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杀了刈楚的!
果不其然,谢云辞翻涌的眸光中登即浮上一层恨意,他转过头去,望向一旁的少年,还未来得及出声,袖子就被人猛地一拽。
“二爷。”姜娆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死死拽住了他的袖子,语气之中,尽是哀求,“二爷,不要。”
谢云辞回过头,冷冷地看了一眼几乎要跪在地上的少女,眼中有了促狭:“方才,小夫人不是还同本公子说,死活由命,来去随心么?”
他又转过头去,盯着已回过神来的刈楚,瞧着少年面上也浮现出一层清晰的恨意,冷笑出声:“就算是他救了你,又如何?就算他只是你的阿弟,又能如何?他这条命,本就是我当初一时心软饶过的,说到底,他的生死、他的来去,只能随了本公子的心。”
“包括你,”谢云辞兀地俯下身子来,用手绕了绕少女鬓前的几缕青丝,言语轻薄,“你的来去、你的生死,也不过是在本公子的一念之间。”
正说着,他往前轻轻吹了吹气,吹起了她鬓前的发,瞧着姜娆惨白的面色,谢云辞的心中没来由地涌上一丝快感来。
眸光兀地一闪,他已阴冷出声:“亏得我为了你,日夜兼程地从辽城赶来,呵!”
他越想,越觉得生气,言语也不由得加重了些。望着地上的女人,他一咬牙,道:“不过是一名妓子,一个乞儿,本公子何必为你们如此大费周章!”
狠狠甩开女子的手,他扬了扬衣袖,欲再次回到马车之上。
有人在他身后询问出声:“二爷,他们两个该如何处置?”
姜娆抬了头,看着谢云辞略一顿首,却是连头也不回一下,语气中也充满了失望。
轻悠悠的一声“杀了。”就如此循入了她的耳,紧接着,有人叹息一声,朝她走来。
她仓皇抬了眼,却下意识地往刈楚所在的方向望去,对方也正好朝她望来,神色难辨。
通过月色,少年看清楚了她眼中的惧意,一颗心也完全随着她的神色而发紧。迎着她的目光,他忽地一皱眉,一句“莫怕”就已发出声来。
好,我不怕。
不知怎的,当她听到他的那句话后,竟然变得十分宁静下来。旋即她轻轻阖了眼,于婆娑的树影下,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
说她不怕死是假的,她已死过一次,体会过临死时的绝望,于是更加珍惜生的可贵。
可如今,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时,她竟感觉异常平静。
唯一遗憾的是,她连累了那个叫刈楚的少年。
睫毛轻轻一颤,素手也拢入了云袖中,她方仰首,就听见一声带有怒意的低吼在耳侧响起。
睁眼时,她才发觉刈楚不知从何时已走至她身前,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把她完完整整地护了起来。
他的双拳已攥紧,红着眼,咬牙道:“我看你们谁敢动她一下!”
言罢,一道剑光闪过,他重新抽出了腰间的长剑,气势凌人。
正准备抬脚上车轿的男人也是一怔,旋即转过身子,眸光中带着些许轻蔑,朝刈楚望来。
他记得,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时,也是在一个月夜。少年站在一颗树下,目光淡淡,朝他望来,半张脸在月光的阴影之中,衬得他有半分的阴沉乖戾。
狠角色。
自他见刈楚的第一眼起,便认定,这孩子定是一个狠角色。
不过他却压根没有怕过刈楚,即便是对方敢于同他拼命,他也是不怕对方的。
毕竟他们的出身摆在那里,他不用亲自出手,只要稍稍一挑手指,便能立马要了那孩子的命。
正想着,谢云辞不屑一顾地勾了勾唇角,欲转过身往轿上走去。
眸光却兀地一转,瞧见众人已把那浑身是血渍的孩子推倒在地上,对方闷哼一声,一双眼中全是倔强。
“停。”鬼迷心窍般,他突然抬手,止住了众人。
姜娆连忙冲入了人群之中,一把扶住刈楚摇摇欲坠的身子,下一刻几乎就要哭出声来。
方一拉扯住那孩子,就见谢云辞再次朝他们走来,让她不由得又将一颗心提起了,抬头警惕地朝对方望了过去。
“我原本是不舍得杀你的,你怎的就不知晓弃暗投明呢?”谢云辞是声音里,尽是惋惜。
一阵夜风拂过,更是吹得她的头脑发晕,姜娆只觉得自己死死搀扶着刈楚的胳膊,恍然之际,已有人伸出手来抚上她的面颊。
看着面色憔悴的少女,谢云辞终是狠不下心来,一手把她从刈楚身上狠狠拽下来,“带小夫人回轿上!”
一声怒吼,姜娆还未回过神,就已被人拉扯住了身子,强行按上马车的那一瞬,她终于吼出声来:“谢云辞,我不许你伤了他——”
“闭嘴!”周围之人对她也是十分嫌恶,听见她这么叫,更是狠狠地摔了摔车帘。
那一道黑色的车帘,就如此将她与外界阻隔开来,她听着车外窸窸窣窣的声音,方想抬起脚,却觉得两腿一软,下一刻就已晕晕乎乎地倒了下去。
她全然不知,马车外,谢云辞与刈楚之间的对峙,全然在那个孩子被打趴在地上的那一瞬,戛然而止。
月下,谢云辞望着少年因衣衫破碎而露出来的半截后背,冰冷的眸光终于微微一动。登即,便有两道灼热的目光环绕在刈楚的右肩胛处,带着浓浓的惊愕与探寻。
“月牙儿。”
一瞬间,众人看着自家主子如同失了魂一般,颤颤巍巍地走到已不省人事的少年身边,右手僵硬地滑过少年的后背。
月色下,他的胎记,格外夺目。
第36章
姜娆醒来时,正是清晨。
出人意料的是,她并未被谢云辞单独关起来,当她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如薄翼般的白纱帐,和床帘一角上悬挂着的铜铃铛。
“娆姑娘,你终于醒了。”
将来这才看见守在床边的人,不由得大吃一惊:“婆婆,你怎么在这儿?”
头脑发晕得要紧,她费了好大劲儿才撑着胳膊从床上支起身子来:“婆婆,这是哪儿?”
“姑娘,你先躺下。”
芸娘将她的身子又重新按回到床上,瞧着少女疑惑的神色,轻柔出声:“这里是谢府,姑娘,你已经睡了三天了。”
“三天?”她将眉轻轻拢起了,旋即握紧了手边的薄被,“那……阿楚呢,他……”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神色,芸娘只觉心一疼,旋即按着姑娘进抓在被子上的素手,宽慰出声:“姑娘放心,那孩子已经没事了。”
“没事了?”
姜娆握在被子上的手松了松,片刻后,又将芸娘攥着自己的手一下子捉了去,眼中尽是怀疑:“谢云辞他、他不是要杀了阿楚吗?”
他又怎么会再次放过了那孩子。
瞧着自家姑娘紧张兮兮的神情,芸娘不自觉地伸了手,将她一下子揽入怀中,抚着她柔顺的长发,轻声哄道:“姑娘,没事了,以后刈楚那孩子都不会再出事了。谢公子说,他以后不会再动那孩子,他保了阿楚一生富贵无忧。”
一生富贵无忧?
“为何?”她愈发弄不明白了,谢云辞不是一直想置阿楚于死地吗?刚没说几句话,她就觉得口渴得发紧,于是望着芸娘,指了指被搁在一旁的水杯。
芸娘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伸手将水杯端来,转而递给姜娆。
她这才感觉到喉间的涩意在一点点慢慢退去,抿了抿嘴后,又将水杯放到床前的小桌上,将满腹的疑问尽数说了出来:“谢云辞他怎么会放过阿楚?”
谁知,话刚说了一半,门帘就兀地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挑起,那人的脚步声随着珠帘的碰撞声,就如此猝不及防地被姜娆纳入了耳中。
来者声音清淡:“自个儿的身子还没好,倒先开始惦念上旁的人了,你这个做阿姐的,真是费心。”
她一怔,旋即转眼,恰见谢云辞在她的床前停了脚。
当他的视线转来时,清楚地看见少女心虚似的往后缩了缩身子,整个人即将退到墙角那边去。
叫他不由得嗤笑一声:“你视本公子,当真如洪水猛兽?”
姜娆将被子往鼻息上遮了遮,声音仍是轻缓:“奴家不敢。”
她故意退避的模样又引起了对方一阵冷笑,片刻后,他驱散了众侍人,坐在她的床边儿。
姜娆感觉到有一道目光灼灼地朝自己望来,但她却不敢去回应那道目光,片刻后,见着谢云辞并不出声,她心中一急,思索了片刻,咬着牙转过脸来。
“二爷——”
“你可是要问那个孩子?”他如同窥见了她的心思一般,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她握在被子上的力道一重,旋即点了头:“是。”
瞧着她紧张至极的面色,谢云辞似是轻叹了一声,旋即探出手将她的被角轻轻掖好了,才缓缓道:“你不用担心他,我以后,再也不会动他一下了。”
姜娆还未回过神来,却又听他补充道:“不光是我,这世上,也没有多少敢动他一根手指的人了。”
“什么意思?”她不明白。
“他……”谢云辞偏过面,刚想解释,眸光却兀地一闪,又落到她耳下的那对耳串上,不禁又探了手。
就在那一瞬间,姜娆下意识地往后一缩,激起了他眼中明烈的颤意。
倒吸了一口气,一闪而过的恍惚从他的面上闪过,片刻后,他似是不以为意地收回了手。
声音淡淡:“你还记得,我曾夸过,你这对耳环好看?”
“记得。”姜娆应声。
“那你知不知道,这对耳环,像极了一个人身上的胎记?”
胎记?她将眼轻轻眯起了,安静地听着对方再次出声。
“我应是没有同你说过,十四年前,前朝后宫曾因失了一个小皇子而方寸大乱,这位小皇子,是已故淳妃的儿子,是当今皇后的义子,睿荷殿下。”
“这位小殿下就这样离奇失了踪,姑母多次派人寻找也无果,此次姑母病重,卧于危榻之上,唯一惦念的不是当今太子,而是这位小殿下。”
“姑母同我说,这位小殿下的背上,他的右肩胛处,有一块胎记,胎记的模样,正如你的耳串。”
“是月牙的形状。”
他说得不急不缓,似是故意在保持着平稳的语调,那一声声讯息纳入姜娆的耳中,让她一瞬金呆愣在了那里。
良久,她攥着被子,颤抖着声音出声:“你是说,阿楚他是……是那位小皇子?”
“正是,”谢云辞看着她止不住发颤的双手,道,“那孩子就是已故淳妃之子,当今圣上的十五皇子,失踪多年的睿荷小殿下。”
“怎……怎么会这样?”
她一时呆住了,半天也没有回过神来。
谢云辞看着她的反应,也没有吱声。当知道刈楚就是他找了许久的睿荷殿下时,他也同此时的她这般呆愣在了那里。
一瞬间,万般情绪涌上心头,过往的一切如洪水般扑面而来,又如同一张大网把他狠狠地禁锢住,让他一时间忘了呼吸。
他差点……
他差点把睿荷殿下堪堪打死!
昨夜,他站在那孩子的床榻前,安静地看着大夫为那孩子探着心脉,待大夫说出那句话时,他便如五雷轰顶了一般,一瞬间杵在了原地。
看着同样面色呆滞的姜娆,他难压心中的万般滋味,一瞬间,止不住地出声来:
“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谢云辞看着她,言语一时间竟支吾起来。
她的心“咯噔”一跳,似是预料到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要发生,竟直接上前,拽住了谢云辞的袖子。
言语之间,是抑制不住的颤抖:“只不过什么,那孩子他怎么了是,是不是……”
她眸光一暗,还是将下半句话说了出来:“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谢云辞垂下眼,看着几乎要挂在自己身上的女人。这是第一次,她那么主动地与自己保持着这么近的距离。
但她的一双明澈的眼中,仍流动着与他淡淡的疏离。
他轻叹一口气,已不自觉地握住了她紧攥着被子的双手,在开口的那一瞬,她双手的温度彻底凉了下来。
谢云辞语气轻轻:“他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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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轩阁内,轻烟缭绕。
她一身水绿色衫子站在碧轩阁门口,右手轻轻叩上门扉,却在即将推开门的那一刻晃了晃神。
方才谢云辞对她说,刈楚的头部受了伤,压迫住了神经,致使双眼暂时性失明。
所谓暂时性,那便是有双眼复明的那一天,只是这一天是什么时候,她要等多久,却无从得知了。
谢云辞说,刈楚在一日前醒来,得知自己两眼失明后便脾性大改,
“那你们,是不是要把他接入皇宫?”她低垂着眼,眼中闪过一道微不可查的情绪。
毕竟皇室的沧海遗珠如今已找到,断不能再让他流落于民间。
更不能让他流落于秦楼楚馆之处,与一个……与一个妓子在一起。
果不其然,谢云辞轻轻点了点头,而后又缓缓摇了摇头。
“我打算,待他眼好之后,再将他接入皇宫,”他道,“睿荷殿下流落在外十四年,也不差这回宫的一日两日,
“等他双眼恢复过来,只是一日两日吗?”她轻声问道,声音中已有了一丝责备。
“你在怨我?”谢云辞眯了眼,面上有片刻的微愣,旋即将眸色垂下了,“也罢,你怨我是应当的,毕竟是我将他折腾成那样。所以,不等他眼疾康复,我是不会将他送入宫的。”
他清楚,一个皇子,在外流落多年,重返宫中时会引起怎样的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