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甄老娘那是一见着孙子就心软,一听着孙子说话就觉有理的,不等甄停云说话就立时给应下了。
于是,人家是父母亲友的来送入学,再不济也是家里仆妇管家、前呼后拥的陪着,只甄停云身后跟着老老小小,简直是拖家带口一般,不免十分糟心。
当然,陪着过来的甄倚云显然也是十分糟心,脸色冷淡,原就清丽秀美的脸容便如凝着霜雪一般,竟是透出几分冷美人的气质,颇是惹人注目。
办完了入学手续后,甄停云便领着自家这老老小小,拎着行李去了自己以后要住的屋舍。
一排的房舍,回廊两边还有以供盥洗的小间,倒是整齐干净。
因着甄衡哲性别为男,虽年纪还小却也不能跟着进去,只能老老实实的站在外头等着,着实是叫甄老娘心疼的厉害。
甄停云按着女学给发的号牌找着了自己的房间,推门进去,发现这房间不大但也不算小,里头四张床榻,四个柜子,正中是一张长案以及四把椅子,除此之外也没旁的什么了。
甄老娘虽知道女学里住宿条件不好,见此也不由道:“怎么还要和人一间房啊?这么小的屋子,四个人岂不是挤得慌?!”她一向吝啬,对孙女却是极好的,想了想,一狠心便道,“要不花点银子,叫人给你安排个单间儿?”
甄倚云却是早知道情况的,对此也只是淡淡道:“祖母许是不知,这女学确实也有住单间儿的,修得比咱们家里还好些。可这样的单间,还真不是单靠银钱就能住的。”要想住单间,那就得有权,或是有势,要不人家凭什么给你安排单间?
要知道,会在女学住宿的,多半就是家境贫寒的女学生,这样的女学生能有这么个干净整齐的住所,肯定是不会挑剔的;还有就是外地过来求学的,说不得就有哪个封疆大吏的女儿或是孙女,家里人不在京城,索性便叫孩子住在女学里,私下里打点一二,自然能给安排单间。
甄停云这样自家就在京城,家境可以,偏还要来住女学的,也是凤毛麟角了。
甄老娘听着甄倚云的这些话,觉着很是不舒服,也不理这阴阳怪气的大孙女,拉了拉甄停云,与她商量:“要不,你和楚夫人说一声?她不就是学里的先生,想来也是能管这事的吧?”
“不用了。”甄停云随口道,“哪里都能住,我瞧着这里也不错,边上有人,我要有不懂的问题还能问一问人呢。”
甄老娘还要再说,甄停云已是拿了盆子出来,准备接水擦洗床榻和座椅。
这床铺上没写名字,甄停云秉持着先到先挑的原则给自己挑了个临窗的床位,有窗通风,离门有段距离也不容易被打搅,也算是最好的两个床位之一。
甄老娘也是知道孙女这倔脾气的,骂了几声,也只好跟着收拾起来。
甄倚云站在边上,抬眼看了一圈这屋子,神色淡淡,心下只是冷笑:像甄停云这样自讨苦吃的,还真是世上少见!
既然已经看完了甄停云日后要住的位置,甄倚云也不想在这种地方待下去,更不想留这里给甄停云收拾东西。所以她一抬下巴,声音微微有些冷,声调却是楚楚的:“衡哥儿一个人在外头我不放心,要不,我还是出去看看他?”
甄老娘也确实不放心孙子,想着这大孙女这模样也帮不上忙,摆摆手就让她出去了。
于是,甄倚云就这样抬着下巴,步履轻盈的转身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点灰尘。
甄老娘安慰甄停云:“她这样的,留这儿也是添堵。”
甄停云真心实意的表示理解:“我知道,祖母。”
于是,祖孙两个便手脚利落的收拾起来。
待得甄停云把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这就起身去送甄老娘等人回去,道:“天色也是不早了,我这里都收拾好了,您还是赶紧带着大姐姐和小弟回去吧,要不娘她在家里也要跟着担心的。”
甄停云才出生没多久便被裴氏丢下,是甄老娘一点点的把她带大的。也正因此,甄老娘这做祖母的还真没与小孙女分开过。一开始还不觉着,这会儿她坐在马车里,瞧着孙女站在马车边上,想着要有好些日子见不着人,心里就是又酸又涩的,难受的很。
甄老娘实是舍不得,树皮般的老手紧紧攥着小孙女纤细白皙的手腕,不禁道:“要不,咱们还是住家里吧?马车什么的,祖母出钱!”
甄停云见着甄老娘眼里的水光,亦是有些不舍,只是她心意已定,还是要劝甄老娘:“都是已经定好的事,哪有临时又改了的。”又叮咛对方,“我之前与祖母说的话,您可不能忘了,要不然我在学里都不能放心的。”
甄老娘含着眼泪一一应了。
祖孙两个几番惜别,这才在甄倚云还有甄衡哲的劝说下分开了。
甄停云站在原地,目送着甄家马车离开,然后起身回了屋子。
说来,她今日来的也算是早,直到这会儿起身送了甄老娘等人离开,转回屋里,这才见着屋里来了人。
而且是一来就来了两拨人。
这屋子原就不大,来的两个女学生又都是带了人的,几个人站在屋里,立时便把不大的屋子挤的更小了。
不过,这两拨人瞧着便不是一路人。
左边的一拨,一个身着锦衣,满头珠翠的妇人正拉着女儿站在一边,支使着自家仆妇铺床擦桌,声音不高不低,却是一直都没断的。正巧,她们挑的床位就是甄停云对面那一床。
甄停云看那妇人打扮,猜测这家应该是暴发户一流的,有钱,但也仅仅只是有钱,目前还处于积攒底蕴阶段。
右边这一拨,也是一对母女,只是衣衫极是朴素,洗的都要发白了。女儿坐在一边的床榻上,正看着自己的母亲铺床垫被子。
甄停云只看了看,这便抬步进去,便与右边那个坐在床榻上的姑娘笑了笑:“那个,你坐的是我的床……”
那姑娘生得清秀白净,只是稍显瘦弱,闻言脸上立时便浮起红晕,慌忙的从床榻上站了起来,呐呐道:“对不起,我,我的床还在收拾,椅子也还没来得及擦……我看你这边已经收拾好了,又没人,就先坐下了。”
甄停云摆摆手,拉了自己的椅子出来:“那你做椅子吧,也是擦过的。”她倒不是故意针对人,只是有点不大习惯旁人坐在自己床上。
那姑娘红着脸摆摆手,表示自己就不坐了,然后小声道:“我叫钱满月,‘今夜明珠色,当随满月开’的满月。还未请教姐姐大名?”
甄停云随口应道:“我姓甄,甄停云。”
见钱满月的母亲铺床铺的满头是汗,甄停云想了想,还是要问一句:“要我帮忙吗?”
钱母闻言也跟着抬头,连忙红着脸摇头:“不用不用,我这就收拾好了。”又有些局促,“你们坐着就好,我收拾一下,很快的。”
钱满月见状,也连忙道:“娘,我帮你吧。”
眼见着钱家母女两个跟着忙活起来,甄停云便又坐回了自己床边,一时儿竟有些百无聊赖,想着是不是要拿本书翻一翻。
倒是甄停云对床的那个姑娘,她适才一直悄悄注意这头,眼见着甄停云如今独坐在床榻上,无事可做,不由扑哧一声笑出来,笑着走过来与甄停云打了个招呼:“你好,我是杜青青。”
比起钱满月,杜青青与杜母一般,皆是华服金簪,华贵非常。因她脸蛋圆圆的,虽称不上白胖,但瞧着确实是比同龄的姑娘更加的圆润,穿上一身大红洒金的裙衫,笑起来时脸盘若银月,尤其的喜庆。
甄停云又把自己的名字说了一回:“甄停云。”
如此,几人也算是彼此通过名姓了。
杜青青还与甄停云说了个自己才打听到的消息:“这屋子大概只我们三个了——听说有个姑娘家里出了事,来不了,她这床位就空下来了。”
这倒是个好消息,四个人一屋子原就有些挤,少了个人倒能空出些位置来。
杜青青还道:“你要是东西有多的,可以放在那张床上——反正也没人。”
甄停云倒没有那么多的东西,就摆了摆手:“我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杜青青便点点头。
正好杜家那头也收拾的差不多了,眼见着杜青青还有好些东西,杜母便叫人把能塞柜子的都塞柜子里,连那个空着的柜子也被征用了。塞完了两个柜子,还有剩的,那就堆在那空着的床位上,如此才算完了。
另一头的钱家母女带的东西倒是不多,铺好了床铺,擦完了座椅,将东西往柜子里一塞也就完事了。
眼见着天色不早,钱母和杜母也不好久留,只得各自抓着女儿叮咛了几句,这才先后离开。
倒是一间屋子的三个姑娘,彼此见过、彼此认识,这就约着一起去饭堂吃晚饭了。
顺道,三个人又去看了一回盥洗的小间,考察了一下环境。
杜青青瞧着富贵,倒也不是特别挑剔,看过后还拍着胸脯松了一口气:“这盥洗间倒是比我想象的要大一些。幸好住校的人也不多,我们这一排三间屋子,一共十一个人……”说着说着,又觉着十一个人分着用两个盥洗间,实在是有些挤了。
钱满月小声安慰她:“我瞧挺好的,尤其是干净。”顿了顿,钱满月又细声细气的道:“我家六口人,用的盥洗间还没这大呢……”
闻言,杜青青看着钱满月的目光就有些同情了。
钱满月脸上泛红,低着头,细白的指尖绞着衣摆。
甄停云便适时转开话题,说道:“这时候过去,不知道饭堂还有好菜没?”
杜青青闻言,倒是又显摆起自己听说的消息:“我听人说,女学里养了许多猪,咱们饭堂里吃的猪肉也都是这么来的呢………”
养猪这事,甄停云也听楚夫人说过,不过她可不觉着女学里养的那么些猪禁得住日日这样吃,至多也就是像楚夫人说的,拿饭堂的剩饭剩菜如养几只猪,年末考试时杀几头猪,正好能分给学里的学生。
不过杜青青有意显摆,甄停也没刻意揪人家错处,便笑:“那我可得打份肉菜尝尝味道。”
几人这样说笑着去了饭堂。
因着入学已交过钱,女学生在学里的饭堂吃饭也是不必花钱的,钱满月见果真还有荤菜,连忙跑着去打,打了许多,碗里都要冒尖儿方才收手。
甄停云提醒她:“这么多,要是吃不完就得倒了,也是可惜。”
钱满月又脸红了,呐呐道:“我家很少吃肉的,每回吃肉都得紧着我几个弟弟,我就只能喝点儿肉汤。现在看着这些,我就有些忍不住……”
杜青青见她总这样脸红,不由也笑:“想吃就吃呗,这有什么好脸红的?”
钱满月被她说得脸上更红,因她生得白净,一低头,连脖子带耳根都红了。
甄停云也十分合群的跟着笑了笑,没有说话,心里倒是对自己这两个同屋的同学有了些了解:瞧着精明的未必真精明;瞧着傻的也未必真傻。
看样子,便是住到女学里,只怕也没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清净自在。
当然,这里没有甄倚云,只这一点就是很好了。
第57章 今日正当选课
毕竟是以后要住一个屋的,三个人虽是初见面,彼此还是有意亲近的。
等到一起吃完了饭,几人对于彼此也算是有了些了解,说起话来也不似一开始那样生疏,融洽了许多。
大概是第一次离家,来到了陌生的环境里,等到晚间众人轮着洗漱后,吹了灯,躺在床榻上时都有些睡不着。
甄停云想了想,侧头靠在枕头上,嗅了嗅被褥间熟悉的香气,这就闭着眼睛回忆起自己才看过不久的算学书。因她在算学上一向不大好,这么一想,果真是酝酿出了些许的睡意。
倒是钱满月和杜青青,这两人睡不着,精神也好,便隔着横在床榻中间的长案,小声的说起话来。因怕惊到甄停云,这两人原还是小心的压着声儿,只是,说着说着,见甄停云这头没出声,只当她是不在意又或是睡着了,两人的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
甄停云对此倒是不大介意——记得在乡下老家的时候,夜里总是不会太安静的,要么哪家的孩子哭,要么哪家的夫妻吵架,要么哪家的寡妇扯着嗓子骂人,就连谁家狗被行人惊起来了也能狂吠一阵儿……总之,她这十多年都过来了,早就养成了忽略外部声响的习惯。
只是,钱满月和杜青青两人说的那些话,甄停云迷迷糊糊间还是不可避免的听进去了一些。
杜青青这人有点儿商人家里出来的小心思小机伶,可她显然是家里娇养出来的姑娘,还真没什么坏心思,又是个直肠子,说起话来也是十分直接,就是有点儿娇气,还有就是爱炫耀爱显摆,说胡话直接了些。
当然,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其实也挺容易,便如眼下,杜青青这心直口快的,这才说了几句,就跟倒豆子似的把自家的情况都给说了个差不多。
杜父原是乡里货郎出身,后来拿着杜母的嫁妆做起了生意,生财有道,渐渐也成了地方上的大商人,如今连京里都有她家的绸缎铺子。最难得的是,杜父与杜母夫妻感情一直很好,这些年不仅杜家生意兴隆,便是杜母也先后的生了三个儿子,只把一脉单传的杜家都给带的兴旺起来。谁知,杜母这都年过三十了,竟还老蚌含珠的生了个小闺女,也就是杜青青。因是小闺女,杜父杜母都疼女儿,就连上头三个兄长也待这个小妹妹十分疼爱亲近。
杜青青出生的时候,杜家生意已是不小,杜父是个有眼力有远见的,瞧着女儿聪明伶俐,很有些天资,自然寄望极深,不仅早早的就给请了女先生读书识字,还花了重金请那京中出名的教养嬷嬷来。也正因此,杜青青方才能够考上京都女学。
其实,杜家真不缺钱,京里也有好几处的宅子铺子,只是杜父杜母都没正经念过书,心里都觉着女学是清贵地界儿,想着自家虽有钱可自来商贾低贱,不得旁人看重,还是得叫女儿住到女学里,如此也能多认识些人,多结交些人脉,便是于自家生意无益,可对女儿日后还是很有好处的……
钱满月听着杜青青说的这些话,忍不住就小声感慨:“你爹你娘待你真好。”
提起这个,杜青青也是很有些得意,忍不住扬起唇角,哼哼道:“那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