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灿烂,幸甚至哉——关心则乱
时间:2019-10-04 09:17:24

  “你知道什么知道?!”少商不悦道。
  程少宫抬起头来,凉凉道:“这阵子朝廷上风起云涌,定然是你见识到了凌不疑的某些手段,于是心惊肉跳了,怀疑人品了,不知该不该嫁了……是也不是?”
  少商一愣,居然被神棍猜中了。
  程少宫得意道:“老天爷叫我比你早一步出娘胎,总是有道理的。我说你也别自寻烦恼了,嫁不嫁也不是你说了算的。往好处想,凌不疑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说明他有本事啊!”
  “将来我要是和他闹翻了,他把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用到我身上,我该如何?”
  程少宫看看胞妹,戏谑道:“我以为你还是多想想若他一辈子不和你闹翻,你一辈子要在他的手底下讨生活该如何,比较有用些。”
  兄妹俩打了一阵嘴炮,程少宫邀请幼妹次日去城外南山游玩。
  “雪都还没化呢,去山上做什么,又无猎物可打。”少商皱起秀气的眉头。
  程少宫道:“你什么时候见我对打猎何种事兴冲冲过?是班小侯要去山上找一株草药给他叔父养腿,那草药非要在冬日将尽之时才能寻到。班小侯胆小,不敢独自带家丁去,又没什么友人,只好央求我陪他去。”
  少商奇道:“三兄这样懒散的人,这回倒热心起来了,愿意陪人家去尽孝心。”
  “热什么心,是我赌棋输给了班小侯。”
  “那我去做什么,我又没输棋。”
  “去散心啊。成日关在宫里,我看你愈发像个深宫妇人,既逼仄又怨气。去外头走一走,看看高山莹雪晴空白云,什么烦心事都消了。嫁错人怕什么,还有投错胎的呢。”
  少商觉得有道理,一拍手掌:“好,去就去!”
  ——不久以后,程少宫会为自己这个提议悔青了肠子吓破了胆。
 
 
第129章 
  小月山位于都城以南,行车只需半日即到。不过此处不但山石贫瘠,风景也乏善可陈,加上冬寒未消,自然人迹罕至。于是当皇帝派来的那位经学博士说要‘以景怡情’时,三皇子毫不犹豫的提议小月山。四皇子知道父皇派下这名博士为的是什么,为怕胞兄发脾气撵人,于是自告奋勇来陪同。
  架好坐具案几与火炉酒甑,撑起巨大的十二骨油布伞,两位金尊玉贵的皇子就这么坐在荒山野岭中,听一名秃顶缺牙的老学究讲什么‘气理相通,蕴色无味,使之自然’的废话。
  唯一让四皇子稍感安慰的是,此处偏僻,没人看见三皇兄毫无兴趣却又只能苦苦忍耐的样子。谁知这个念头刚落下,四皇子就看见一行贵胄子弟的车队懒懒散散的来了,来者正是班嘉与程家兄妹。
  两路人当面碰上,俱是一愣。尤其是三皇子与少商,同时将脸撇过一边。
  他不想看见她,她也不想看见他。
  旁人还可能以为是三皇子好学,找位饱学之士来请教学问,但少商对其中缘故心知肚明。什么怡情养性,说白了就是皇帝希望儿子改改脾气,找个老学究来磨磨三皇子。
  最讨厌的是,三皇子很清楚凌不疑肯定知道,那么程氏女十有八九也知道了,于是他的脸色葱绿葱绿的,好像刚喝了一壶隔夜酱油。
  少商暗叫倒霉:你见过哪个校霸喜欢被人看见在挨罚的。
  上山的路还堵着积雪,班家的家仆正在努力清理,班程三人一时半刻上不去,于是老学究热情的邀请三位新来的小朋友坐下一道讨论学问。
  程少宫对率直正气的四皇子很有好感,于是拉着胞妹坐到新摆放好的枰具上,班小侯扭捏了会儿也坐了过去。
  四皇子用目光宽慰三皇子,意思是‘没事,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三皇子沉着脸,不想说话。谁知还没给班程三人奉上热酒,只听一阵整齐利落的马蹄声响起——又有人来了。
  三皇子眼尖,瞥见一色褐衣软甲佩剑挽弓的侍卫队伍和那辆漆黑的玄铁马车,当即冷哼一声。四皇子顺目看去,这下他的脸也绿了,今天这是什么风水!
  凌不疑今日与平素迥异,穿戴的格外雍容华贵,赤金冠白玉璜,织有暗纹的锦袍在日光下雪浪翻金,浑厚的银灰色兽毛大氅用两串长长的五色宝石系在肩头,加上凌不疑本来容貌就盛美无匹,一时潋滟辉耀,不可逼视。
  班小侯和程少宫呆呆的看了半晌,连招呼都忘了打。
  四皇子也有些傻眼,暗暗不解。这种鸟不拉屎的荒郊野岭凌不疑穿戴成这样干嘛?父皇的寿宴都没见他这么打扮过吧!
  三皇子飞快瞥了少商一眼,又冷哼了一声。
  少商看的头晕目眩口干舌燥,心头噗通噗通,重重的跳了两下,然后暴力镇压——他们还在吵架呢!
  事情很明显,这家伙肯定又叫人盯着程家大门,一知道自己出门就赶紧跟来,想用迷魂汤来解决问题。真是欺人太甚,难道她是为美色所迷之人吗?!
  等到众人回过神来,才发现眼前这位端丽无双的美男子,嘴唇居然破了一处,淡红的唇色衬着暗红的血痂,简直触目惊心。
  程少宫一个激灵,扯着胞妹低声道:“这是你咬的?!”难怪这几天躲在家里!
  少商一哂,压低声道:“废话,不是我咬的还能是你咬的啊。”
  三皇子讥嘲道:“子晟的伤莫不是为国尽忠?不知伤势如何,是否凶险啊。”
  凌不疑面不改色:“上位君父下为百姓,区区小伤,何足挂齿。”
  三皇子一噎,故意道:“那怎么又会伤在嘴上呢?”
  不等凌不疑开口,四皇子十分爽直的笑道:“三皇兄这你都想不到么,定是被人一拳击中门面了啊!哈哈,一直听父皇夸奖子晟武艺高强,没想到啊……哈哈……”
  三皇子没好气道:“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了。”连拳脚击打伤的还是咬伤的都分不出的傻瓜弟弟!
  趁三皇子戏谑凌不疑的当口,程少宫已经让家仆再摆放一张多人枰具,然后乖觉的溜过去坐,还很讲义气的拉上了天然呆的班嘉。
  于是凌不疑就挨到少商身旁坐下,少商扭过头去不看他。
  听众多了两倍,老学究很高兴,四皇子却怕亲哥翻脸,赶紧道:“夫子,今日人这么多,似乎不便再讲述经学了……”
  老学究笑道:“诶,人多点好,有教无类,有教无类嘛!都坐下,都坐下。”然后开始发问:“两位殿下,凌将军,以及三位小友,可知这世上为何会有山啊?”
  少商暗切一声:因为地壳板块移动。
  三皇子侧头,用肢体语言拒绝回答这个弱智问题。
  凌不疑当做没听见,很专心的朝少商的位置一点点挪近。
  四皇子见状,尬笑两声:“盘古开天地,便造就了这山川河谷。”
  程少宫笑着应和:“四殿下说的好,老人们不都是这么说的么!”
  班嘉弱弱的:“对对……”
  老学究微笑道:“也对,也不对。这世上若是没有平地,丘陵,焉有高山峻岭。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因是由说,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
  凌不疑慢慢挪到两人衣袂相叠,从宽大的衣袖下去握女孩细腻温暖的小手。
  少商面上绯红,用力甩开,大声道:“夫子,你不是信孔夫子的么,怎么扯起庄子来了?”
  四皇子自小不爱读书,也没人逼他读书,不过他很敬重有学问的人,赞道:“程娘子进益不小啊,数月前我还听说你字都不识几个,如今夫子的话全能听明白了。”
  三皇子注意到凌程二人的举动,冷声道:“听明白不见得,大约只是听出夫子的话出自哪里吧。”
  被人一记猜中,少商脸上更红。
  凌不疑微微一笑,袖子底下握女孩的手指再攥紧些,面上却温和如春风拂面:“夫子本就是来教导三殿下的,我们几个都是添头,能不能明白无关紧要,三殿下明白就好。”
  三皇子依旧是冷哼一声。
  四皇子出来打圆场:“夫子,难得今日人多,您不如换个有趣的话题。”
  老学究很是通情达理,捻了捻胡须,道:“诸位年少之时,可想过将来会与何等样人白头偕老,缘定终身?”
  程少宫望天发呆:“我想的怎样有何用,将来未必如我所想啊。”他起初想要一个能和他一起摇龟壳画沙盘的小女娘,不过十有八九萧夫人要揍人。
  老学究赞道:“程公子灵台清明,大道康庄啊。”
  班小侯嗫嚅道:“家中长辈说,到你觉得电闪雷鸣之时,那女子就是你的意中之人了。”
  老学究笑道:“班家长辈倒也信奉老庄之说。”
  少商甩不开袖子底下纠缠自己的大掌,愤而自嘲:“哪里轮得到我自己想,凌大人早就给我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老学究一时难以点评:“这……什么……都是凌将军安排的?”
  凌不疑纹丝不动:“少商年纪小,不懂事,少不得我替她安排了。”
  老学究一顿,捻着胡须:“这个,这个似乎……三殿下,该您了。”
  三皇子讥嘲的笑笑:“男子为阳,女子为阴,阴阳有如天地,自有礼法因循。身为妇人,合该贤淑端庄,谦恭守拙……至少不会随意插嘴夫子的话,不会当众反驳郎婿的意思。”
  这个指向性太明显了,可少商不敢跳起来。三皇子不比二皇子和五皇子,这人是个狠角色。凌不疑毫不在意的微笑道:“微臣祝愿殿下未来心想事成。”
  老学究很想继续这个话题,四皇子赶忙道:“哈哈哈,夫子您这个话题实在太有趣了,哈哈,哈哈……山路上的积雪已然清除,不如我们走两步赏赏景?”
  众人:你这个转折太生硬了。
  话虽如此,天寒地冻的只会越坐越冷,于是众人皆从枰具上起身,由侍卫家仆在前面开路,众人随后跟着上山,也算暖暖身子。
  班小侯目标明确,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程少宫被凌不疑看了两眼,很有求生欲去追班嘉,其后是两位皇子和老学究,三人一路走一路继续扯经学,而少商被凌不疑绊在了最后。
  凌不疑身形颀长高壮,拦在少商面前犹如铜墙铁壁。他一手握着她纤细的腰身,一手拧着她的胳膊,急切道:“我们好好说话,你难道永远不回长秋宫了么,永远不见娘娘了么……”
  少商忿忿的一甩胳膊:“你还有脸提娘娘,你暗中算计太子的那些事若叫她知道了,她气也要气死了!”
  “你不肯听我分辩,难道打算与我一直吵下去么!”
  少商是个讲道理的人,这句话让她硬生生停住挣扎,重重的喘着气:“……我每日看见你对皇后恭敬孝顺,对太子敬重扶助,听所有人夸你忠义仁孝。可是,私底下,你窥探着所有人,将每个人的短处拿捏在手里,只等时机一到就发作。你,真叫我害怕!”
  凌不疑握着她的小臂,一时难以辩解,艰难道:“你,你以为令尊令堂在外时,也是家中一般模样么?”
  少商一愣。
  凌不疑道:“令尊当年曾与一路草寇的首领结拜,三年来亲如手足,无所不谈。一俟他遇上万松柏,背后有靠,立刻于某日半夜发作,一举歼灭那路草寇。”
  少商嘴里发干,眼前浮现程老爹乐呵呵的忠厚面庞。
  “那三年中,你母亲与那草寇中的许多女眷也是姊妹相称,还不止一次戏言要结儿女亲家,可是后来呢?那些人死的死,散的散,你也要责怪令尊令堂么!”
  少商不敢置信。她对萧夫人偏见满满,但依旧觉得她是个正直端肃之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她也曾满口谎言的去欺瞒别人。
  凌不疑爱怜的抚摸女孩的额发,柔声道:“你不要惊怕。那路草寇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实则与匪无异。他们烧杀掳掠,劫夺人丁妇女,为害百姓甚深。彼时你父母势弱,只能虚以委蛇,他们没有做错。”
  少商的脸色略好了些。
  凌不疑一下一下的顺着女孩的背:“我来问你,你现在知道了你父母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是否感到害怕。”
  少商想了想,摇摇头。
  凌不疑问:“为何呢?因为你觉得是自己的父母,再怎样也不会害你。可是我就不一定了,你始终对我不能推心置腹,是不是?”
  少商慢慢平复心情,细想想还真是这样。
  凌不疑一手揽着她,一手指天:“我今日向你立个誓。若我有害你之意……”他顿了顿,似乎觉得有推脱之嫌,改言道,“若我有半分加害到你身上,就叫我被天下之人所弃,万劫不复,永世不得翻身!”
  少商张大了嘴,连忙去掩他的口:“别别别,快呸呸几声,这种誓言千万别乱发啊!还不快呸呸,苍天在上,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凌不疑微微一笑,依言轻轻呸了两下。
  远处四皇子冲这边大喊:“子晟,程娘子,前方有一风景绝妙之处,快来快来!”
  三皇子时不时回头,看见凌程二人一时发脾气一时哄劝一时又指天盟誓的愚蠢模样,忍不住嘟囔道:“他就不能找个贤惠的么?”
  四皇子回头笑道:“子非鱼,安知水之乐。”
  三皇子叹口气,拍着胞弟的肩:“你还是读点书吧,再过几年,连程氏都不给你垫底了。”
  好在小月山不高,半山腰也只相当于四五层楼,少商被凌不疑拉着气喘吁吁的爬了上去,只见这里伸出一片十来丈半径的椭圆形平台,崖壁处斜来几支玉兰一般鲜妍娇嫩的黄梅,并不刺骨的微风带过,众人只觉得清香扑鼻。
  也不知为何,此处的积雪竟然没有一丝污垢夹杂,斜阳下显得格外晶莹通透。微寒的山风吹拂,白雪黄梅,幽香徐徐,人人都觉得心情舒畅,神清气爽。
  那老学究大发雅兴,高声朗诵不知哪位文豪的诗赋,两位皇子照例站到离他不远处,程少宫累的找了一处石墩,用袖子拂掉上面的积雪后坐了上去,商兴奋的走到崖边,探头探脑的往下头看。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