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鹿——吓我一跳
时间:2019-10-05 08:33:29

  北京实在太大了,除了刚来时与晓晓见过两面,后来基本也是各忙各的,偶尔在微信上聊两句。
  李清一的新工作,本质上是文化公司的文案,规模也不大,有一个资深的文案带她,说是资深文案,其实年龄比她还小,人也又瘦又弱,说起话来却中气十足,怎么说?小小的身体里有巨大的能量,这感觉像孙燕姿或者张韶涵。
  “师傅”叫真名叫张墨白,这家文化公司与杂志社诞生于两个星球,一切以工作成果考量,没有等级观念,所以李清一被叫“清一”,张墨白被叫“墨白”。
  自从李清一来了以后,老板就常常调侃他们两个,墨白拿个白瓷杯子,尺寸巨大,大到什么程度?她喝水时,别人会担心她的头掉进杯里窒息。李清一喝水用便携的PVC水杯,形状和普通的矿泉水瓶差不多。
  俩人经常凑在一起写文案,一矮胖、一高瘦的两个杯子就摆在旁边。
  老板——她反感被叫“老板”,所以大家都叫她“老师”。老师就插空说:“我说你俩也太配了吧?连杯子都这么配。”
  老师语速很快,与你谈话时,经常以“说说说”开场,语气疾,态度也谈不上多好。李清一刚来十分不适应,相处一段面时间也就习惯了。老师是典型的多血质,每天有无数的事要做,她没有闲下来喝口水看看窗外风景的时间。
  墨白毕业就跟着老师干,彼此了解脾气、秉性,她告诉李清一,别被老师的节奏带跑,她的眼光毒、要求高,你草草糊弄交上去的东西,她必然给你退回来。一次两次尚可容忍,多了你就失去了价值。
  李清一听说过,在她之前,公司招了好几个文案,有名校毕业的,也有知名公司干过的,都因各种原因没干长久。
  当初这家公司想挖晓晓的大学同学,也是墨白推荐的,二人不知是何机缘认识。因为有了曲里拐弯的关系,张墨白对李清一也多了几分亲近,但是感情上的亲近,代替不了工作上的硬指标。
  文字工作千人千面,同一句话,颠三倒四总有七八种说法,所以李清一起初交上去的几个活,总是得到老师这样的评价:
  “没有打动我。”
  “还是没有打动我。”
  “第三稿了,一下午了,你就写出这么个东西?老李你不是这个水平,你回去再改改。”
 
 
第86章 
  李清一是什么人呢?恐怕她自己也说不清。
  在杂志社, 她觉得自己足够乖巧。工作也好, 业余也罢,她不怎么跟自己较劲, 也不怎么跟别人较劲, 得过且过,万事可议。
  但面对新工作,她觉得自己不一样了。
  张墨白的文化修养和文学功底很深厚,李清一发自内心这样觉得,这种认同没有偏爱, 没有投桃报李的成分, 墨白有几个项目的文案, 她在面试时,老师就拿给她读了, 让她评价是什么水平, 她很客观地说,沉深凝重,有质感, 有力量, 语感很棒,视角宏阔,像出自男人之手。
  老师听到这样的评价, 自然也是满意的。又问李清一写不写得出这样的文字来。李清一沉吟片刻,说风格不一样,我如果学她, 可能连一半都学不到,但我有自己的表述方式和语言风格。
  老师问你是什么风格。李清一大言不惭地说:“灵动,细腻,见微知著。反正文风没有数据、没有标尺,您觉得好,别人也未必觉得。”
  事后老师说,她对李清一第一印象不错。也说不上来个长短,反正开出的薪水达到了李清一的标准。
  印象归印象,到了实际工作中,客观还是要客观,贬低还是要贬低。
  反正话是对工作不对人,李清一也渐渐习惯了。但她执拗地想把事情做好,这点没人逼她,是她自己逼自己。
  李清一把打篮球的悍劲拿出来了。面对“没有打动我”这样的评价,她直接全选删除,一字一句重新写,一版不满意,再写第二版,最后拿到老师那里,让老师做个评判,不合适的地方,她再推翻重写。
  这样一来,她迅速了解了老师的风格喜好,也渐渐拓宽了自己脑中无形的界,跟张墨白配合起来,除了一些古文知识和本地文化她要向墨白求助,其他部分凭自己的知识储备,基本可以应付。
  偶尔有方案,交上去获得了老师的点头认可,她也收获了小小的成就感。
  如此往复,这工作就占据了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有时赶上午的活动,她要6点起床,从西四环赶到东四环。有时一个案子反复磨,反复交不了差,她要跟墨白熬到夜里十一点。
  周末起码要加班一天,难得的一天休息,如果老师或者墨白一个电话,她也毫无怨言地赶过去。
  这样一来,原本约定三个月的试用期,李清一两个月就转正了。
  转正之后,收入倒是提高了一些。但是她的失误在于,没在北京生活过,不了解北京的生活水平和实际物价,用晓晓的话说,杂志社就是个作坊,一个作坊里的手工业者,一个鱼缸里的小游鱼,怎知北京的天高地阔、物欲横流。
  说白了,她所在的这家公司,说好听了叫“文化公司”,甫一听来,跟文化沾边,多高大上似的,本质上就是一家广告公司。只不过老师交游广泛,三教九流各行各业的活都敢接,行业资源丰富,这几年经营状况不错。
  转正的同时,她也萌生了提升自己、找准机会跳槽、赚更多钱的想法。但一切还要从长计议,目前的工作和生活,还是要“稳”字当头。
  老师当时的重心已经转移到开辟的新业务上——她在海淀区西北角拿到一块几百亩的土地,十五年经营权,想建一处集亲子教育、农事体验、文创产品于一体的实体农园。这也是当初为什么要招聘有教育背景的人的原因。
  渐渐的,张墨白和李清一也被老师带着,总往新地那边跑。
  不久后,海淀区政府旅游、文化、建筑规划部门相继发出通知,在建、新建或改造的旅游、文化、建设项目可申报政府资金支持。
  资助资金少则数十万,多则数百万,老师与政府有多年业务往来,这样的资助项目当然要申报。
  墨白和清一集中突击了一周的申报材料,准备参加政府统一组织的申报答辩。
  轮到答辩那天,小麻雀五脏六腑倾巢出动,在某酒店会议室个侯场,连会计都跟来了。
  张墨白和李清一各负责一个项目,分别接受质询。
  张墨白负责的项目,资助额度大一些,老师多方了解,认为把握也大一些。
  李清一负责的项目,资助额度小,而且相关部门首要领导新调任,老师并没有所谓的胜算。事前李清一也知道,所以她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气魄。
  “师太!加油!”
  “师主!加油!”
  进去之前,俩小文案互相鼓劲儿。
  结果有点出人意料,不仅师太负责的项目顺得通关,连李清一糊涂脑子只求不冷场的一番无力辩白也成功得中。
  当场打分,当天公布结果,老师决定,当晚聚餐,她来结账。
  老员工熟知老师个性,臭鱼烂虾会招骂,要吃就要吃出档次来。
  一窝老小选择了京城著名的某某海鲜自助。
  早些年,李清一跟球队的人没少探店,野馆子、路边摊、正经餐厅也也吃遍,但北京的海鲜自助,还是让她开了眼。
  场子大、餐位多、装修奢华,连餐具都重得能当标枪使。水晶吊灯、环形餐台、各种见过的没见过的海鲜品种,还有各种尺寸的虾蟹鱼鳖,玻璃瓷器叮当作响,人声鼎沸,煎炒烹炸生切……这边冒着冷气,那边冒着热气。
  同事们私底下都说老师抠,福利只发洗发水洗衣液,好不容易请顿饭,怎么也得吃够了本儿。
  他们的座位是事先预订好的,十几号人,围坐一堂。周边有些位子更隐蔽一些,有水晶帘子垂下来,半遮半掩。
  北京人好吃、好玩,这是李清一总结出来的。纯正的北京人,或者来北京工作生活多年,状态趋于稳定的人,他们可以穿一年四季优衣库,但吃和玩一定不能含糊。所以北京多贵的旅行团都有人问,多贵的餐厅都有人吃。
  旁边那张桌,就有典型的好吃好玩北京人。因为有人说话是地道的京腔:“你今儿要是不来,就这么不声儿不响儿走了,往后咱就别见面了!”
  又有人说:“对呀!白陪你打了几年球,平时话少也就算了,走了也不说一声?就至于内向到这程度?”这句是普通话。
  李清一隔着水晶帘扫过去,是一帮大学生,应该是专为某人准备的送行宴。
  她心中腹诽:每个月生活费够吃几顿啊?现在的大学生对生活品质的要求比我都高。
  又听到一个人说:“谢了各位,实在是行程安排得紧,不是心里没有你们。今天这顿,刷我的卡!”
  “这就叫实力!”“隐藏的土豪!”“真人不露相。”那一桌人起哄。
  刚开席,李清一吃得不多。老师作东,自然要说上几句,无非是画饼啊、前景啊、未来啊这些。还特别提到了墨白师太和清一师主,提出轻微的表扬吧,李清一初来乍到,当然要抿嘴听着。
  老师讲完话,才放开嗓子说:“都愣着干什么?都给我拿龙虾去!大几千块呢,都别给我浪费!”
  李清一端着盘子,把几个环形食台各自绕了一圈儿。
  她没往盘子里拣东西,走到一处,戴着白色高帽的厨师在拆解帝王蟹,她好奇地观察了一会儿。
  环形餐台,由低到高,摆着各种食物,高处放着几捆仿真小麦、仿真果疏,还有“勤拿少取”的小黑板。
  一个高高瘦瘦的背影晃了过去,隐身走进帘子后面。
  隔着餐台,她看没看真切,心想怎么这么巧。
  由着思绪漫溢,她又端着空盘子走回座位。墨白师太说:“你怎么没没拿吃的?”
  老师受到了强烈的刺激:“老李!李清一!请你不要侮辱我的钱!去!去拿最贵的!”
  李清一傻愣愣的,又端着盘子回到取餐区。
  她边围着餐台转,边朝大学生那桌张望。那桌的气氛依旧不错,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刚才那个酷似小灰灰的背影,就走去了那桌,这点她没有看错。
  待她绕过餐台,来到冷餐区,隔着几罐麦片、提拉米苏、沙拉酱、果酱的食物山坡,看见小灰灰空着两手站着。
  “果然是你。”二人皆失去基本的应变能力。章燃胸部起伏,过了一会才冷着脸,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
  李清一本是一腔热血——这叫什么?他乡遇知啊!
  而且是偶遇,也是在虾山蟹海偶遇,世上还有如此美妙的事吗?
  但她马上意识到,章燃不是以往的章燃,他们有过一番不甚愉快的告别。
  他们上次见面还是在杨劲家暖灶。也不知为了化解了尴尬还是为了制造了尴尬,小灰灰搞了一场唐突表白,他当着众球友的面说:“他们都知道我喜欢你,你跟我吧。”
  这出没有剧本的大戏,以李清一带走章燃收场。
  那次,李清一对章燃说:“知道你为我好,小孩子不要掺合大人的事。”
  章燃早就预感不妙,但他还是沮丧:“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小孩?”
  李清一算是默认。
  章燃冷笑:“可是我从生理到身体都是个成年人,你看不到吗?”那次他好像真的被激怒了。
  李清一解释说,她希望章燃不要卷进来:“你的人生刚刚展开,你的学业,你即将面临的人生选择——不管出国还是留在国内,都有无限可能,无穷魅力。篮球只是你的一个爱好,我们这些人,也只是你人生一个阶段遇到的人……”
  章燃有心反驳,又觉得十分无力。他说好的,好的,队长,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思,所以你说什么都对。我随时可以去实现我的无限可能,这个不需要你操心,但是,我希望你过得好一点。
  他解释道:“就是,由内而外的统一,心里高兴嘴上也高兴,心里苦就哭出来,心里累就别装作精神饱满。听得懂吗?像你以前一样,什么都别藏着,也别装。”
  这番话,让李清一心中颇不平静,可她不能表现出来。“我一直是这样啊。”
  章燃冷笑:“是吗?那我多虑了。”其实他很想挑明了说,他想问,你长这双眼睛,是用来吃肉的吗?到底谁是小孩子?到底谁没长大?就因为有一个杨劲,你就把眼睛糊起来,对别人不理不睬、不闻不问,被伤得体无完肤还要义无反顾地扑上去吗?
  章燃没再出来打球,开学后也很少在群里聊天,私底下更是跟李清一断了联系。
 
 
第87章 
  李清一辞职来北京的事, 他在群里听说过。当时群里还有人说, 让队长和小灰灰在北京成立一个球队的北京分舵,舵主是队长, 副舵主是小灰灰, 招揽一批人马,扩张壮大,称霸江湖。
  年轻的男孩子,感情藏得越深、越久,往往受挫时反弹越大。那番剖白之后, 群里人个个噤若寒蝉, 不大敢开小灰灰和队长的玩笑, 二人再无契机撇开芥蒂,小灰灰也找不到合适的开场白, 于是, 这段关系就那么冷着。
  餐厅的背景音乐与吵闹人声,此刻皆被二人屏蔽在外。两人相距两米,尴尬地站着, 一直站到有人投过异样的目光。
  为了化解尴尬, 李清一随手去挖身边的冰淇淋,边挖边想最自然、最随意的见面语。
  小灰灰转身离去,五秒钟后端着一碗银耳汤, 他没有迟疑,走近李清一,主动把银耳汤和李清一手里的冰淇淋交换:“还是吃点热的, 女孩子更要注意。”
  很久没有听过这样暖心的话,李清一当场端碗喝了一小口,温暖甜糯,她对小灰灰笑了笑。
  一笑泯恩仇,但是杀伤力不小,小灰灰深吸两口气,别过头去,稳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怎么在这儿?”说话时也没看她。
  李清一说:“公司聚餐。”又补充道,“老板请客。”
  来多久了?老板怎么样?对你好不好?工作累不累?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往后有什么打算?很多疑问,在章燃脑中泛滥成灾。
  他依旧别过脸去,点了点头。
  李清一问:“你怎么在这儿?你学校好像不在这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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