攥了攥袖角儿,她咬了咬发白的下唇,心中徒生了一声冷笑。
这群人,勾引人的本事,和青楼里的那些姑娘们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幼稚。”
第39章
不自觉地,她冷冷哼了一声,却没有发觉声音里已有了淡淡的酸味。
在一旁瞧了刈楚与那些姑娘们许久,却仍不见刈楚将她们赶走,姜娆不由得在心里悄悄地“呸”了一声,走上前去,拨开堵在身前的人。
“我要收碗。”
言简意赅地丢下一句话,让身前那名绿衫子的姑娘侧了侧身,对方一边挽着男人的胳膊,一边抬了眼,细细地打量起姜娆来。
末了,她掩着帕子轻轻一笑,眼波流转:“这位厨娘,生得当真是娇俏。”
姜娆手上一顿,转眼朝说话的那人望去,只一眼,她便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挑衅之意。
“怎么,你瞪我做什么,”对方将手中的帕子轻轻摆了摆,扭动着纤细的腰肢,“喏,这里,你一会儿擦干净了,还有这儿——这桌子边儿,可都要擦得一干二净的,切莫怠惰了,听见没有?”
刈楚被那群人围着,一手握着茶杯,一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时而因周围人的几句话而下意识地扭过头去,嘴角边不觉有了几丝温柔的笑意。
没来由地,她竟觉得怒从中来,望着那位趾高气扬的“侍女”,冷笑了一声:“帕子就在你手边儿,自己不会拿吗?既然是调来碧轩阁照顾公子的,就应该拎一拎自己的身份,别真把自个儿当小姐来了。”
话一出口,姜娆就愣在了那里,她何时竟也学会说如此刻薄的话了?
“你——”对方也是一噎,旋即立马低下头去,拉扯着刈楚的胳膊,娇滴滴地道,“公子,这个人是谁,好讨厌,她还凶阿桃……”
刈楚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她拉扯得一晃一晃的,不由得伸出了另一只手,想把她的动作止住。他似是也没有想到她会生这么大的火气,握着茶杯上的手顿了一顿,下一刻,嘴角已止不住地向上扬了扬,露出几分玩味的色彩来。
“我们是二爷特意调来照顾睿荷公子的,自然与你这种普通侍女不一样,”一旁的蓝衫子少女冷哼了声,望向站在一旁的姜娆时,眼里尽是鄙夷,“你是何人,倒开始教训我们来了。”
“就是,你好大的胆子,竟让我们阿桃姐姐拎身份,我们的身份,是你能拎得起的吗?”
“不过是一个没有教养的普通侍女罢了,怪不得二爷让我们来服侍睿荷公子,她这种人,又怎么能入得了睿荷公子的眼。”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开始痛痛数落起一旁格格不入的少女来,不过一阵儿,她的面上就已渐渐露出了窘态。
姜娆攥紧了手中的碗,还未来得及出声,一直坐在人群中一言不发的男子突然抬了抬头,轻轻一声:“好了。”
众人的议论声这才停歇。
刈楚扶了扶桌角,刚想撑着站起身来,周围就已经有一双手探了上前。他的身形在她的眼前一晃,又被身旁的女子一下子扶住了。
让姜娆刚想上前的脚步停滞在了原地。
下一刻,她兀地推开了身旁的女人,手里捧过碗,一下子便跑出了碧轩阁。
“公子,她好凶哦——”
姜娆踏出门槛的那一刻,身后众人的娇嗔如排山倒海般袭来,让她一瞬间攥紧了拳头。
却不曾想,在她走之后,那蒙眼的男人撑直了身子,面朝着女子离去的方向,嘴角的弧度一顿。
是……吃醋了吗?
刈楚在心底里喃喃道,一时间,万般复杂的情绪涌上了心头,竟让他忘却了周围莺莺燕燕的聒噪。片刻之后,一道娇滴滴的“公子”唤回了他的心绪。
径直抬了手,声音缓缓:“这里还不需要你们,你们先退下吧。”
“公子,”那名穿鹅黄色衫子的少女出声了,“二爷叫我们来服侍公子您的,我们就待在碧轩阁,哪儿也不去。”
“对,我们就只在碧轩阁,好好服侍公子您。”
众人纷纷应和,眸光流转,媚由声生。
正说着,其中一人甚至大胆地伸了手,欲往男子的身上探去。
他眉头一皱,却灵敏地捉去了那人的手,声音中已有了淡淡的疏离:“我不需要旁的人照顾,有小竹一人便够了。”
“公子——”
“退下。”
不知为何,众人瞧着,这男子竟一扫方才的春风满面,微冷着声音,开口呵斥。
一见刈楚似是动了怒,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为首的那位犹豫了几秒后,便略略福了福身。
声音温婉:“奴婢先退下了。”
言罢,她微微荡了荡袖子,眼色一使,其余人也连忙欠下身子,颔首道:“奴婢告退。”
刈楚看不见周围,只能依稀听着周围窸窸窣窣的低语之声,不过一阵儿,又听闻门被人轻轻一掩,整间屋子又恢复了方才的平静。
只是空气中,仍然残留着几分脂粉香。
他这才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放下茶杯,扶着桌角儿,慢悠悠地走到床边。
刈楚的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小心,这才没有在中途跌倒。当右手触摸到松软的床榻时,他才感觉浑身紧绷的那跟弦骤然松弛开,便不管不顾地往床上一躺,思绪已纷飞至远。
神思游离之际,似是有人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她走到少年的床前,看着被掀到一旁的被子,她原本有些锐利的眸光一下子变得柔和起来,立马走上前去,替他把被子轻轻盖上了。
掖了掖被角,收回手的那一刻,腕间却猛地一紧,姜娆一怔,那人已徐徐坐起身子来。
“你来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湿湿哑哑的,夹杂着几分大梦初醒时的不真实感。
她站在一边儿,抿着唇,并未吱声。
刈楚又将背挺了挺,丝滑的被子一下子滑落到了床脚,露出他微乱的里衣来。
过了许久,见她还是沉默,他如试探一般开头,低低唤道:“小竹?”
“嗯。”她极不情愿地回了一声,“是我来了。”
他笑:“我知道是你来了。这一觉醒来,我又饿了,厨房有没有什么吃的,先让我填填腹。”
“没有。”
刈楚一顿,又笑:“那你是生气了吗?”
她仍是答那两个字:“没有。”
他如同看见了她气得腮帮子鼓起来时的场景,不由得又捏了捏她的手腕,声音中已有了几分求饶的意味:“好了,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一时兴起,让她们惹你生气。小竹,你莫要再同我置气了,好不好?”
姜娆哼了一声,还是不去理会他。
“你再不同我讲话,我还未饿死,就已经先憋死了!”
憋死算了,免得给我天天招惹那么多晦气的东西。她在心里暗暗腹诽道。
见着她依旧不肯吭声,刈楚又忙不迭地抓紧了她的右手,姜娆低低地哼了一声,下一刻,毫不留情地将细嫩的小手抽了回来。
“公子这是做什么,”她道,“男女有别,公子此举,若是被外人看了去,又要被人嚼舌根了。”
“谁敢,”他哄道,“这里没有人敢乱嚼舌根。”
少女又是一哼:“那些小红小绿小紫小桃——她们,她们先前不就是在这里胡言乱语吗?若是她们乱嚼舌根,你舍得罚她们吗?”
她的话,引得少年一愣,转眼间,他的唇边已泛起了明烈的笑意。
“噢,原来她叫小红啊……”刈楚故意拖长了声音,语气间,也故意添了几分玩味。
姜娆一顿,果不其然地打掉了他搭在她腕间的右手,愤愤然欲往外走去。
“你若还是不开心,我就跪在这儿,一直跪在这里,你打我骂我都成——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嘛?”
“我再也不会了!”
正说着,少年竟欲一下子跳下床来,姜娆一惊,连忙上前扶正了他的身子,低低斥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刈楚不言,反手又将她的小臂握紧了,顺势将头靠在她的颈间:“你若是真的生气,我便把她们统统赶走,好不好,嗯?”
言罢,不等姜娆反应,他的脑袋轻轻在她颈间蹭了蹭,宛若一只猫儿。
惹得她再也绷不住故作严肃的脸,一下子笑出来。
这孩子,定是由猫化来的,否则又怎么会这般娇俏。
这般会撒娇,让人实在不能下狠心对他发起怒来。
姜娆不由得清了清嗓子:“好了,我已经不生气了,你别这样抱着我,我……难受。”
刈楚这才心满意足地撒了手。
他清楚她的脾性,无论多大的事,只要稍稍一哄,她便立马心软下来。
也不知,他究竟是该夸一夸她的性子,还是……
想到这里,少年握紧了她的素手,心中悄然泛起一阵心疼来。还未出声,门突然又被人轻轻敲了敲,下一刻,一名黄衫子侍女已缓缓走了进来。
姜娆连忙甩开他的手,正襟危坐。
“睿荷公子。”那名侍女对着床边儿的刈楚欠了欠身,一板一眼地道,“二爷请公子去正殿一叙,说是有要紧事要与公子商量。”
“要紧事?”少年不由得轻嗤一声,“我与他之间,又有什么要紧事。”
对方一下子犯了难:“这回宫里头来人了,说是要见一见睿荷公子,如若公子不去,怕是会让二爷为难。”
宫里头?
“是皇宫里头来人了吗?”姜娆皱着眉头,追问道。
“是。”那人答。
没来由地,她的心一下子被提起了。得到对方答案后,姜娆连忙转过头望向正坐在床边的男人,正见他也微抿着薄唇,不知是在思索些什么。
“公子,”她走上前去,轻声问道,“咱们去吗?”
“去。”轻悠悠一声,刈楚已缓缓站起了身子,薄唇仍抿。
姜娆清楚地看见,少年的指尖微微蜷了蜷,下一刻,她又走得离他更近了些,将他的胳膊稳稳扶住了。
“我扶着公子过去。”
“好。”他点了点头,刚准备迈开步子,身子却被身旁的少女轻轻拉了拉。他转过脸去,声音稳缓,“小竹,怎么了?”
“公子的眼布松了。”
她转到刈楚身后,踮起脚尖,将他眼前的黑布带紧了紧,这才又扶住了他的手,搀着少年一步步往前走去。
一路上,她走得极慢,原本她是想要叫轿子的,但不知为何刈楚竟然阻止住了她,只让她扶着自己,步步朝正殿的方向走去。
他攥着她细嫩的手,力道极紧。
外面阳光正好,还略略有些夺目,刺得她晃了晃目光,不禁抬起手来遮挡额前的日光。
“怎么了?”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男人步子一顿。
“没事儿,就是这太阳有些毒,晃得眼疼。”她想也不想地接道,对方低低地“哦”了一声,又继续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就这样沉默了良久,姜娆穿入一片花草丛时,身旁之人突然又淡淡出声了:“这里可是花园?”
她环顾了四周一圈:“是花园。”
男人又沉吟一声,方准备迈开步,却听闻一阵窸窣的言语声从花园后的小山处传来,听着声音,像是早上的阿桃。
让她不由得一下子敛了神色,拽住了他的胳膊:“快走。二爷还在正殿等着呢。”
男人似是笑了,却是不语,任由她拉扯着自己往前走。
眼见着离假山的距离越来越近,对方的欢声笑语也愈发清晰,姜娆更是加快了步子,欲快些拉扯这刈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女人越多,是非就越多。这一点,她在倚君阁内已领悟得透透彻彻。
就在与假山擦肩而过之际,一声娇俏的女声恰恰入了她的耳,听得姜娆不由得皱紧了眉头来。
对方嗤笑着,言语中尽是不屑——
“如若不是奉了二爷的意,谁愿意去照顾一个瞎子。他还以为咱们是真要照顾他,真是自作多情。”
“就是。虽说那男人长得是不错,但总归还是一个残废,哪能比得上咱们二爷。”
“要说同二爷相比,那瞎子怕是连二爷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起。亏得他身边竟然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真是作孽哪!”
“嘁,就她,还如花似玉?一副丫鬟打扮的样子,哪里比得上阿桃姐姐的国色天香……”
就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火朝天之际,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众人的话,她言语糯糯:“嘘,阿月姐姐,莫再说了——”
“怕什么,那瞎子天天窝在屋里,连门都不出一下,你还担心被他听去了不成。亦或是——你难不成还看上了那个残废,当真要去服侍他?”
“我、我……”
那人的结结巴巴又是引得众人一阵发笑:“不是吧,阿莲,你当真是要去服侍那个瞎子?我先前可是听人说起过,若是这男人哪,身子骨上旦有一处残废,不知其他地方还有什么看不见的缺陷。这小缺陷还无关要紧,如若有大缺陷呐……”
又一人笑:“不知婉儿姐姐说的是什么大缺陷?”
被唤作婉儿的女子顿了顿声,眉眼都笑在了一起:“你们说说,这男人最大的缺陷是什么?”
她这么一问,立马引起众人不小的骚动,一阵细碎的嬉笑声传来,顺着温热的风,就这么入了姜娆的耳。
“公子。”她惴惴不安地抬了头,望向少年蒙着眼布的脸,他微微垂着首,面上的表情看得不太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