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言,天亮后送走段瑞金,阮苏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感觉自己要闲出屁了。
大姨太在她房间里吃斋念佛,基本不露面。二姨太沉迷麻将,夜不归宿。
三姨太四姨太做了亏心事,看见她就像耗子见了猫,既怕又恨,绝不肯与她说话的。
阮苏用翡翠丝绸把自己打扮成一株矮小的圣诞树,下楼喝了碗小米海参粥,打开手袋看着里面不曾减少的银票,决定还是出门花钱去。
一个人走不自在,得带个拎包的,于是她从厨房里选了个打杂的老妈子,随自己坐上汽车。
老妈子看着老,年纪也就三四十,坐在这样一位**的姨太太身旁,感觉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她闻着阮苏身上的香粉味,怕自己将人家的好衣服弄脏了,故意往角落里坐。
阮苏瞥见有沿街叫卖糖葫芦的,让司机停车,给老妈子一块钱,叫她买三根糖葫芦回来。
老妈子捧着那块银元下了车,认认真真执行她的命令,将那晶莹透亮的糖葫芦买到手,正准备回车上时,突然有一队穿制服戴大盖帽的警察押着犯人从旁边过。
那犯人不老实,窥见机会往糖葫芦柱子上一撞,撞得小贩人仰马翻,大柱子乱挥,扫倒一片人。
她像泥鳅一样摆脱控制,往前急奔。
老妈子运气不好,被柱子打到了头,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阮苏见状连忙下车扶她,警察们有些去追犯人了,有些留下来。
她问那留下来的,“这是怎么回事?”
警察陡然听见个小姑娘的声音,并不耐烦回答,可是回头看见她的装扮,她身后的司机和汽车,便知道不是穷人家的女儿,态度变得恭敬起来。
“我们接到教堂那边洋人的报案,老有人半夜溜进去偷他们的樱桃,下手还特别狠,本来满满当当的三棵树,硬是几天就被薅成了秃子。我们昨天派人在那儿蹲了一夜,终于蹲到这小贼。”
“小贼?”
警察要解释,眼角余光瞥见前方来的人影,连忙一指。
“您瞧,抓回来了。”
阮苏抬眸望去,万万没想到,居然是个认识的。
小贼一身粗布衣,扎大辫子,脏得那叫一个蓬头垢面。大约已经被人教训过,脸上带着伤,表情也是透出痛苦。可是从那圆圆的脸与大大的眼睛里,阮苏还是一眼就认出,是那日卖樱桃给她的小姑娘。
那天的小姑娘胆怯可怜,帮人卖樱桃赚个跑腿费,丢了筐子还怕爷爷骂。
眼前的小贼却是暴躁又泼辣,被两个大男人拎着还敢对他们拳打脚踢,嘴里更是不停歇,用最难听的市井话将他们从祖宗十八代开始骂了个遍。
一个警察被她骂出了暴脾气,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打得她蒙了几秒,恶狠狠地说:
“你个不知好歹的小娘们,敢偷洋人的东西,还敢骂老子,你再骂句看看!”
小贼的眼泪在大眼睛里打着转,呆呆地看他,片刻后嚎啕大哭起来,哭声惨厉得像杀猪。
阮苏目瞪口呆,无法将她与那天的人联系在一起。
而她身边的警察忍不住说:“你别看她哭得惨,她压根不知羞!三天两头偷别人的东西,之前是馒头是烤鸭,现在倒好,偷到洋人头上去,还明目张胆拿出来卖,据说卖了几箩筐!”
几箩筐……
阮苏想起那日新鲜欲滴的一筐樱桃,不知不觉脸颊发起烫来。
他们把小贼扇老实了,抓住她又要走。不料后者眼见的看见了阮苏,立即挣扎着跑过去往她面前扑通一跪,抱住她的大腿死都不肯放手。
“太太!奶奶!观世音!你救救我吧,我不想坐牢啊,我家里还有瘫痪在床的老父亲!”
警察白眼翻上了天,“你一个孤儿有个鬼的老父亲。”
阮苏被她抱得动弹不得,心里倒觉得怪有意思。
敢情这不是个小可怜,而是个小机灵鬼。
看她年纪也有十五六了,无父无母,而小红又才被自己赶走,不如……
她思索了一会儿,俯身小声问:
“你真想让我救你?”
小贼点头点得像鸡啄米。
阮苏笑道:“这寒城监狱里有多艰苦,我是知道一些的。你这样的进去基本是没命再出来,我要是出手救你,你得签张卖身契,从此以后当我的人才行。”
小贼愣了愣,犹豫起来。坐牢与卖身,哪个都不是好选择。
警察见她缠着阔太不放手,凶狠地瞪着她,仿佛随时要来给她一巴掌。
她终究是畏惧那皮肉之苦,抬起头道:
“好,我卖给你。”
阮苏堪称慈祥地摸摸她的脑袋,推开她,问警察:
“她偷得樱桃值多少钱?我帮她赔,你们不要抓她。”
警察面露诧异,显然没想到这种年头还能遇到拔刀相助的,还是个女人。
不过穷光蛋抓了也是白抓,要是有人愿意替她赔钱,还好交代一些。
他们派了个人跑去教堂里找来一位洋人代表,经过半小时的协议后,阮苏用一百块银元为自己买了个脏兮兮的小丫头。
带着小丫头就近找到家酒楼,要了个包厢。
她让老妈子和司机在车里等,自己单独面对这位新朋友。
伙计进来点菜,阮苏不饿,要了壶茶便打算让他走。
小丫头睁着一双狐狸般的大眼睛,小心翼翼问:
“我能点几个菜吗?我真是做梦都想来酒楼吃顿好饭。”
阮苏笑道:“好啊,你点。”
她当真不客气,点了好几道大菜。等送上来以后冲阮苏咧嘴一笑就当客气过了,双手并用地吃了起来。
阮苏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看她吃得满嘴油,脑中有自己的打算。
狼吞虎咽地塞了好一会儿,小丫头的进食速度总算慢下来,抬头看她,指着盘子道:
“你也吃啊,我一个人吃不完。”
“不急。”阮苏摆摆手,问伙计要来纸笔,亲自写了封卖身契,写到一半时抬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很大度地说:“你爱叫我什么都可以。”
“那不行,你之前没名没姓么?”
她好似很不乐意提这事,闷闷地报出三个字。
“孟茵曼。”
听着挺像个文化家庭出来的,阮苏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在卖身契上填下她的名字,连同笔一起递了过去。
“签了这个,以后你就跟着我。其他的不好保证,一天三顿饭少不了你。”
孟茵曼把油手放在裤腿上蹭了蹭,拿起笔却犹豫了。
阮苏不催,只看着她。
她想了许久,大概找不到更合适的路可走,咬咬牙关签了自己的名字。
阮苏收回来,发现她的字比自己写得还好看些,是端端正正的小楷。
叠好卖身契放进手袋,她丢给她十块钱,起身道:
“你今晚自己找家店住,明天上午来段公馆后门,有人会接你进去。”
孟茵曼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你是段公馆的人?”
阮苏没兴趣说太多,准备走人。
当她走到门边时,身后传来略带挑衅的询问。
“你这么大方,不怕我拿着钱跑了么?到时往没人的地方一钻,你手里有卖身契也找不着人。”
阮苏回过头,自信地微笑。
“不怕,有好日子摆在眼前,谁去过那偷鸡摸狗的生活呢?”
孟茵曼缓缓笑了,心服口服。
阮苏回到车上,让司机回家。望着窗外掠过的风景,心里其实有着烦恼——段公馆所有事务都要通过段瑞金,他会同意她从外面带个人进来吗?
第7章
二姨太王亚凤又在家里搭起了麻将桌,陪她一起玩的是其他富商家里的姨太太。
她玩得大,经验丰富手气好,有个人连输几把吃不消,对在一旁观看的玉娇和小春鹃说:
“我最近犯腰疼,坐不久,要不你们来替一下呗。”
玉娇看得心里痒痒,很想坐过去,可惜接下来两个月都没有月钱领,她兜里的几个钱还得留着买新首饰新衣服呢。
她笑笑拉住小春鹃。
“还是不了,你们玩,我跟她出去喝杯咖啡。”
那人只得忍着肉痛又坐下了,继续往王亚凤手里送钱。
玉娇与小春鹃一边恋恋不舍地往外走,一边心里对阮苏的恨意又加深了几分,想咬她几口似的磨着牙。
“那个小□□,害得咱们两个月没钱花,再见到她我非得撕烂她的嘴不可!”
小春鹃安慰道:“姐姐你别着急,二爷不会那么狠心的。等他气头过了说几句好话,兴许还多赏点呢。”
“那也是他赏的,不是那贱人送的,日她娘的,真是气死了!”
小春鹃见她什么话都往外蹦,微微皱眉,不想再跟她一起走,准备找个借口离开。
这时门外走进来两个人,是阮苏和一个老妈子。
老妈子额头上起了个大红包,看起来像被人打了。
玉娇眼睛一亮,赶紧冲到她们面前,叉腰骂道:
“阮苏,你有没有点良心,打下人打得这么狠?”
阮苏心里想着事,根本不理她,回头对老妈子道:“你去找点药擦擦,下午就别干活了。”
老妈子刚才从她手里拿了点赏钱,已经觉得很划算,听闻下午不必干活,千恩万谢地走了。
阮苏也要走,玉娇细腰一扭,拦住她的去路。
“五妹妹,你是犯了白内障还是老花眼,看不见我吗?也听不到我讲话?”
她这时才瞥了她一眼,点点头。
“找我什么事?”
玉娇看她这不紧不慢的模样,气得要爆炸,恨不得当即就挠花她那张嫩生生的脸。
走近了一步,她阴沉沉地说:
“老五啊老五,你别以为这次躲过了就赢了。天天往外面跑,找野男人发骚,迟早被我抓到真正的把柄,到时候……哼哼,你跪下来求我都没用!”
阮苏看了她几眼,笑出声,东歪西倒花枝乱颤,简直眼泪都出来了,几个打麻将的人也望了过来。
她扶着玉娇的肩膀,抽出手帕子擦拭了眼角。
后者莫名其妙,脸又开始变黑了,像推痨病病人一样推开她,用力拍打自己被她碰过的肩膀。
“你发什么疯!”
阮苏笑够了,直起腰道:“你这么有本事,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说罢走上了楼梯。
玉娇明明骂了她一顿,却弄得好像自己吃了亏,越想越气,拉着小春鹃出了门。
阮苏回到卧室后,转眼就把玉娇抛到脑后,认认真真琢磨起该如何说服段瑞金来。
自己有求于他,当然得先摆出姿态,可是他到底喜欢什么呢?
她仔细回忆了好一会儿,发觉对方就像一个假人,单纯长得好看,喜怒哀乐与爱好是一概没有的,每天不是去矿上,就是在家睡觉。
不管怎样,先跟他一起吃顿饭吧,饭桌上万事好商量。
她下楼询问了仆人,得知段瑞金今晚大概六七点回来,就给了他和厨子们一些钱,让准备一顿好饭菜。
吩咐完她又回楼上,彻头彻尾洗了个澡,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温温柔柔的绣花小裙子。穿上后梳了头,略微描眉画目,就是一张粉嫩动人的小脸了。
晚上六点,阮苏下楼。
王亚凤与牌搭子们转移了阵地,又要通宵打牌,玉娇和小春鹃则是干脆没回来。
偌大的餐厅里坐着她一个人,对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有些蠢蠢欲动,又不好意思提前动筷子。
为了避免自己忍不住先吃,她转移注意力回忆以前的趣事,想着想着,便打起了瞌睡。
当段瑞金从门外进来时,看见的是这样一幅画面——小小的人儿独自坐在一张大圆桌后,单手撑着下巴,脑袋一点一点的,很艰难地才没有倒在桌上。
他不由得发出一声轻笑,立刻把阮苏惊醒了。
见要等的人回家了,她连忙站起身,准备开口说话前擦了一下嘴角,确定自己没有睡得口水长流后,才冲他微笑起来。
“二爷,您回来了。”
段瑞金在她睁眼时便收敛了笑容,此时又是一副冷淡模样,嗯了声。
“您吃了吗?今天家里做了几道好菜,我特地等您回来一起吃。”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帮他拉开椅子,伺候极其周到。
段瑞金对美食没太大兴趣,倒是打量起她身上的衣服来。
记忆中她刚进来那一个月,胆怯得像只兔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穿衣打扮也尽可能俭朴。
后来她不知为何大变模样,什么贵重的东西都往身上挂,把自己弄得像株发财树,妆容浓艳得不忍直视。
而今天,她又是另一幅相貌了。白皙动人的脸,柔软乌黑的长发,洁净清爽的衣衫,看起来就像清纯的女学生。但那女校里能长出她这幅相貌的恐怕屈指可数,她身上又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是女学生不可能拥有的。
阮苏见他盯着自己看不停,心里难免有些发虚,催促道:
“二爷,您快坐下吃吧,不然菜都凉了。”
段瑞金在矿上已经用过简单的饭菜,此时并无胃口,可是看着她手下的那把椅子,忽然很有兴趣上去坐一坐。
见他坐下,阮苏心中微喜,立即帮他盛饭盛汤。
待伺候好他后,她才坐回自己位置上,悄悄吃了片卤牛肉。
牛肉味道令人满意,假如没有穿越,仍是个无忧无虑的现代人,那就更满意了。
她在心底叹息了声,擦擦嘴角,抬头看段瑞金。
段瑞金吃相斯文,进食速度却很迅猛,吃饭时又不说话,一碗饭转眼被他吃掉一半。
阮苏担心自己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就已经吃完走人了,于是状若无意地抱怨。
“今天出去逛街,没人帮忙提东西,走得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