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裘将军慢用,允濮有事暂离,回来且继续。”
“去罢。”
封元璟拱了拱手,抽身离开,并未察觉到封鹤廷的目光凝着他去的方向久久,都未收回。
与此同时,眠春提着一盏引路灯在前,神色焦灼,“小姐,洪春班这时候说来不了,岂不是坏大事,这宴席要怎收场!”
在其身后,宋吟晚从听了消息后慌张行出水榭的步子渐是缓了下来,“是早来不了,她们引我去便是一早算好了的,无非是想看我办砸了宴席出丑。”
“可要我帮什么?”
半道上杀出的声音才是真正惊了宋吟晚。“你怎会在这!”
封元璟从阴影中缓步走了出来,听了她方才所言,更觉得她处境可怜。再瞧她防备且疏离的神情,心底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只听小厮说她要寻求帮助时便急急赶了过来。
“别怕,我会帮你。”
第29章
宋吟晚打看到封元璟起,额际就在狂跳。堪堪是从齿缝挤出道,“哪个告诉你我要人帮了!”
封元璟被她喝住,眼见她抗拒痛恨,胸口无端窒闷,“我见过的女子从未有个像你那样……故才,有了些许误会,我……”他忽而鼓起勇气,“今儿既是叫我赶上,便不会袖手旁观。”
“闭嘴!”
几乎话落,她便听到从她来时方向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宋吟晚你别不识——”
宋吟晚美目泛冷,“究竟是谁不识好歹,若叫人看见你和我在这,我还有活路?”
封元璟陡的一震,将那厌弃看得明明白白。
宋吟晚恨恨看着拦路的大高个儿,转头脚步声已近,急出一脑门细汗。倏的一顿,又猛地幽幽瞪向封元璟,“要我今个被害,就是做鬼都不放过你。”
“我看到是往这儿来了,瞧着脸色不对,怕是有个难受捂着不说。林夫人略通医术,林大人又是在太医院任职,多少能叫人安心些——什么响儿?”封戚氏狐疑的声音响起。
‘咚’的一声似乎还夹杂着痛苦闷哼,消失也快,却架不住封戚氏一直留神听着,几乎是拽上封元氏就往动静那儿奔了过去,脸上的喜色险些要掩不住。
“四婶?是你么?”
宋吟晚却在这当口被人箍住了腰身动弹不得,眼前俊脸放大,不置信地睁圆了杏眸。
封戚氏领着一行七八人冲到了花圃,一眼就看到角落里男女搂抱在一块的画面,惊呼了一声‘作孽’!
封元氏亦作慌张想将后头跟来的人引开去。愈是如此,愈是引人好奇张望,自然也都瞧见了那景。垫在最后的封柳氏脸色霎时乌黑。
“这,这……”跟来的夫人小姐们认出了宋吟晚的裙衫,而男人背对,再看两位少夫人如此反应,俱是往了歪处想。
水榭旁辟出的戏台子那突然喷射的火光,照亮了这一片暗影。
也同时将二人照得分明,男人转过来的脸上还带着被打扰的不快,却是绥安侯。而宋吟晚一张红唇如被蹂躏过般泛了诱人水光,眼神迷离,只露了一面,便叫封鹤廷搂藏在了身侧。
“滚。”
一众人不曾想撞破的是主人家恩爱,顿时尴尬地作鸟兽散。心中不乏怨怪将她们带来的封戚氏,而后者更是傻傻怔在原地直到被封元氏拽走,都不肯信。
——
宋吟晚的后背抵着树干,在被抱住的一刹便知是四叔,无来由地放松了心绪,下一刻却遭人狠狠吻住。
一口气将将换了过来,就瞥见封戚氏,以及后面乌七八糟的。那些个人脸色精彩纷呈的,她还未欣赏够,便让四叔给喝斥跑了。
人去,花圃复又静谧。
宋吟晚只觉自己的心跳声快要盖过树上蝉鸣,被人听到了。否则他怎会恰好翘起嘴角,笑得如此——眉眼生动。
不远处忽而传来的欢呼笑语打破了两人间弥漫的异样情愫。
鸟雀扑扇翅膀的声音呼啦啦于头顶响起,只见成群的喜鹊低空飞过,尾羽坠萤光,不断交叠聚在荷花池上搭成一座鹊桥。
一颗流星自天边坠落,落在桥上顷刻化作一名身姿曼妙的女子,桥另一端,俊俏的郎君从老牛身上下来,便朝女子奔过去紧紧抱住。
有一便有二,一颗,两颗……若漫天下的星雨,乐府仙子,瑶池盛景一一在荷花池上方显现。
如梦似幻。
连宋吟晚眼前,都落了星星。
她伸手,那一颗便在手心闪闪发亮。明知是幻术,却仍掩不住满眼欣喜,同献宝似地捧了与封鹤廷看,才发现面前的男人一直在看着她。
目光幽邃且温柔。
宋吟晚便觉自己这样有些幼稚,果然一抽回手,那‘星星’就不见了。“让侯爷见笑了。”
一个轻吻落在了她额头。
然后是眉心,那双澄澈熟悉的眼。
沿着鼻骨最终落在了柔软唇上。
“我愿这辈子你都能像今日,今时这般高兴快活,不管是何代价。”他的额头抵着她的,言语间的深沉与豁然叫人无端打了个激灵。
宋吟晚一抬眸,撞进封鹤盈满深情的眸。
如是蛊惑。
覆在她面庞上的手,带起细密颤栗。宋吟晚颇有几分迷惘,任由封鹤廷搂着她,吻着,甚至在他轻探舌尖时唇齿一松,便叫人轻易攻城略地。
这一吻在封鹤廷的掌控之下变得缱绻绵长,如和风细雨中一叶扁舟,又似失重跌进了柔软云层。宋吟晚的双手无意识间环上他脖颈,一声嘤咛不自觉溢出,堪堪将思绪清醒拽回,顿时羞得连脚指头都蜷缩起来。
也许是旁边骤然亮起的烟火,又或是投射落下的月辉刚刚好,她看到了湛亮灼灼的幽眸,也看到他略显红润的面庞……及眼底的隐秘欢喜。
“四叔为何亲我?”她问。
“情难自禁。”男人的嗓音沙哑暗沉,连同粗重不稳的呼吸一并落在了她耳畔。
宋吟晚兀的一阵心颤,涌上来一股口干舌燥之感,在那注视下身子发软的厉害。
“你这样看是在考验我。”
然下一刻响起一声短促惊呼,宋吟晚被男人打横抱起,大步若流星,去的是主屋那方向。
宋吟晚贴在炙热胸膛,听着那强悍有力的心跳,暗忖情难自禁,原是这样的感受。
只是脑海里似乎还有什么快速划过的,且被她忘了的,一并抛却在了花圃灌木丛中。
待两人离开后,满身落叶狼狈的人从半人高的灌木丛中走了出来,喧嚣褪去后的寂寥,在他身上罩下了一层阴翳。
他停驻了半晌,转身离去。
若细看,还能瞧见玄衣锦服之后有个落灰的脚印。不偏不倚,正盖在腰上。
——
冲动是魔鬼。
即便是宋吟晚清醒过来,都难以想象自己当时是如何色令智昏,才冲动迈出那步任由男人为所欲为。
炙热迫切的吻,唇舌掠夺,连呼吸都不得自控,粗声交融。她的手被按在他的衣带上,如同着魔般随他低沉嗓音解开了深衣,一下便毫无障碍地碰触到了精壮温热的躯体。
宽肩细腰,结实有力。
她碰了一下,便猛地缩回了手。可那滚烫的触感仿佛从指间顷刻涌向了四肢百骸,浑身都是虚软着。
男人却握住了她的手,“还有一件。”
底下着的单薄长裤,绸制贴身,恰好就将那昂首的物事勾勒出饱满轮廓。
宋吟晚兀的呼吸一顿,羞臊满面,当即蹿起退缩之心,往后退到了床尾。纤白的足便叫大掌握住拽回,又被人重重压在了身下。
男人失笑,亦是无奈唤了一声“晚晚”。竟还透露出一丝丝的委屈撒娇的意味来。
宋吟晚陡然僵住,不置信地瞧过去又瞧见男人不同的一面。面上发烫,身上却是一凉,顷刻便在他漆黑的瞳孔之中瞧见了浑若艳火烧起来的景。
她定定瞧着,这个一贯冷静自持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沾了红尘世俗的情,眉眼轻狂绝艳,心头一片滚热。
她仰头,凑了吻上去……
思绪到这戛然而止,宋吟晚怔怔坐在花梨木的圆桌旁出神。
半晌,又幽幽叹了口气。
明明都跨出了那步要成了,却叫那事杀了个措手不及,不堪回首。她只记得自个的,哪知道‘宋吟晚’的日子不单不准,一来还要命的疼。
“小姐这一遭都叹了十来回了,可是还有什么不舒快的?”眠春问。“姑爷去秦太医那讨的方子,道是汤药要在朝饭后服用,说用不了两月就不至于这样痛了。”
“嗯……”宋吟晚有一口没一口舀着绵豆沙,脑海浮现起昨夜四叔搓热双手捂在她肚子上按揉抚慰的景,一丝丝的甜沁入了心底。
“昨儿后来如何?”她又问。
“那些夫人小姐都是高兴而回,知道小姐身子不适,且让你好生休养呢。”
“话是姑爷亲传的,回礼是小姐一早备妥的,奴婢听着可都是夸小姐的。”枕月补了句。回礼是预先备好的,价值远超了小姐后来赌来的赢钱,这番阔绰及心意哪还能再有不满。
“原想洪春班就已经够新趣儿,叫人一众翘首期盼的。谁料角儿来的路上被马车撞了,正以为要坏事呢,哪想到主子压根就备好了后招,有这样精彩一出。”眠春那日没跟去戏园子,听班子来不了可差点急死。
“小姐早查到洪春班的管家收了暗钱,什么撞车啊,八成是装的,好两面都不得罪。”枕月是在水榭跟着祝妈妈伺候的,“两位少夫人的脸色远比幻术精彩多了!”
“要把洪春班真请来了,才叫出事。张太夫人眼下可恼着自个引狼入室。”
“啊?”两丫头听不明白。
宋吟晚却没打算细说张府的丑闻,概因张太夫人爱听戏,请了过府唱,一来一去,竟和大房的姨娘暗度陈仓。封戚氏和封元氏两个要知道这个不知道会不会悔得肠子都青。
不过,这面子上的事儿算是结束了。
接下来该清算清算,该讨债讨债了。
只是还不等她找上门去,那作妖的便一脸怨苦的送上门来了。
“四婶,你可得帮帮我呀!”
第30章
其实封戚氏早就来了,一直在院子外头搁着。
当差的丫鬟那可是领了绥安侯的命,道侯夫人身体不适,且睡到想起的时候,谁也不得扰。
这时节,在外头就是干站着一动不动也遭罪。
故在瞧见枕月端了吃食进去的时候,不顾丫鬟阻拦直接闯了进来,模样颇有些狼狈,嘴里不忘念着要人帮忙。
宋吟晚蹙了蹙眉,旁边的枕月便先抢声道,“戚少夫人该知道我家小姐身子不适,怎还到这嚷嚷上了?”
“枕月,不得无礼。”宋吟晚哼声了句,可没多少斥责的意思。
封戚氏一时脸上有些挂不住,可到底记着自己来的目的,忍下了,“四婶身子可好些了,大中午的就吃这些个怎能行呢!”
“劳侄媳妇关心了。”宋吟晚似笑非笑觑了她,“能叫你这时候找上来的,不妨先说说你的事儿。”
封戚氏嘴唇嚅动,这事儿她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再瞧宋吟晚的神情,恍惚有种落了陷阱的错觉。“还能,还能是什么事儿,就是我表妹那桩。昨儿本来就是个助兴的乐子,怎还立了字据了呢?”
今个一大早,她姨母火急火燎找上门,一看,可把她也给骇住了。
八百两的欠条。姨父孙俞庆一个七品的京官,一年俸禄不到二百两,便是家里有余钱,也不能一下给出八百之多。哪有参加个乞巧宴输出去这般多的道理,可叫埋怨了一早上了。
“助兴的乐子?”
封戚氏赔笑应是,心底则对宋吟晚这等狮子大开口的行径鄙夷不已。陡然见她冷了神情,一喝,“莫不是你们觉得我是能拿来随意取乐的?!”
“不不,不是那意思。”封戚氏连忙摆手,“就是借十个八个胆儿也是不敢的,四婶这话真是字字诛心了。”
她又道,“那丫头昨儿跟发了癔症一样,回头问她都不敢信自个做了什么。她还是个孩子……”
言下之意,是宋吟晚同个孩子计较什么。
宋吟晚被彻底搅没了胃口,扫了一眼桌上的‘借据’,“戚娘子,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拿她年纪小作文章,不若就由你这个当姐姐的来替她还?”
“我?”封戚氏当即被噎住。“四婶真爱说笑。”
“我不是在说笑。”宋吟晚冷下脸道。说孙偌滢年纪小,就是个笑话。合着还比衡阳公主大上两岁。
封戚氏被堵没了话,只得尴尬陪着笑,心底里却是恨极了宋吟晚此刻装腔作势地拿乔。
她国公府出身又成了绥安侯府的当家主母,怎会缺那八百两银钱!无非是在这糟践人呢!
可转念一想,她已经在姨母面前是接下这借据,打了包票会解决此事。若宋吟晚油盐不进,啪啪打了自个的脸不说,照姨母那性子,只怕能闹得她在娘家也没面。
八百两——对宋吟晚来说不算什么的东西,极有可能成了压在自个身上的重担。如此一想,愈是心气不平了。
“都是沾亲带故的亲戚,四婶又何必这样揪着不放,落了小气名声。”
她嘀嘀咕咕的,声音并不小。
可把宋吟晚身边俩丫头给气坏了。
“那又不是我们家主子拿刀架脖子上逼她写的,是她自个讨的,棋臭输不起,还反过来倒打一耙。奴婢打跟了主子后就再没见过这等行径了!”
封戚氏当即反应过来,“你个贱奴才,把我比什么乡下泼才呢!”
“原来戚少夫人还知道呢。”枕月咕哝了声。
“主子说话,哪有你个贱丫头插嘴的份儿!”封戚氏身后跟来的婆子,立时怒了眼,一脸凶相作势往前要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