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开心,可这楚贵妃可坐不住了。她深知皇帝一向喜欢淳妃,只是后者因出身不好,皇帝一直没法儿将她擢为贵妃。
可皇帝虽是不说,楚贵妃却也知道子凭母贵的道理,如今自己好不容易怀上龙嗣,肚子里的好消息还没有多久,淳妃那里,倒是又来了消息。这下子,后宫中的风头,又不知会朝着哪边倒去。
这让她如何不忧心,这让她怎能不忧心?
加之,虽贵为贵妃,可她毕竟还不是六宫之主,在她的上头,还有一个不受宠的皇后压着。寻安皇后不受宠的原因很简单,她原是边国的一位公主,嫁于文帝,全是因为和亲。文帝东征西战,除了要与小楚国对峙之外,还朝外发动了许多侵略性的战争,而边国,就是文帝欲发动侵略战争的一个部分。
寻安皇后是何等的聪慧,她怎能看不清文帝的意图?外界只传闻文帝与怀安皇后不和,却全然不得知,二者之间的不和,完全是政治原因。
一旦这婚姻被融进了政治的这只大染缸,就不存在纯不纯粹、真不真心一说了。
而楚贵妃比淳妃要强上的一点便是,她涉世较深,人心也能揣摩地更加透彻。
她早早便知晓,文帝一直想除去寻安皇后,但他要极为隐秘地除去她。
或者说是,他一直在寻求一个正当的理由,不着痕迹地除去这个有名无分的皇后。
就在这时,楚贵妃产子了,她如愿以偿地产下了一名男婴,圣上将之赐名为勉竹。
就在楚贵妃洋洋得意之际,又传来淳妃同得龙嗣的消息,同样是一名男婴,龙颜大悦,登即也为他赐了名——睿荷。
楚贵妃终于坐不住了,此时正值隆冬,边疆那里鼠疫频发,而楚贵妃正是塞上人,她深知若是一个人患上了鼠疫,又会是如何的死法、又会是怎样的死状。
于是她自己私自调制出来一种毒药,只要服下这种毒药之人,死法与死状都与患了鼠疫一般。
她先用这种毒药在几个宫女身上做了尝试,结果都甚得她的心意。
而后,她又将这种毒药用在了怀安皇后与淳妃的身上。
淳妃自幼与楚贵妃交好,进宫前,二人情同姐妹。只是入宫后,一人居于正妃之位、一人居于贵妃之位,久而久之,二人之间自然就有了隔阂。
所以对于楚贵妃无故来看望自己,淳妃自然是十分惊讶的。楚贵妃不着痕迹地将毒撒在了淳妃与其孩童的食物里,欲制造成二人患了鼠疫的假象,将他们双双致死。
恰巧的是,当日小睿荷的肠胃不舒服,上吐下泻的,淳妃便只喂了他些乳娘的奶/汁,便不再让他进食。于是那日中毒的,就只有淳妃一人。
更巧的是,楚贵妃先前拿宫女做试验时,她的宫中一个名叫盛菊的宫女。在楚贵妃做整场试验之时,她都悄悄躲在屋门后面,不敢出声。
而后,传来淳妃患了鼠疫的消息。
盛菊明白,淳妃这哪里是患了鼠疫?分明是被人下了毒。但她只是区区一个宫女,根本不敢声张,却日夜在良心的备受煎熬中度过。她终于忍不下去了,偷偷溜去了淳妃的寝宫,将一切都告知了她。
震怒之余,是识人不明的悔恨,与对自己孩子的留恋。淳妃知道若是自己死后,楚贵妃定然不会留下自己身旁的这位小皇子,于是她请求盛菊将小睿荷带出宫去。
可又如何带出宫去?
宫中防备甚严,怎会让一个皇子插了翅膀飞出宫外?
此时,盛菊想到了长明河——这条唯一的、与宫外交接的河流。
于是伤心欲绝的淳妃用衣布将小皇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找到了一个小手篮,喂了这小皇子的最后一餐饭后,将其平稳放于篮中,又以衣物将篮子填充实了,防止其在河流流动的过程中从篮中摔入长明河。
末了,淳妃又好似想起了什么,从一旁取来笔墨,于其中的一件衣服上,写下两个大字:
——刈、楚。
刈,杀戮之意。
楚,所指楚贵妃。
上天庇佑,我儿能有幸存活下来,若是成为一名平凡百姓,此二字便永远不用解析通彻。
如若,楚贵妃或其他人想尽办法找到了你,带你回宫,你千万要记住,自己的杀母仇人是楚贵妃。
刈、楚。
刈楚贵妃,替母报仇。
所幸,长明河水流不甚湍急,刈楚也因此留有一命、流落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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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宋知柏神色缓缓地道出这件往事时,宋景兰已走到了百阶坛的分水岭之上,他静静地打量了正在对峙的众人一阵儿,又走至宋勉竹面前,欲伸手扯下他身上那件明黄色的龙袍。
就在他即将抬手的那一瞬,一直被钳制住的宋勉竹突然像是预料到了什么一般,猛地往后一躲,自己的前襟就这样被宋景兰一下子给扯了个稀巴烂。
宋勉竹咬牙:“这下,你是如愿以偿了吧。”
宋景兰垂眼,静静地瞧着他,不置可否。
须臾,他又侧过脸,看了一眼面色已经死寂的楚贵妃,抿了抿唇。而后又睨向神色恍惚的谢云辞。
恰在宋景兰扫视他的那一瞬,后者恍恍抬头,眼中写满了惊愕。
宋景兰不由得挑眉:“这些事,你都不知道?”
谢云辞呆愣在哪儿,没有吭声。
“看来是真的不知道,”宋景兰冷哼了一声,又一抬手,“把他们带下去吧。”
众人应声。
“等等!”
就在欲将他们带走的那一刻,一直静默站于台阶之上的男子终于出了声。宋景兰似是有些惊讶地转过头去,心中思量着宋勉竹他究竟还想要说些什么。
“等等。”这位“新帝”又沉着声音,重复了一声。
宋景兰遥遥望了他一眼,旋即挥了挥手。
得了空子的宋勉竹也猛地转身,从袖中抽出一把刻有游蟒的匕首来,直接对上了方才钳制着自己的禁军的颈。
“不要动!”他低喝一声。
就在所有人以为他会做出什么危险动作之际,宋勉竹一面整理好了自己龙袍的前襟,继而将匕首一扔,竟再次迈步,踏上了那高高的台阶。
第六十阶——
第六十一阶——
第六十二阶——
宋景兰就在台下,静静地看着他朝百阶之上的那张龙椅走去。就在此时,他身边的那道人形突然一晃,谢云辞竟也甩开了众人的手,往台阶上攀去。
台阶下之人眼中的疑惑更浓了。
谢云辞一袭长袍,飞快地来到正在往最高层走的宋勉竹的身旁。后者只觉得有人突然伸出手,扶住了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
他也疑惑回过头。
谢云辞低低道,“臣扶着您。”
他扶了眼前之人一辈子,先前,他不知晓自己姑母的所作所为,更不知道姑母千方百计地去寻刈楚,原来是为了将当年没有杀死的那名小皇子彻彻底底地从这世上抹去。
等他窥见一丝端倪后,却发现,已无路让他折返。
即便有路,他也无法再去折返。
他已经扶正宋勉竹上位了整整一辈子,有始有终,他也不差这一程。
看见来者后,宋勉竹的身子猛地一僵,而后低低一笑。苦涩的笑意在唇边肆无忌惮地蔓延了开,这位身着明黄色袍子的男人终于伸出手去,握紧了来者递来的手。
第一次,他握紧了来者递来的手。
似是没有想到自己的手会突然被对方握住,谢云辞的身形也是微微一滞,愕然抬眼时,男子又朝着他缓缓一笑,生平第一次用着如此和缓的语气同他说话:
“云辞,谢谢你。”
就这么最简单的一句话,让谢云辞登时便热泪盈眶。
他摆了摆头,示意对方不要言语,又扶着身侧男子的手,一步步地朝台阶上迈去。
第六十三阶——
“报——宋睿荷已带兵杀破淮乐门!”
第七十五阶——
“报——宋睿荷已带兵杀入知兰宫!”
他们二人互相搀扶着,每一个台阶都走得极慢,也是极为沉缓,仿佛用尽了毕生力气,只为走完这一程。
身后的打打杀杀、风风雨雨,都于他们再无任何干系了。
第八十二阶——
第八十三阶——
第八十四阶——
一道又一道宫门被攻破的消息破空传来,宋勉竹依旧不曾停歇地向前走着,待走到第八十九层时,谢云辞突然停下了步子。
这第八十层往上,便只有帝王可以迈过了。
而他谢云辞这辈子,也只能送对方到这儿了。
如释重负般地松了手,身着官服的男子长舒了一口气,继而抬眸,看着那抹明黄色的身形独自朝上走去。对方离那张龙椅那么近,只有不到十步台阶的距离。
而他谢云辞此生,也终于功德圆满了。
坛底下的人见着,那个一向冷静自持的谢家二公子突然转过了身形,不知对着何处比了一个手势,顷刻间便有无数道利箭从风中急速穿过,破空而来——
众人皆是一骇!
一片倒吸之声,随着几声利见刺穿肉/体的声音相伴而来,坛下的宋景兰也显然是惊了,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他显然没有想到原来谢云辞他还留了这样一手!
一旦功成,扶着宋勉竹登上百阶坛之顶,便是一朝明臣,忠心耿耿辅佐君主。
一旦功败,便是万箭穿心,绝不苟活!
他是怎样一个骄傲的人。
他是怎样一个高傲的人!
万箭尽,遥遥立于第八十九层台阶之人终于摆了摆单薄的身形,有大口大口殷红的血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宋勉竹的脚步也顿在第九十五层,听闻动静之后,他也猛地转过身形,满目骇然。
他看着那个辅佐了自己一生的男人——对方眼神中的光彩终于一寸一寸地涣散下去,原先他是有着怎样一双明亮而夺目的眼,如今这双瞳中,却尽然是黑夜一般的沉寂。
片刻后,男子终于支撑不住身形,朝着那百阶之上的明黄身影,重重地跪了下去——
“咚”地一声,惊天动地。
台阶下的宋景兰远远望着,谢云辞正巧跪对着那张龙椅,他的身子已是一动不动,想必已经气绝。可那道身板却不知为何没有瘫软下去,仿若一道柱,要永远地矗立在那里。
送他的君王,直上云霄。
怔了良久,宋勉竹终于回过神来,他咬了咬牙,一狠心又扭过头去,继续走他那未完成的帝王之路。
第九十六阶——
第九十七阶——
第九十八阶——
还有两层!仅仅只剩最后两层!
他颇为虔诚地抬起右脚,带动了身前的明黄色衣摆,轻轻摩挲于这层光洁的石阶之上。
发出轻微的、令人愉悦的声响。
这声响,仿若令宋勉竹受用极了,他颇为享受地半眯起眼,顿了少时,终于将整个身子的重心都倾注在这右脚之上。
第九十九阶!
他登上了第九十九阶!
他与那张龙椅,只剩最后一个台阶了!
宋勉竹站直了身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旋即又抬起左脚,想往那最后一层之上踏去——
想往那座皇位之上踏去——
“报——”
如此突兀地,又有一声御探之声响起,那人声音分外尖利,如同先前刺穿了谢云辞身体的万千利箭,破空而来。
直直刺入了宋勉竹的耳朵!
“十五殿下宋睿荷已攻破定安宫,逼入百阶坛了!”
定安宫,从南面攻入百阶坛的最后一道防线。
男子面上的表情突然一凝,整个人竟也开始无端地抽搐起来。恰在此时,有一道疾烈的马蹄声穿过,一名身着玄色衣袍的男子正搭着弓,胯/下骑着紫色烈马,朝百阶坛的方向直奔过来——
就在宋勉竹抬脚的那一瞬,刈楚手中的箭矢突然一凝,原本的利箭突然往下偏转了一个角度,右手快速一松,箭已脱弦而去!
那抹明黄色的身形长嘶一声,脚下力道一偏,一股巨大的痛感从左腿传来,在霎时间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
玄衣男子一提缰绳,轻轻一声“驾”,便率着阿紫奔上了百阶坛。
“咚”的一声,龙袍男子终于抵不住腿上剧烈的痛意,跪倒在第九十九层台阶之上。
满目怆然。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的伏笔都揭开啦:刈楚名字的来源、刈楚患有眼疾时梦见的那条河流、小知柏的装傻还有淳妃的死因,下一章大结局~啾咪~
第90章
宋勉竹咬紧了牙关,一双眼死死瞪向距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的龙椅。
一股痛感从左腿浮上眼底,两眸间的瞳仁骤然放大又急剧缩小,他低低地咳了两声,却丝毫不在意方才往自己腿上射箭的人,一双手撑着地面,向前爬去。
除了皇位、除了那张龙椅,其余的他宋勉竹什么都不在意。
台阶下似是有人低低地叹息出声,宋知柏亦是将眉头皱紧了,静静地瞧着于台阶之上已近乎癫狂的男人。
这一场闹剧,终是要落幕。
而这天下江山,也会有人来重新接手。
宋知柏转过身子去,又扬了扬衣摆,方一抬脚,就被身侧之人轻轻叫住了。
“多谢。”宋景兰也侧首,望了他一眼。
那人摇了摇湛蓝色的衣袍,朝他摆手笑笑。
“本王想知道,你苦心经营了这么久,难道……”宋景兰眸光一顿,“难道什么都不想求得吗?”
比如,向宋景兰邀功,觅得功名利禄。
比如,与肖骁起名,同他再争这皇位。
出乎宋景兰意料的事,对方仅仅淡淡摆手,轻轻道:“不了,我这一路上活下来已纯属不易,还敢再苛求什么呢?”
他宋知柏此生,一直所求的,便是替母报仇的机会。
彼时,年仅七岁的他,亲眼见着自己的母妃被楚贵妃害死。楚贵妃是怎样一个阴狠又有野心的女人?只因自己的母妃生下了一位小皇子,只因这为小皇子因聪颖而颇得圣心,楚贵妃竟如此草菅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