
“是吗?”波奇并不觉得意外,奥兹的死法、小刀当时的表现,都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只不过她没心没肺懒得深究,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与其毁于别人之手,不如我自己动手,这样才痛快。”医生咬牙切齿地说道。
在一个地方待久了,或多或少都会产生感情。
喜欢、习惯、厌恶、怀念、留恋,无论好坏。
罗伊对这里的感情,应该是复杂的,波奇想。
“是不是太极端了点?当成为废品或者失去价值被他们抛弃时,我们再离开不就行了吗?”不管是调查团还是研究室,波奇一直这么理解彼此的关系。
“你这家伙果然只知道吃啊。”说了这么多,波奇还是不明白,医生戳戳自己的胸口,“那群混蛋在我们的心脏安装了微型炸弹,威廉一死,我们也得陪葬。”
身体经过改造已经不属于自己了,波奇知道那些人肯定做了手脚。
一直以来,能出去的人都很安分守己。
只不过,她没想到,居然这么狠。
“那我们更应该保护王子殿下,不是吗?”波奇还没有活够,她不想死。
“想操控我的人生?做梦!”幼时无力反抗,只能任人摆布,获得力量和自由后,依然逃不脱这种厄运,医生受够了。
既然知道炸弹位置,能不能动手术取出来?
波奇本想这么问,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罗伊医术高明,要是行得通,他怎会选择同归于尽。
“亡灵团长能化血为刀线替人手术,他也办不到吗?”身体还没有感觉到异样,波奇认为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那东西和种子一般大,早已和心脏融为一体,紫血一族也无能为力。”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医生便开始想办法,这么多年过去,遍访名医,依然无解。
“你能不能把我放开?我兜里还有好多好多面包。”波奇咂咂嘴,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面包?”医生不可思议地看着波奇。
威廉丧命,他们也不能幸免,为什么这家伙一点也不生气?
哪怕责怪他几句也好啊。
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他欺骗她,出卖她,害她不能继续晒太阳,吃好吃的。
临死之际,她终于想起了食物。
是本能反应?
还是打算趁机逃跑?
不,这家伙根本不擅长说谎。
她很单纯,没有心机,从小到大,唯一的愿望便是离开地下城,生活在天天能看到太阳的地方。
花了整整十年,他们才梦想成真。
殊不知,在这之前,给他灰暗的人生送去一缕阳光的人,正是她啊。
乐观天真,好像永远没有烦恼。
看着波奇舔着舌头嘴馋的样子,医生陷入了恍惚之中。
做好赴死准备的他,已成为一具躯壳的他,灵魂深处突然回荡起了稚嫩而又熟悉的嗓音。
——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你从哪里来?你见过太阳吗?
——小哥哥,他们说我今天表现很棒,奖了我一样好东西,你看,里面这些小人,还有奇奇怪怪的符号,都是什么呀?
——小哥哥,你要觉得痛的话,我帮你吹吹吧,隔壁大叔说,小时候生病时,他母亲就是这么做的。
——小哥哥,你能不能给我取个名字,随便什么都可以,天天被人喊0810,好没意思。
——小哥哥,等我们长大了、变强了,一起去外面玩,好不好?
——小哥哥,加油,不要怕,把手术台当床就好了,睡一觉做个美梦,我在这等着你。
——小哥哥,你的眼泪是红色的,好漂亮。
——雪莉,我有名字了,真好听,谢谢你,小哥哥。
“快点啦,我不会跑,也不会阻止他们。”医生久久不吭声,波奇上半身来回摇晃,椭圆形的茧变成不倒翁,害她险些栽倒在地。
医生本能地展开双臂,抱住了波奇的脑袋:“为什么?”
波奇用头蹭蹭医生的面颊:“一个人死,我不愿意,有罗伊在,去哪都无所谓。”
柔软的头发,柔软的话语,一根根,一字字,刺穿身体,枯井无波的心湖泛起阵阵涟漪,医生眉头紧蹙,鼻头一酸,略带哽咽地说道:“去地狱,你也愿意吗?”
波奇抬头冲着医生笑了笑:“住过城底,混过地面,咱们也该去见识见识地狱的风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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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内。
威廉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那个红衣少女双手撑着下巴,趴在手术台边,笑着对他说:威廉,快醒醒。起床之后,你的愿望就能实现了。
她的占卜,一向很准。
他信,他一直都信。
只是,他想再睡得久一点,那样便能多看少女几眼。
少女却揪起自己的马尾,挠他痒痒。
火红的头发,扎在脸上又细又软,像极了猫爪,他忍不住扭动身体,大笑出声。
没办法,他只好投降认输。
缓缓睁开眼睛,入眼的是一束刺眼的白光,他欲抬手遮挡,却发现四肢无力。
哦,麻醉时间还没有过。
稍稍适应了几秒钟,朦胧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起来,紧接着,一个人影闯入眼帘。
红色的短发,红色的眼睛,鲜艳如火,和她的性子一样。
妮娜·艾伯特,英雄席加的女儿,再去黄金帝国之前,他便拿到了她的资料,照片上的姑娘,优雅、漂亮、端庄。
如果换一个身份,他也许会心动。
只可惜,没有如果。
初次见面就算计人家,其实真的挺卑鄙无耻的。
索性,一切都按他的预想在进行。
除了,断发这件事。
比起利落干练的短发,她还是更适合留长发。
不经意间,他总能在她身上看到些许少女的影子。
很多很多年前,少女预言,他会成为一国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