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发着呆,耳旁就有一声温柔的“小竹”传来,姜娆连忙收回了神思,走上前去。
刈楚正背对着她,把第三块玉佩往腰上挂。
她有些无奈,连忙伸出手来制止他这一行径:“公子,莫再挂了,腰间已挂不下了。”
“噢。”闻言,他这才终于停了手,将那块玉佩递到她眼前,“那你帮我挂上,就挂到你腰上,算是替我佩了。咱们东宜王府的人,不能掉了档次。”
她差点没背过气去。
好在刈楚让她佩了一块玉之后便没再让她多挂,要不然,她每走一步,身上便传来一阵叮铃桄榔的声音,着实惹人注目。
而刈楚,就是这样一个惹人注目的存在。
挂完玉后,他突然在姜娆面前坐下,背对着她,对她说:“今日出府,你便替我将眼带戴上吧。”
她点了点头,又听他言:“为了这次秋猎,我特意准备了一条眼带,就放在书桌旁第二层抽屉里面,你替我取过来。”
姜娆点点头,顺着他的话去取了。
对方的话在耳后轻轻响起:“这是我特意让人定制的,很漂亮,我戴上了,定是十分好看。”
正说着,语气中已有了几分小得意。
姜娆听着,抿嘴笑了笑,方拉开抽屉时,整个人呆在了那里。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
只是因为那个小屉中,放了一条金光闪闪的大金带!
金的!
把那条金带子捧出来的那一刹那,她的手都是颤抖的。
似是能够预料姜娆的反应,刈楚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轻轻笑了一声,又缓缓道:“拿来吧,给我带上。”
“……好。”她咽了咽口水,又颤抖着双手把那条金带子系到他眼上了。
刈楚面朝着她,面上尽是一番嫌弃她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好在他也未再说什么,端正地坐在轮椅上。
他们一主一仆,就这样叮铃桄榔、大摇大摆地地出了王府。
刈楚坐在轮椅上昂首挺胸,姜娆在身后推着他,每走几步,大街上便有人望着他们窃窃私语,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终于到了秋猎地点,只一眼,便看见了高高的筑台,筑台旁燃着熊熊烈火,一杆人围坐在台下,觥筹交错之际,她推着刈楚已缓缓入了席。
姜娆本想低调地避开众人,可他们这身打扮却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还未来得及反应,已有人指着他们询问出声:“这位是——”
“这还用问,”一见刈楚眼上的眼布,立马有人呵呵地站出来,笑道,“这自然是我们的十五殿下,大名鼎鼎的东宜王,睿荷公子!”
“睿荷公子?”
又是一阵窃窃私语,有识眼色的仆人立马上前引着他们二人入了席,坐下的一瞬间,她感到有无数的目光朝自己袭来。
有惊讶,有探寻,还有些目光让她一时无法识别究竟是不是好意。
压迫。
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别怕。”
微怔间,有一双手轻轻搭在她的素手之上,姜娆抬头,恰见刈楚蒙着眼转头,唇边是温柔的笑意,“别怕,我在呢。”
他的声音轻轻:“以后你若做了宋夫人,日日要面对的,便是这种场景。”
她又是一愣,恍惚之间,少年的声音又响起在耳侧:“别怕,抬起头,直视他们。”
“想象着这里是荷花殿,你是这里的主人。不要怕,有我在,他们都不敢伤了你的。”
“有我在,一切都有我在呢。”
顺着刈楚的话,她愣愣地抬起了头,只是一瞬,便触到了两道视线。
这一道目光的主人,是尹沉璧。令人讶异的是,她今日着了一件马服,整个人看起来既清爽又干练。
豪气之中,又带柔情。
见着姜娆望向自己,尹沉璧并不躲避目光,反而朝她轻轻笑了笑。那笑容并不带任何恶意,也无半分挑衅,甚至说,那笑容是温和的,如三月的春光,和煦而舒服。
另一道——
姜娆转过目光。
那是一个男子,一个长得极其好看的男子。
他穿着华贵的衣服,一手执着酒觞,因姜娆投来的目光而轻轻勾唇,霎时,便笑弯了眉眼。
眉目之间,暗流涌动。
好一副矜贵之状。
好一副风流之状。
第49章
迎上了姜娆的目光,那男子执着酒杯的手顿了顿,旋即推了推右手,对着她,遥遥一敬。
不等她反应,对方的一杯酒已下肚,回过眼来时,男子的唇边仍噙着含义不明的笑。
有些……
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对方的眼神,着实暧昧了一些。
趁着众人还未发现他们的对视,姜娆连忙别开眼去。避嫌这个道理,她不是不懂。
尹老做东,引着刈楚向大家介绍了一番,一时间,席上之人纷纷起身,都接二连三地朝着刈楚行李敬酒。
虽是蒙着眼布,刈楚也能通过外边的声响辨认出众人的行径,也缓缓站起身来。姜娆连忙识眼色地为他斟了一杯酒,递到他手边。
男子平直举着臂,一昂颈,酒下肚后,算是回敬了各位。
秋猎便是在这样热闹的氛围中拉开了序幕。
刈楚因身体不便,只在原地打坐。姜娆也对秋猎不感兴趣,于是同他并肩坐在一起,百无聊赖地望着众人跑来跑去。
每隔一阵儿,便有人兴奋扬声,方才某某家的公子又猎了多少猎物,何其英勇等等。
姜娆听着,没一阵儿,便昏昏欲睡。
“不喜欢看这些?”
似是感觉到了她的无聊,身旁的男人用手肘将她戳了戳。
她诚实地点点头:“不喜欢。”
“花园后有些贵夫人,她们还单独设了宴,你若是觉得无聊,便和她们去玩,”刈楚的声音不咸不淡,“这些都是你日后要接触的人,提早认识了,熟络了也为好。”
那语气,显然是把她当做东宜王府大夫人来看待。
姜娆愣了愣,偏过头望着少年的侧颜,久久为吱声。
片刻,又听见一声笑,他已缓缓道:“如若你觉得痛她们打交道有些困难,那陪着我这个瞎子坐在这儿也可以,只是要难为你干巴巴地坐在这儿了。”
少女瞧着他,还是不说话。
良久,刈楚终于抬起手来,一手抚上了她的发顶,动作轻柔:“去吧。不要怕她们,若是被人欺负了,就欺负回去,万事有我在你背后撑腰。”
若是被欺负了,就欺负回去。这样一句话,不仅在荷花殿受用,在任何地方都受用。
让她一下子想起了七日前,少年倚着床帐亲吻她的场景来了。
姜娆红了脸,半天才站起身,糯糯道:“公子,那我去了。”
“去吧。”他的声音仍是温柔。
侧了耳,听闻她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刈楚这才捧起手边的酒杯,刚准备递到唇下,只觉手上突然多了一道力道,有人已轻轻将他的手腕握住。
“东宜王,宋睿荷。”
来者,正是方才在席间一直与姜娆对视的男人。
对方的声音极为好听,优雅而低沉。这声音仅是让刈楚愣了一瞬,不消一刻,少年便也勾了唇,扬起面来。
“不知阁下哪位?”
那人的目光落到他蒙着眼的那条金带子上,似是轻嗤了一声,唇边的笑意也愈发明显。半天等不到对方的回答,刈楚便又扬了声,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不知阁下是哪位?”
“也罢,反正你也看不见。”
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促狭,话语却让刈楚的面色一顿,令他猝不及防的是,那男子竟直接上了手,生生地将他眼上的那条金带扯了下来!
先前的昏黑,让眼前任何微弱的光都变得夺目刺眼。
他的瞳孔变了变,少年眼中这一微小的变化又恰恰落入了宋景兰的眼,那人沉吟着,眼中笑意不减。待刈楚余光转向他时,男子已两指捏着原先他蒙眼的金带,笑出了声。
“如此奢侈,不愧是圣上失而复得的心尖至宝。”他笑得风流。
对于对方不打一声招呼便扯他眼布的行径,刈楚表示十分不爽,自然,他也未给对方好脸色看。他面色不虞,声音中也处处透露着自己不满的情绪:“你还未同我说,你是哪位?”
完全是小孩性子。
宋景兰笑,对于他的质问却是避而不答,只是说:“说变脸就变脸,殿下的心性还是差了些。”
听闻对方这么评价自己,刈楚的面色更不悦了。
谁料,那人竟滔滔不绝起来:“身为东宜王,却不明晓自己的身份。方才你同我讲话时,应自称为‘本王’,果真是乡野之人。”
少年的面上已浮动了怒意。
少年面上情绪的变化就那样清晰地被男子纳入眼中,衬得他的笑容愈发明艳:“虽贵为王室,打扮却如此夸张,身上披金戴银,生怕旁人不知你身份的尊贵。睿荷殿下,这做王爷的日子,享受得可好?”
“自然好,”他的声音里已有了几分怒意,“做王爷自然好。不过,本王再如何,也轮不到你来说道!”
“不错,知道该如何称呼自己了。”那人面上涌现了一丝欣喜,目光又落到刈楚空洞的两眼之上。片刻后,他终于将手边的金带子递了上去,放到刈楚眼边。
仅是欠身一福:“抱歉,方才多有唐突。”
刈楚只是冷哼,却不伸手去拿那金带,目光仍是平直。
对那条金光闪闪的带子“视而不见”。
宋景兰不由得笑了,转身到少年身后,竟兀自伸了手,替他把眼布带上。
一时间,眼前又恢复了黑暗。
对于这位冒犯者,刈楚已没了多大的耐心。他耷拉着一张小脸,一副赶人之状:“你究竟是何人,究竟有什么事?别再卖关子了。”
宋景兰将眼布系好,在对方脑后打了个极为漂亮的蝴蝶结,纤长的指尖一转,声已缓缓来:“殿下莫急,我今日不是来挑事的。”
“那是做什么?”少年冷笑。
这下,那人倒不再卖关子了。他径直坐到了刈楚身侧,也就是原先姜娆坐的位置上,缓缓摩挲着眼前的酒杯。
杯中酒水满满,他的身形在酒中倒映,宛如置身于镜上。
他亦是心如明镜。
“殿下好定力。”
刈楚蹙眉:“你这是何意?”
“忍辱负重,又不知殿下此举,为何意?”那人反问。
倒是问得少年一怔,旋即,薄唇微启。
话还未出声,那人已将他唇边的话险险截了去。于案前,宋景兰一双眼里尽是清明。
“殿下先是装瞎,又是装傻,强装出小孩子脾性,究竟是为了什么?”
刈楚搭在腿上的手一僵。
见自己的心思被识破,他便也不再刻意伪装下去,反而勾唇,笑得淡然:“你应是某位皇子殿下吧?”
宋景兰挑眉。
“让我猜猜,”这下子,刈楚倒是找到了乐子,“我阅大魏编年史,三位皇子记得最清。让我猜猜——你应是……”
蒙眼少年沉吟,白袍少年举杯不语。
“九皇子,宋景兰,是么?”
他终于开了口,语气却是十分笃定。
对于自己的身份被人猜中,宋景兰并不讶异,似是被他猜中身份是常理之中的事。旋即,他又斟满了酒杯,两人就这样坐着,外人见着,他们尽是一副友好交谈之势。
为了使两人之间的对话不那么带□□味,宋景兰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道:“实不相瞒,我此行,便是来结交殿下的。”
“结交?”刈楚故意做错愕状。
宋景兰终于不卖关子了:“殿下方才说,有三位皇子记得最清。那其中,可是有太子?”
太子宋勉竹,当今皇后之子。
脑海中又浮现大魏编年史中的一行字:
——大魏元年八月,楚贵妃产下八皇子,取名为“勉竹”。
诚然,刈楚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勉竹殿下贵为太子,我理当记得最清,印象也是最深的。”
宋景兰又笑:“那不知殿下对着京城内的势力知晓多少。”
刈楚比划:“只知三四。”
对方眼神缓缓:“怕是有些少了吧?”
刈楚又比:“那便知五六。”
宋景兰只盯着杯子里的酒水,似是还要说,怕是有些少。
启唇之际,蒙眼少年笑了:“你莫再说我知道的多说的少,我刚被找回来没多久,宫门还未迈入一步,哪里知道那么多的消息?”
对方一手终于将酒杯拿起了,放到唇下,却是不喝,只是吹着那酒面玩儿。
听见刈楚这么解释,他便也未再纠缠下去。看着精致酒杯里的酒面被自己吹起一层层皱巴巴的粼,他似是心情大好,刚准备开口出声,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许是哪家的哪位公子又猎了多少猎物,在向众人炫耀吧,刈楚想。
于是他便好奇地问:“我是身体不便,不能秋猎,你呢,为何不去?”
这种游猎,不正是像他这种公子哥最喜欢的一种业余活动吗。
宋景兰吹完了酒面,终于抬起了头,缓缓轻笑:“我此时,不正是在秋猎吗?”
蒙眼少年面色一顿,转过头来,若有所思。
秋猎,猎得猎物,求一年好运。
而宋景兰此举,却是谋下半辈子的福气。
他在赌。
赌宋睿荷,值不值得。
刈楚面色却不善,只是因为对方将自己比作猎物。于是便准备开口,嘴唇刚成了个形,却见门口的声势愈演愈烈,讨论声也渐渐传入刈楚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