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环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小少爷威压甚重,我们都挺怕他的。夫人看少爷对着我们也不自在,干脆让我们少在他跟前晃悠。”
看着丫环小姐姐逃也似的往院子外走,温宝珠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伸手推开大门,董玄卿依旧是一身灰色僧衣,坐在窗边的案几旁雕刻着什么,各种锉刀和工具分门别类整整齐齐的在桌上摆了一排。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光明和阴影在他的僧袍和瓷白肌肤上交织出一副绝美的风景。温宝珠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睛,才恍然明白过来这般光亮来自何处——圆溜溜的光头可不是个纯天然的反光镜么?
她进门的动静不小,董玄卿却仿若未觉,手上动作不停,连节奏都未被打乱。田田在识海中给自家主子解惑:“小哥哥这也算是入定了,你别打扰他。”
“不是说他不能修炼,越修越不好么?”温宝珠疑问。
“虽然是入定,但他并非自身收纳灵气,而是通过玄妙手段将灵能纳入雕刻品中。”田田赞叹道:“你从他手上买到的那些开光的物件儿估计也是这么来的。”
温宝珠轻轻点头,不敢打扰他,老老实实站在门口等着。董玄卿手脚极快,不过一盏茶功夫就完成了雕刻,他将手里的桃木龙凤佩放下,才看到门口的小姑娘,难得有几分心急的赶紧站起来。
他本意想去引小丫头进来,却没料到自己坐了太久,腿脚早被压麻了。还没来得及迈步,小和尚“噗通”一声摔了个狗啃泥,狼狈的耳朵都变成通红。
正要挣扎着爬起来,一双青色布鞋已经映入眼帘。温宝珠忍着笑用力搀他:“你扶着椅子慢慢坐下,要不要我给你揉一揉?”
小姑娘半蹲在他跟前,红扑扑的脸蛋和笑眯眯的眉眼,怎么看怎么惹人怜爱。饶是董玄卿少有情绪,也能感受到自己胸腔里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说不上是窘迫多一些,还是欣喜多一些。
“怎么啦?摔傻啦?”姨母之魂在熊熊燃烧的温宝珠故意逗他:“你在这儿坐着等我,我去前院找夫人来给你看看。”
她作势要走,董玄卿本能的伸手拉住。迎着小姑娘疑惑的目光,小和尚的视线落在了两只握在一块儿的小手上。夫子说男女授受不亲,自己这般是轻薄了她吧?小少年想了想,却不愿放开,内心竟然生出了几分纠结。
“你要怎么着啊?”温宝珠语气有几分无奈,明明是朵高岭之花的人设,偏偏露出狗狗般无助的神情,让她这老阿姨如何对抗的了?
董玄卿却以为小姑娘已经心生不虞,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会对你负责的!”
“啊?”温宝珠楞,这什么跟什么?
小和尚却似找到了解决的法子,双眼亮闪闪的发着光:“我不是要轻薄你呀,我会负责的!我师父说过了,我红尘未了,以后是要还俗的,到时候我就娶你,绝不会坏了你的名声。”
这几乎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这样长的句子,有些急促又有些生疏的样子让温娘娘都心生不忍,难得耐心的哄他:“好好好,我听你的,我不去找夫人啦。”
董玄卿高兴极了,哪怕顶着一张面瘫脸,温宝珠也能看到他明显的勾了勾唇角,眉眼都舒展了。瓷白色的肌肤上泛起红晕,仿佛上好的和田暖玉,薄唇下意识的抿着,才昭示着他心中的一丝丝恐惧,是生怕温宝珠直言拒绝了他。
温宝珠一颗老太太心彻底软了,她轻轻靠在董玄卿身上,修真功法疯狂运转。小和尚只觉得全身担着的压力都慢慢被卸下,呼吸开始变得顺畅,连骨头都轻了几分。心中的愉悦欣喜清晰的被自己感知,而这一切改变,都来源于身前这个小小的人影儿,可爱小姑娘。
温宝珠并非不明白,她一旦选择了帮助董玄卿,这辈子十有八九就逃不开和小和尚绑在一块儿了。装嫩勾搭小少年的负罪感是有的,也正因为此,她才始终给了自己退却的空间,用观望的态度审视董家人。
但董玄卿真的是太乖巧了,瓷娃娃一般的纯白向往让她没法拒绝。温宝珠忍不住唾弃自己,大约她就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倔驴脾气,唯独抗不过这些拥有真正善意和诚恳的人。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这是温宝珠的处世原则。无论是杜氏还是董玄卿给她的感觉都是极好的,她又怎么可能冷酷应对?
走一步算一步吧。她在识海中对田田苦笑:“实在不行就让董家人给我修个家庙什么的,请我当个供奉,也省得还得经历结婚生子这一挂倒霉事儿。”
“所以为什么就不能是双修呢?”田田并没有放弃对她的“诱拐”:“你们俩挺配的啊,人家小少爷还给你承诺了呢。你可别不信,我看他就是认真的。”
“认真也没用,我对小少年下不去口。”温娘娘冷漠:“而且我觉得,他对一两百岁的婆婆也下不去口,不然不是他变态,就是我变态。”
关于双修的话题就此打住,连温宝珠的修炼都被迫中断。倒不是有谁胆大包天敢闯小少爷的屋子,而是和上回在庙里一样,舒服过头的董玄卿一个不查,直接昏睡过去,将小姑娘压了个正着。
“我去年买了个表啊!”被扑倒在地的温宝珠忍不住爆粗口,毫不犹豫的一指甲掐在小少年的胳膊软肉上:“你太重了赶紧给我起来!”
董玄卿在摔倒的瞬间其实已经醒来了,被小丫头重重一掐,几乎以从未有过的敏锐姿势弹跳起来,手忙脚乱的将温宝珠抱起来:“你没事吧?我有没有压坏你?”
“我后脑勺铁定起了个包。”温宝珠死鱼眼:“好痛!”
这不是她胡说,若不是她修为在身足够头铁,这会子两人要面对的就是她头破血流的惊悚场面了。董玄卿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小姑娘的后脑勺,果然有个包鼓了起来。小和尚急的要哭:“我我我,我该怎么办?我去叫我娘来?”
叫你娘来然后人尽皆知你推到了我吗?温宝珠无奈的从空间里摸出一管喷雾:“给我喷在肿包上头,一会儿就好了。”
董玄卿不愧是灵能加身的人,哪怕从未用过喷雾剂,也无师自通的立刻学会了使用。战战兢兢给温宝珠上了药,他有些后怕的看看椅子,又看看地面,桃花眼里仿佛泛着泪光:“对不起我伤着你了,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实在是他经历过太多次,无论亲人还是陌生人,在被他惊艳之后,便会因他周身的“不祥”气息而避若蛇蝎。他可以不在乎那些人,却没法放弃和小妹妹在一块儿。只要一想到小姑娘也因他受伤,离他远去,他心里便忍不住的一抽一抽的疼起来。
长长的睫毛慢慢耷下来,在闪着光的眸子上投下阴影。温宝珠看他委屈的样子,实在是哭笑不得——明明被碰伤的是她啊,为什么这小和尚难过的心都要碎了?
满腔爱怜的温·姨母·宝珠只能主动拉一拉小哥哥的手,十分认真的与他说道:“以后咱们一块儿的时候,还是在榻上坐吧。就像在老和尚禅房里那回,哪怕被你扑倒了,我也不会摔的很重。”
董玄卿小少年的睫毛呼的抬起来,惊喜又不可置信:“你还愿意来找我玩吗?”
温宝珠笑嘻嘻点头:“当然来呀,你挺好的。”
哪怕依旧面无表情,温宝珠也能感受到他此时的雀跃,小和尚的光头都快能自己发光啦!他全身上下都洋溢着轻松和欢愉,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第一次笑的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温宝珠则意外的发现,原来冰山美人笑起来居然有两个甜甜的小酒窝,瞬间从高岭之花变成了软萌小可爱。
等到前头酒宴结束,两位夫人亦聊得尽兴,终于想起来找自家娃儿时,就发现两个小东西面对面坐在榻上玩的极好,两人都挂着傻兮兮的笑容。
相比杜氏几乎要喜极而泣,田小琴要淡定的多。问过闺女有没有淘气开不开心,便笑着和主人家告辞。杜氏强忍着满心的欢喜和疑问将她们送走,只是再一回头,自家小少年又回到了面无表情的冰山模样。
“这是怎么啦?”时刻被幼子的情绪牵动的老母亲慌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董玄卿轻轻摇摇头:“妹妹走了。”
杜氏秒懂:“你不想妹妹走?想妹妹一直陪着你?”
小和尚一点儿没有和尚的自觉,老实点点头:“妹妹要是一直和我在一块儿,永远都不用回家去就好了。”
那除非你娶了她。杜氏在心中默念,就是不知道温宝珠小姑娘到底看不看得上自家傻儿子了。
第15章 福运农家女
温宝珠入了县令夫人的眼,成为董家别院的常客,这事儿在岭头村里掀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波澜。
温家小姑娘福气大,这是岭头村里公认的事实,连带着温家人都变得越发能耐,日子也一天比一天好。没见县令夫人对田小琴挺亲切,还专程来温家串门子么?这可不是老温家人厚着脸皮攀附权贵,是人家愿意与他们结交。
也有人打听到一些细节,旁敲侧击问田小琴:“你闺女是不是去给县太爷家的儿子解闷子的啊?”
这话说的不怎么动听,田小琴当即给人甩脸子:“你闺女倒是想去当个玩意儿呢,可惜人家看不上眼,就算死乞白赖也没用。”
那问话的人讨了个没趣,只风言风语到底在村里流传开了。杜氏发现的不晚,干脆借机表明心意,当着相亲们的面给田小琴宽心:“你家姑娘真要看得上我那个孽障,我定是八抬大轿来聘她过门。只玄远大师都说过,宝珠福气大,不是常人能够肖想的。阿玄能了机会陪她玩耍,已经是我沾了你的光了。”
村里人当场就愣了,难不成温宝珠福气大到县令家都攀不上么?田小琴秀眉一扬,意有所指:“当初刘半仙儿还提点过呢,谁真心待宝珠好,和她亲近,就能沾染她的福运。但心思不正对小囡有歪心眼子的,说不得就要被老天爷惦记,时不时的倒个霉。”
传过温宝珠闲话的人心里咯噔一下,回忆这段时间的运势,似乎真的比较惨?有胆子小的几乎就要给田小琴跪了,便是强撑着当没事儿的,也再不敢说出对温宝珠不利的话来。
待风波平息,一年时间又已经过去。温宝珠依旧被打扮成个大红福娃往董家别庄去拜年,董玄卿亲自给她开门,顺手塞给她一个红包,微笑着说“新年吉祥”。
不过三个月的时间,小和尚的表情已经柔和了许多。虽然依旧高冷面瘫,但至少没了那压迫人的气势。在面对温宝珠的时候,他还时不时能笑一场,让杜氏越发看重起小姑娘来。
越是看到幼子的变化,她在欣喜之余越是惶恐。对于董玄卿来说,他唯一的生路便是能娶了宝珠。杜氏确信自己不会做个恶婆婆,哪怕他儿子“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只要他能一生平安康健,她就能将儿媳妇供起来好好对待。她唯一担心的,是温宝珠并不愿意与自家傻小子共度一生,而失去了宝珠的董玄卿,只怕会比死了更难过。
她知道温宝珠看似年幼,其实内心比大人还老练些,是以并不敢用玩笑欺瞒的手段,而是认认真真的问她:“小囡长大了可愿意嫁给玄卿哥哥?一辈子陪着他?”
温宝珠哪里想到大过年的被问这种问题,愣了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敷衍道:“我现在还小呢。”
杜氏夜夜被自己的噩梦惊醒,早已不堪重负,只想求一个解脱,索性将话说明白:“你玄卿哥哥离不得你,我们却不敢因此就将你困在他身边。若是你有别的想法,可否尽早告知于我?到时我也好有个应对,尽量让阿玄好过一些。”
可是没了温宝珠,董玄卿哪里可能好过?小姑娘难得露出成人一样的无奈苦笑:“我不是什么好人。”
她喜欢杜氏的坦白和宽容,自己也不愿再遮掩,且这个问题她并非没有考虑过:“我喜欢玄卿,但我大约更自私一些,更爱我自己。若是玄卿娶我,我也不会觉得自己高攀了董家,因此感恩戴德。恰恰相反,我会很厌烦高门世家的规矩束缚,甚至因此怨怼。”
杜氏哪里料到她想的这么深远,一时间接不上话来。温宝珠还在接着剖白:“有个词叫门当户对,我觉得是很有道理的。无论你自家怎么想,至少对外人来说,一定是我配不上玄卿。而我绝不是个愿意被人议论贬低的,也不愿意为了别人的眼光看法就改变自己。”她摇着头摊手:“就算玄卿不在乎,您不在乎,可董家家大业大,总有人要说嘴的。”
“总归我年纪小,走一步算一步吧。等到玄卿长大了,要娶妻生子了,再看到底是我更适合他,还是找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更好。说不得那时候玄远大师找到了合适的法子,能让他与普通人无异呢?我们现在说这话,岂不是杞人忧天一般无聊?”
“我说过的,我只要你。”清冽的男声在身后响起,董玄卿的桃花眼中是明晃晃的不快:“休要说什么门当户对,我可不信这一套。”
见温宝珠愣住,小和尚难得认真解释:“虽说人言可畏,但只要我位置够高,无人敢动摇,他们就做不得脸色给你看。这半年我已经读完四书五经和父亲的笔记,等三月就可以参加童生试了。以我的天资,身居高位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的话说的狂妄,表情却分外淡定,仿佛不过说了今日午膳该吃什么。杜氏哪里想到两个孩子都比她算计的更远,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反而是温宝珠突然嗤笑:“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董玄卿被她突如其来的冷漠吓了一跳,还来不及委屈,便听温宝珠接着说道:“时间问题也是问题,你现在才多大?就算你一路顺风顺水,高中也是十年之后了——科举不过敲门砖,二十年之内,你大约都做不得自己的主。”
“如今是你身子不好,眼看着没什么前途,你的家族才给你自由。若你表现出天赋异禀来,你当你背后那庞然大物不会选择利益最大化,给你找门当户对的媳妇儿?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你这小人儿愿不愿意可没关系,到时候你是指望夫人和你父亲硬抗,还是自己大闹一场?”
这话说得着实犀利,无论杜氏还是董玄卿都无法反驳。而温宝珠并未住口,反而将最后一个重量级炸弹也丢了出来:“最重要的是,身负灵力之人已经算不得是正常人了,几乎无法孕育后代。我宁愿长大了找个道观修行,也不愿将来因‘七出’的理由被人休了赶出家门——当我不要面子的么?”
最后一句话杀气凌然,灵力倾泻而出,竟是比董玄卿身上的威压更重,杜氏几乎被吓坏了。温宝珠收敛周身气息,又变回人畜无害的可爱女童:“我命好,便是不嫁人,父母哥嫂也不会嫌弃我。放着亲人围绕的好日子不过,我凭什么非得往你家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