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待我多冷峻——浮生无望
时间:2019-10-12 09:40:25

  回声的是位中年男子,若若猜他应当是侯府的三老爷阮连羽。书中写道,谢淮乃阮连羽亲妹、侯府庶女远嫁雍州所生之子。后庶小姐病逝,谢淮便被阮连羽接回了安国侯府抚养。
  说是抚养,却未尽事宜。
  阮连羽生性懦弱,但夫人罗氏偏偏泼辣苛刻,小气吝啬。罗氏将谢淮视如累赘,平常对他百般冷待,甚是刻薄。
  果然,只听得罗氏尖声反驳道:“娘莫听他的!儿媳看谢淮就是个养不熟的小白眼狼,如今害得我们疼爱的若若大病,还是将他赶出府中罢!”
  “你!”
  “……”
  他二人各执一词,喧喧嚷嚷。若若却无力探究。这小身体才四岁,又大病未愈,略一思索就头疼。然思绪朦朦胧胧间,书中的三言两语却忽然浮现大白。
  那本书她断断续续看了一些,知之不详,但无意将谢淮的未来记在了心中。犹记得谢淮幼年时在安国侯府受尽冷落,苦尝世态炎凉,变得越发孤僻淡漠。后来不知为何,他成了朝中重臣,因心狠手辣,杀伐果断而闻名晋安。又因和安国侯府的怨缘,谢淮屡次为难安国侯府,险些给安国侯府带来灭顶之灾。
  至于结局,若若有些忘了。
  而晋元十七年她记得的。
  这年隆冬时节,大雪纷飞,谢淮无意推倒了若若堆的雪人,若若大病一场,险些病去。老夫人怒极,罚谢淮于廊下抄书。寒雪覆下,素衣轻薄,年仅九岁的谢淮到底撑不住,亦病了一场。
  只是若若病了,侯府上下都关怀备至。谢淮病了,却只能躺在孤冷的被衾之中,挨过漫漫长夜。
  那些漫漫长夜里,他心中对若若多有怨恨。若若十五岁那年,即便世上唯有他一人知晓五皇子并不喜欢若若,他也只是冷眼旁观,任由她入了皇子府。
  任由她葬身权谋之中,一朝病故……
  “……”
  若若有些睡不着了。
  任谁得知自己此刻惹了一个大反派最后落得个病死的下场也会睡不着吧。
  “咳,咳……”
  “小姐醒了?!”
  听得锦被中如猫般的两声细咳,侍女碧枝微讶,连忙向前探了探若若的额头,见她目光泛雾,柔声道:“小姐莫怕,夫人回去为你添衣裳了,老夫人正在阁外呢,莫怕,莫怕啊。”
  若若歪了歪脑袋,想起身去寻谢淮,但才从锦被中艰难地探出小手,就累得喘了口气。“……”
  默了默,只能细声细气道:“抱。”
  碧枝微怔,若若小姐向来病弱,性子也同小猫一般,除去老夫人,侯爷及侯爷夫人谁也不亲近的,如今竟要她抱……
  望着那白皙似糯米团子的小脸,递来的软糯糯的小手,雾光转啊转的玉眸,碧枝一默,不作犹豫地将若若抱起。
  ——若若小姐这么可爱!换谁都会抱的!
  碧枝摸了摸若若,笑道:“小姐还要什么?”
  若若伏在她怀中,小声道:“要谢淮表哥。”
 
 
第3章 风雪夜归人
  若若吵着闹着要寻谢淮,碧枝抵不过她的哀求,思量再三,只能先抱着她去晟安堂寻老夫人禀告。晟安堂甚近,出了紫木阁便是,而越过紫木阁的轩窗,远远却见谢淮跪着受罚的小身影。
  抄手游廊蜿蜒曲折,素雪打落朱红檐瓦,擦着檐边拂入廊内,落在那跪着的清瘦身影上,薄薄地覆了他肩头一层,显得愈发冷冽入骨,淡漠无情。
  若若埋在碧枝怀中,隔着雪幕悄悄望了谢淮一眼。即便是跪在雪中受寒气侵蚀,谢淮却也敏锐不已。察觉若若的目光,他眼睑微抬,幽幽地回望,只是眸光冷冽,好似山间孤狼。
  “……”
  明明才九岁,却已初显锋锐,令人生惧了。
  想起他为何而跪,若若心中一寒,又默默缩回碧枝怀中。碧枝并未察觉,抱着她匆匆而过,入了晟安堂内。
  一入晟安堂,便见三老爷阮连羽捧着个紫棠纹暖炉,朝老夫人小心赔笑道:“母亲,今日气寒,您捧着这炉暖暖手罢。”
  三夫人却讽笑道:“是啊,瞧着雪下的,怕是廊下那小子会受不住。”
  “你这妇人……少说两句行不行!”阮连羽借机给谢淮求情的心思被戳破,登时红了面皮,驳了她一句。
  阮老夫人坐在铺了狐绒的梨花椅上,眉间微皱,沉声道:“你们夫妻二人,少在我面前一个唱白脸,一个□□脸。若若何时起来,谢淮便跪到何时。”
  “这……”
  “哼。”
  “祖母!”
  织锦梅帘外却倏地传来一声软软的呼喊,打破这一室的僵持。只见碧枝抱着若若绕帘而来,阮老夫人见着小孙女醒来,顿时浮起笑意,忙吩咐碧枝将若若抱过来。
  “我来,我来……”
  阮连羽却想在老夫人面前讨个巧,伸手去接若若。然话才出口,一阵后知后觉的悔意便涌上了他的心头。
  若若小侄女金枝玉叶,又素来病弱,除去母亲与兄长等人,是谁也不亲近的,他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思及此处,阮连羽讪讪地收回了手,谁知若若却扭了扭身子,探出小短手就朝他扑来。他一惊,连忙俯身将她抱了过来,心中连念三声阿弥陀佛。
  “三叔叔……”
  小姑娘软软糯糯,一双玉瞳清澈似雪,弱弱笑了笑:“你也来找祖母玩么?”
  阮连羽只觉得浑身僵硬,开口怕把她惊着,不开口又怕冷落了她,惹得她伤心,一时七尺男儿竟也唯唯诺诺,说不出话。
  三夫人气他这般无用,在一旁插话道:“小侄女童言无忌,你三叔叔哪里是来寻祖母玩呢?只是来为你谢淮表哥求情罢了。”
  阮老夫人淡淡地哼一声,将若若接了过来,眉间染上和色,细细抚了抚她的额头,又为她拢紧雪绒围脖,才笑道:“若若乖,不消理他。”
  若若眨了眨眼,心想:不行的!外面跪着的那个将来可是个心狠手辣的大反派啊!今日你对他爱理不理,明日他让你跪地不起!
  想了想,若若状似无辜道:“谢淮表哥怎么啦?祖母,我要找谢淮表哥玩。”
  “哦?”阮老夫人疼爱地捏了捏她的脸,疑虑道:“你谢淮表哥没轻没重,让你病了,你怎么还要同他玩?”
  若若面露难色,眉梢轻轻垂下。
  阮老夫人心中一紧,将她抱在怀中,轻声问:“若若这是有小秘密了,能不能告诉祖母?”
  “祖母,别人都不与我玩,只有谢淮表哥与我玩,你让他起来,陪我玩好不好?”若若垂下小脑袋,楚楚可怜道。
  “这……”
  闻得这话中的伤心之意,阮老夫人心绪微动,瞬间便回转过来。心想小孙女病弱,不及晋安城中那些小辈们活泼,一来二去,倒受了冷落。
  只听她这话中之意,那谢淮却是待她不错?难道自己误会了……
  “祖母,雪下大了!我要出去玩……要与谢淮表哥一起!”若若又拉阮老夫人的衣袖,仰起糯脸殷切道。
  阮老夫人收回思绪,终究是笑叹了一声,拢了拢她的小发髻,纵容道:“胡闹,你病方才好转,怎能再去雪中受寒……便是来日,等你好了,再让谢淮与你玩罢。”
  成了!
  若若心中得意地笑了笑,但面上仍摆出一副勉勉强强的模样,小小地嗯了一声,探出小手指:“拉钩。”
  阮老夫人眉梢染笑,笑她终究是小孩子心性,连声笑道:“好,好。”
  阮连羽见小侄女三言两语便哄得老夫人转怒为笑,顿时松了一口气,上前行礼道:“母亲,那谢淮……”
  阮老夫人摆了摆手,叹道:“不必跪了,只他性子狠戾,回去让他抄抄佛经,也好磨磨那股气。”
  闻言,若若松下一口气,病中的困意又渐渐浮了起来,一双眼垂了垂。
  而阮连羽心中大喜,又不敢露于表面,只道了谢,又道:“我让谢淮那小子来给小侄女赔一声罪。”
  若若清醒了一半:嗯?不,这倒不必……
  然而阮连羽已飞快地退出了晟安堂,行到廊下,对跪着的谢淮沉声道:“今日你外祖母饶过了你,你去同若若赔一声罪便是。”
  谢淮衣襟染雪,神色不变,只眸色暗了暗,仍旧挺直单薄身躯跪在廊下。
  “唉呀!”阮连羽怨声道:“方才正是若若替你求的情,才让你逃过一劫,你怎么还如此倔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说罢,也不管谢淮情愿与否,一把将他拽起便往晟安堂去。谢淮步履微顿,被推着往暖意融融的堂中去,心中却讽刺地想——
  她让他逃过一劫?却不知他今日所受之苦与难逃的劫难是因谁而起。
  一入晟安堂,阮连羽便连忙清了清嗓子,抚着谢淮的肩道:“一家人没有解不开的怨结,你去与表妹赔个罪,回去再抄几遍佛经,此事便是过去了。”
  谢淮眉峰低敛,薄唇紧紧抿着,不言。
  年少不知掩去锋芒,阮老夫人瞧见他漆黑眼底一晃而过的厉色,拈了拈佛珠,神色肃了几分。
  阮连羽心中突突,顾不得其它,按着谢淮的肩膀便要他俯身,谁知谢淮在雪中跪了许久,寒意入骨,双膝顿痛,此刻更是踉跄一下,径直摔了下去。
  瞧着,却隐约有跪倒在若若身前的架势。
  若若两眼一黑,倦意如退潮的水飞速退下,挣开老夫人的手就去搀谢淮,这可是未来的大反派啊!这双膝盖,日后就是连天子也不怎么跪过!怎么能跪她!
  大反派……啊不。
  “表哥!”若若心惊胆战地唤了一声。
  听得这声急促的呼唤,谢淮起身的动作一顿,眸中跃光,倏然扫来。
  瞧这冷如寒雪的眼神,分明在说怎么还不来扶我。若若的求生欲蹭蹭蹭浮上心头,起身就要去搀扶他。
  要健步如飞,要眼明手快,扶人的速度要快,谢淮的怨恨才追不上我!
  然而……她忘了,此刻的她只是一个四岁的糯米团子,常年卧病,根骨薄弱,健步如飞眼明手快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晋元十七年,是那狐绒斗篷的锦带成了她狗腿路上的绊脚石,让她踉跄一下,裹着绒毛像只雪球滚了三圈又三圈直直地滚到了谢淮身上,将本该站起来的他撞得又是一摔。
  堂内寂静一瞬,素来安静的翠羽鹦鹉歪了歪舌头:
  “丢人!丢人!”
  “……”
  堂内愈发寂静了,见惯风风雨雨的阮老夫人当场愣住,阮连羽与三夫人惊愕不已,珠帘后的侍女们忍笑忍得辛苦,颤动的身子无意摇得玉珠泠泠作响。
  若若瑟瑟发抖地伏在谢淮身上,从狐绒斗篷中小心翼翼地露出玉瞳,去打量谢淮的神色。
  他先是怔了怔,随后眉间缓缓凝起,隐约泛黑,漆黑双眸越发幽冷,胜似风雪欲来,堪比刀光凛冽。
  很显然,他将她当成是碰瓷的了。
  而书中曾记,谢淮心中每起杀意时,便是这副模样。
  “……我不是故意的。”
  说完这句话,若若就又晕了过去。
  她想,不是这大雪时节的连绵飞雪,就是谢淮素衣上的落雪,冷得寒倒了她。
  才不是被吓的呢。
  ……
  夜里,春和香薄烟袅袅,安国侯阮连臣终于从繁忙的朝堂回了府中,匆匆褪了染了寒气的大氅,来不及更衣,便来到小女儿的榻前,清雅眸中盛着退不去的忧色。
  安罗涟为他捧来一件纹竹常衣,蹙眉低声道:“今日晕了一回,本来醒了,我去上柱香的功夫,又晕了过去。金大夫说,是惊吓过度……”
  “惊吓过度?”
  阮连臣眉梢微挑,宽慰地抚了抚妻子的手,沉吟道:“府中何人能吓到若若?”
  安罗涟面色微怪,将今日听闻的那一番情景告知了他。“你说这孩子,可是被她谢淮表哥吓着了?”
  “……哦?”
  阮连臣微敛的眸子若有所思,却淡笑着宽慰她:“谢淮年仅九岁,虽冷僻了些,到底是个孩子……若若何需惧怕?母亲也拘了他在晟安堂抄书,此事暂且放下吧。”
  又扶着安罗涟出了房门,温和道:“若若不宜搬动,今夜便先留在晟安堂中……”
  “我到底是担心若若……”
  风雪渐大,坠落长廊青瓦,柔色廊灯下,二人依偎而行,耳语缓缓隐没在安宁的夜色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不可说投的火箭炮~
 
 
第4章 心中恨意消
  如墨的夜色渐深,夜半寂静无人语,浅缃色的微芒自轩窗倾泻而入。静静地躺在雪鹅絮衾中出神时,尚能听见雪覆青松的簌簌声。
  安国候阮连臣与侯夫人安清涟将这个病弱的幼女视若掌上明珠,关切的目光落在身上时,平静了十几年的心波忽地就荡漾开来,如水涟漪,一圈圈散之不去。
  若若侧身,望着雕笼中那只翠羽鹦鹉,小声道:“被爱的人真幸福。”
  她是个孤儿,因为病弱自小无人领养,其实哪里需要这么厚重的爱呢,只要一点点,就能在这世间活下去了。
  翠羽鹦鹉滴溜溜地转了转眸,忽然歪出舌头,朝八宝阁那侧扭去。只见灯烛微弱,若隐若现,一道清瘦的影子无声投在寂寥角落中。
  是谁?
  若若回了神,扑腾两下长睫,望了望伏在榻上熟睡的碧枝,又屏息静气,悄悄捻起被角。蹑手蹑脚爬下了榻,便藏在八宝阁后,无声望向那道清瘦身姿。
  是谢淮。
  夜深寂寥,凭借一盏孤灯,他脊梁单薄却挺直地坐在木椅上,骨节分明的手执着墨笔,于纸上起落回转,不知在写些什么。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