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态度强硬,丝毫不肯通融。
谢怀琛道:“但……”
“谢将军不必多言!”郁云天微微抬手,道:“盐帮有盐帮的考量,谢将军非要为难,我哪怕凿了船,也不会出借船只!”
谢怀琛起身,抓起桌案上的剑转身就走。
与其低声下气求人,不若险中求生,走一趟乌兰桥。
“阿琛。”宁蕴冲他义无反顾离去的背影喊了声,见他没有反应,又回头对郁云天说:“郁公子……”
郁云天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童若,送客!”
童若不知从何处飘进来,乖乖巧巧地站在门口,嬉皮笑脸地喊道:“宁太守,这边请吧。”
宁蕴见他不肯通融,亦拂袖而去。
郁云天低头,轻抚水貂的柔软光亮的毛发,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嘴角扯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这是他亲手做的一场戏,眼看这场大戏即将进入最精彩的部分,他笑了起来。
次日午后,盐帮的船队从渡口启航。宁蕴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望着远去的白帆,没入碧水云天下。
若水河从云海高山深处汹涌排闼而来,卷起的浪花似碧玉,如翡翠,映衬着碧色穹顶,宛如一条玉带。
盐帮的船则成了这条玉带上唯一的点缀。
风过城楼,将宁蕴的披风一角微微吹起,他摘下披风的帽子,目光随着船队消失在天际,眸光低垂,眼底浮起一丝莫测的深意。
“宁太守。”他身侧的人喊了他一声,问道:“接下来是否依计行事?”
他眼底闪过阴鸷,纤长的手指轻抚过披风边沿的狐毛,默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告诉他们,可以动手准备了。”
他做了这个大个局,终于将谢怀琛逼到了这个地步,行到水穷处,插翅也难飞。
“原本以为盐帮的人会巴结官府,咱们还得费好些功夫。”他唇角浮起玩味的笑,笑意诡谲:“没想到他们竟是如此有气节。”
“这是天在助我们。”那人笑道。
宁蕴紧了紧披风,转身离去,下了城楼。
有潘芸熹母子在军营,帐篷里笑语喧嚣,不远处却有肃穆的侍卫,军营里不能乱走半步。
月色很明媚,亮堂堂照着大地,琼华如水般温柔。
陆晚晚靠在小榻上,默想谢怀琛。
若他得知困扰大军的难题迎刃而解,还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谢怀琛在整队,准备渡江。
一切准备完毕,次日前往乌兰桥。
谢染和他都累了好几天,有几分筋疲力尽的意味。
对郁云天冷漠的态度,谢染颇为不满。
“这个郁云天,目中无人,竟然这样对我们。”他气得哼哧哼哧地说道:“如果不是将士们守卫边疆,他哪来的机会安安稳稳地做生意。”
谢怀琛目光沉沉的,说:“人各有志。”
“将军,难道你就不气吗?”谢染问道。
“气,当然气。”谢怀琛道:“但船是他的,愿意借是情分,不愿借是本分。盐帮在江南广施仁义,备受百姓好评,不能因为他一次不帮助我们就恨上他们。”
谢染微微张着嘴,有几分讶异。
他怀疑眼前的人是否真的是那个不可一世的镇国公府小公爷,他竟然开始讲理了?
即将回到营帐,他敛起了脸上的愁容,极力抽出一抹笑意,走近营帐内。
裴翊修冲了过来,扑进他怀中,喊道:“谢叔叔。”
他以前很怕谢怀琛,他站在陆晚晚身边的时候,眼神很冰冷,又很可怕,仿佛周围的都是张牙舞爪的怪物,随时会扑到她身上吸她的血。
后来他经常和裴翊修一起闹,他便知道了,谢叔叔只是看起来凶,其实对他很好。
他放下了戒备之心,和谢怀琛相处融洽。
谢怀琛将他揉进怀里,问:“今日可有好好习武?”
裴翊修一直点头:“习武了,刘校尉夸我很厉害。”
“乖,回头我再考你,自己去玩儿吧。”他摸了摸裴翊修的后脑勺,将他放到地上。
他走到陆晚晚和潘芸熹的身旁,问潘芸熹:“潘姑娘如今有什么安排?可有去处?若是没有去处,我会将你和修儿安顿好。”
“出什么事了吗?”陆晚晚明知故问。
谢怀琛说:“后天我们就要拔营,前往戎族,潘姑娘同行恐怕多有不便。”
“可是军粮怎么办?”陆晚晚皱眉。
他淡淡一笑,笑得毫无破绽,说:“放心吧,我有办法。明日我先运军粮,后日你随大军北上,可好?”
他有一种感觉,背后有只手在推着他,推着他往乌兰桥走去,他无法抗拒,只能往那条命定的轨迹走去。
但谁也不知道那条路上会发生什么。
桥他已经派人看了无数遍,也修缮了数次,他不知道心中那种不安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又为何如此强烈。
轻烟笼罩着他深邃的眉眼,看不清他的情绪。
陆晚晚嫩白的手微微发颤。
“夫君。”她还想再问什么。
谢怀琛却打断了她的话:“今日潘姑娘在此陪你,我还有些要事急需处理,先走了。”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
自从到了安州,陆晚晚就一直心神不宁,睡不好,没什么精神。
他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不安,他匆匆离去。
陆晚晚坐回榻边,装作若无其事。
潘芸熹轻声安抚她道:“谢将军是怕你担心。”
陆晚晚微微点了下头,站起身,说:“你和修儿先睡吧,我要去找一下沈寂。”
“这么晚了?”潘芸熹道:“我陪你一起去。”
陆晚晚略一思索,道:“也好。”
她们将裴翊修送到白先生帐篷里去,连夜骑马去到沈家别院。
沈寂为了哄徐笑春,化名陆越,在安州找了处别院给徐笑春暂居。陆晚晚和谢怀琛到了安州之后,“陆越”好巧不巧地在这当口生了病,徐笑春留在别院照顾他。
两人到了沈家别院时,徐笑春正在骂沈寂:“沈寂这个王八蛋,你都病成这样了,还老使唤你去做事,我找他算账去。”
“徐兄弟。”陆越轻咳了几声,喊住她,虚弱地说:“我是军人,听命行事是天职。”
“那他也不能把你当牛马一样使唤!”徐笑春直皱眉毛。
小厮领着陆晚晚两人,将将走进院门,便听到她气急败坏的声音。
“军营里不都是如此,将女子当男子使唤,男子当牛马使唤。”陆晚晚笑着走进来。
第108章 中毒
徐笑春不察陆晚晚到了, 一时又羞又恼,手下一颤,捧着的药碗差点翻了。她拿起小几上的帕子擦了擦手,问道:“嫂子, 你怎么来了?”
陆晚晚道:“你久不归家, 我想你得紧, 故而过来看看。”
沈寂还在一旁, 看到陆晚晚他眉头微微一皱, 暗觉不好。
“公主, 可是谢将军大军出了事?”沈寂开门见山, 问道。
陆晚晚抱着胳膊,修长的手指搭在臂弯顺滑的锦缎衣料上, 听着他的话, 微笑着开口:“安州出了内奸。”
“内奸?”沈寂陡然拔高音量,神情不解:“可揪出来了?”
“浮在水面上的已经找出来了, 但背后之人还潜伏着。”陆晚晚坦然而言, 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告知沈寂。
“我怀疑背后的人最终目的是引谢将军前往乌兰桥。”陆晚晚按了按跳得厉害的太阳穴,道:“所以, 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沈寂笑了笑,道:“帮你什么忙?”
“第一,今天晚上你在府衙里闹出些动静, 闹得越大越好。”
“第二,明日乌兰桥,请你助谢将军一臂之力。”陆晚晚顿了顿, 又说:“我需要你带三千兵马暗中支援谢将军。”
沈寂慢慢收了笑,他打断了陆晚晚的话:“公主是怀疑内奸出在府衙?”
陆晚晚怔了怔,眉头微皱,轻叹道:“我也不知道,但内奸不是在官府就在军营,我的手伸不到官府去,所以要你帮忙。”
“何必这么麻烦?你只要向皇上撒个娇,他就会出手,什么事情都解决了。”
说起皇上,陆晚晚心底微暖,她说:“他能护我一时,却不能护我一世。”
更何况,他有他的江山要守,自然不能事事麻烦他。此处天高皇帝远,惊动皇上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半晌,沈寂神秘莫测地笑了,道:“是,公主放心,在下一定竭力助谢将军。”
“不是竭力。”陆晚晚唇角微扬:“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我夫君的性命,交到你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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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蕴议完事,已经是三更天,他歇在屋里,半倚半靠在罗汉床上,单手支着身子,另一只手则展开了一轴画卷。
屏风后走出一个人,手中端着两盏茶,他扫了一眼宁蕴手中的画卷,果然又是陆晚晚的画像。他将茶水推到宁蕴面前,阴恻恻地笑着说:“宁太守对谢少夫人真是情深义重。”
谢少夫人?
不,她是他的。
宁蕴不紧不慢地将画卷收好,慵懒问道:“都准备好了?”
他坐到宁蕴对面,道:“万事俱备,明日便是谢怀琛的死期。他一死,你还愁不能抱得美人归?”
“谢怀琛已经出发了?”
“半个时辰之前,我们的人就看到他带着队伍从军营出发。”
“阿琛这个人重情重义,真是可惜了。”宁蕴惋惜地叹了口气,随意拨弄着茶盏,陷入深思之中。
上一世他们是并肩作战的兄弟,一起浴血奋战,汗洒疆场,扶植宋清斓登位。
若没有陆晚晚,宁蕴根本不会动他,他们还是情同手足的兄弟。可如今他占有了他的妻子,破坏了他们之间的情意,他自然不必心慈手软。
侍卫在外面禀告说是军营出了事。
宁蕴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杯盖和杯身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朝身侧之人使了个眼色,命他退到屏风后面,单独见来人。
“出了什么事?”
“大人,军营里连夜又在审内鬼,这回就连官府的一干人等也被带了去,沈将军让你过去一趟。”
宁蕴饮了一口茶,热茶入口,一股暖流贯穿全身。他取过大氅,不紧不慢地披在身上,站起来说:“走吧,过去看看。”
军队和官府都忙了一宿。
安州府衙审讯室里,安州自上而下一干人员都在,查了一宿,半点蛛丝马迹都没查出来。
天将亮时,陆晚晚去了安州府衙。
沈在熬了一夜,双眸血红,尽是血丝。
“沈将军,如何?”陆晚晚亦是满脸倦色,看上去疲惫不堪。
沈在摇了摇头:“末将有辱使命。”
陆晚晚早料到如此,他们既然敢明目张胆对药材和粮食下手,说明他们早有万全的法子。
她摇了摇头,道:“意料之中的事情罢了,既是如此,让他们先散了吧,不可耽误安州军政要务。”
沈在道是,便让人都散了。
陆晚晚微微蹙眉,退到府衙外,裴翊修和潘芸熹在等她,见她出来,裴翊修就扑了上去。
仰起小脸摸着陆晚晚苍白的脸,心疼地说:“皖姨,你昨夜没睡觉吗?”
陆晚晚蹲下,与他齐高,她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说:“对呀。”
两人正说着,官府衙门被关了一夜的安州官员们鱼贯而出。
府衙有人对这场莫名其妙的审讯很不满。
“折腾了这一夜,军队的事情为什么折腾咱们府衙的人?”有人小声抱怨。
另一人附和道:“就是,我看内鬼就出在军营里,抓不到人找咱们出气。”
“都说谢家那小将军英勇能干,我看倒不见得,真要有本事,能连粮食都运不出去吗?”他不屑地笑道:“军营的人都快把他吹上天了,我看根本不如咱们宁太守。”
“对,传得就跟天降神兵一样刀枪不入,还不是怕死得厉害。”
陆晚晚微微皱眉,她看了眼府衙外马车旁,马夫正靠在车辕旁观察着四周的景象,察觉到目光,他抬头看了眼。
陆晚晚朝他招了招手,马夫马上过来。
“去把那两个人给我捉过来。”陆晚晚道。
马夫道是。
马夫是谢怀琛拨给她的侍卫,是谢怀琛手下得力的助手之一,娴熟有力地将那两人制伏住了,将他们反手压着拖了过来。
他们俩气得大骂。
“你是什么人,你知道我是谁吗?竟敢对朝廷命官下手。”
马夫将他们压到陆晚晚身边。
陆晚晚见他们不能动了,这才道:“谢家人外御敌寇,内平奸贼,置生死于度外,出了内奸,这是不争的事实,咱们现在需要做的,是努力将内鬼捉出来,而不是肆意诋毁在前线奋勇杀敌的将士。”
那两人脸色一紧,还要再说什么,陆晚晚一挥手,道:“交给沈将军,杖责三十。”
他们气得又要跳脚,却被马夫死死按住,直接押到府衙去了。
陆晚晚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
宁蕴一手负于身后立在府衙的丹之上,看着街旁的那抹身影。
她疾言厉色的样子他见过不少,上一世在安州,她单薄的身躯护犊子一样挡在他面前。
不容别人说他半句不好,她虽柔弱,但随时能张开双臂为他屏开风雨。
犹豫了一瞬,他才缓缓走下台阶,沉着嗓子开口:“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