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一阵温热,李承明抬手覆上她的眼睛,如呓语一般, “不要这样看我……”
那是他不愿意看到的眼神, 没有慌乱, 没有惧怕, 冷淡自持, 毫不在乎。
好像今生全部的纠葛, 都是他在自娱自乐, 自作多情。
“苏宓, 你说话啊……给孤一点反应好不好?”
“得不到回馈的感觉……好受么?”
话一出口苏宓就后悔了,她知道她又在计较了,可她实在忍不住, 她也想问问李承明,毫无反应一个人的自娱自乐、牵肠挂肚,舒不舒服?好不好受?
李承明捏了她的下巴,迫她与他对视,目光流转间,能在彼此的瞳孔中看到自己,一个愤怒,一个冷淡。
“所以你在惩罚孤么?”
“不敢。”
李承明冷笑,“还有你不敢的?你在孤这里肆意妄为,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若惹殿下不快,臣女道歉。”
“砰——”李承明一拳砸在苏宓身侧,石块的尖锐粗粝直刺手背,苏宓看到自己在李承明的瞳孔中颤了颤。
突然心就揪了起来。好像那一拳打在了她心里,鲜血汩汩流出。
最后还是苏宓先让步,软了声音,带着李承明去包扎。
前世李承明患了脚疾痛不欲生,今生可别因为她而患了手疾,她可不想负责他的下半生。
李承明头搁在案桌上,静静地看着苏宓包扎,眉眼里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阿宓,你还是关心孤的。”
苏宓抬眸瞟了他一眼,用镊子轻轻取出他手背上的石子,“一会凶一会笑的,你是不是有病?”
苏宓觉得有时候李承明还是蛮……傻兮兮的,生起气来大动干戈,好起来又很快,轻轻一哄,就什么事都没了。
“是啊孤有病,相思病,你来治吗?”
苏宓叹了口气,算了她还是不说话了。
大概是李承明的目光太专注炽热,苏宓被他盯地浑身不自在,放下镊子,去拿消毒的草药。她深吸一口气,平静道,“这个一日一敷,回去后别忘了。”
“会忘。你得每日提醒孤才好。”
“我会与张医丞说的,他会每日来为殿下换药。”
“不,孤要你……嘶……”
苏宓上手,“有点痛,您忍一下。”
李承明撇撇嘴,趴在案桌上,算是默认了这个决定。
像是想到了什么,李承明忽而轻轻笑了起来,“阿宓,你记不记得在黔州的时候,孤干完农活回来,有时候被杂草割到留了几道口子,你就是这样给孤涂药的,那时候一边涂药一边哭鼻子,孤怎么哄都哄不好。嘶——你轻点儿。”
苏宓加重了力道,你可闭嘴吧。
李承明可不管这些小痛,依旧道,“哎阿宓,你说你那时候怎么这么爱哭鼻子啊,嗯?”
苏宓抬眸,忽然就看见李承眀突然放大的脸,近在咫尺,呼吸相闻。
她怔了怔。
记忆仿佛重叠,同样的脸,同样的衣饰,凑近她,笑着说——“小阿宓你怎么这么爱哭鼻子啊?”
快速回笼,苏宓挪开,冷淡道,“殿下不是刚与我相识么,我曾经何时为殿下包扎过?”
记得还挺清楚。
不管前世,把他们的关系限定在今生,甚好。
李承明往后一靠,轻轻搭在软垫上,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似笑非笑,“嗯,是孤记差了。”
白布条包上手掌,苏宓用剪子剪开多余的布条,手却被李承明轻轻握住,“在下自认长得还不错,至今尚未娶亲,父母通情达理,家中略有薄财,小娘子要不要考虑一下?”
苏宓被他逗笑了,回道,“郎君家中甚是复杂,小女子退而避之。”
李承明撇撇嘴,眼尾一垮。
苏宓不着痕迹的抽出手,整理药箱,“对了,苏宇你不要迁怒他,他什么也没做。”
半晌李承明也没说话,苏宓回眸,却见李承明靠在软垫上,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真是……喜怒无常。
默了半晌,李承明开口,“孤知道了。”
就当苏宓以为躲过一劫了之后,李承明又道,“若是往后做点什么,别怪孤不念手足之情。”
“他不会的。”
“你也不行。”
苏宓愣了愣,她不想往刀口上撞,但是也不想允诺什么。她怕打脸。
“孤说过会让你出宫去,为何还要擅自行动?”
苏宓不语,李承明轻笑,却带了点寒意,“不信任孤,是么?”
“殿下多虑了。”
“那因为什么?”
“我们出去吧,他们应该已经用完午膳了。”
“因为房三郎?你是不是想早点出去见他!”
“???”这都是哪跟哪啊,这与房三郎有什么关系?
苏宓看向他,此刻的李承明别扭死了,瞟她一点,又转过头去。
他自己也觉得这个飞醋吃得莫名其妙,苏宓要是喜欢房三郎,早就嫁给他了,根本不会进宫。可道理归道理,他就是不痛快。
苏宇说苏宓喜欢房三郎那样的,他就不开心,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心尖最软的地方。因为这样的人,跟他大相径庭。
他讨厌苏宓跟别人扯在一起。
苏宓明明喜欢他这样的才对。
苏宓坐到他对面,“你不要迁怒他人。”
“你还护着他!”完了,更不开心了,要亲一亲才能好。
苏宓叹了口气,觉得头有点大 , “我没有……”
“那是孤重要还是房三郎重要?”
苏宓:“……”
苏宓认真端详他,觉得李承明现在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因为家里大人没有把糖果给他,闹脾气了,非得反复确认自己的重要性。
“承明,别闹了……”
这一声承明让李承明很受用,仿佛是他们亲密关系的一个印证。他起身,吧唧一口亲在苏宓脸颊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作精
第47章 时光
李承明飞快亲完就跑, 不给苏宓反应的机会。
“李承明——”
“孤答应的事情就会办到, 这事儿结束了就让你出宫, 你且等等。啊——”李承明跑得急又没看路, 险些被门口放着的石墩绊倒, 踉踉跄跄缓冲了几步, 就看不见人影了。
活该, 苏宓勾了勾唇角。
只一瞬, 她又抬手擦掉了刚才李承明亲过的印记。
苏宓回到小厨房,果然大家都已经用完午膳了, 司膳局的宫人们正在收拾残局。
她还没有用过午膳,肚子饿地咕噜咕噜直叫,随手拿了角落里还没吃过的烤面饼开始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忽然一片阴影覆下,包着白纱布的大手越过她的肩膀捞过一块烤面饼。
从某个角度看过去,像是把前面的人拥抱在怀里。
淡雅的古兰味混着青草泥土的清香, 他呼出的气息都喷在她莹白如玉的颈侧, 苏宓不由得僵了僵, 一口咬在烤面饼上就没再动过。
头顶轻笑, “你吃东西都不嚼的吗?”
前面就是案桌, 苏宓进也不是, 退也不是, 还好李承明有点自觉, 知道什么是光天化日大庭广众,拿着烤面饼撤身走开了。
苏宓呼出了一口气,堪堪咬下了一口烤面饼, 慢慢咀嚼。
吃完了之后又漱了口,苏宓琢磨着出去走走。
天空很蓝,屋舍炊烟袅袅将歇,良田万亩,离他们这边近的农田里绿泱泱地插满了秧苗。草木深深,深吸一口气,都是自由恬淡的味道。
她远远看去,李承明闲闲坐在石墩上,手搁在膝盖上,好似在眺望远方。
好像又回到了前世的某个时光。
皇权争夺刀光剑影,她身心俱疲,跟着李承眀去往黔州。明面上说是流放,实则是让他们过普通人的日子。
尽管富贵权势不在,倒也乐得清静恬淡。
村里人都不知道他们的身份,李承明每日跟着村民们一起耕作,早出晚归,她与普通的农妇一样,生火做饭,做点针线活好拿去卖,然后在屋里头等着她男人回来,有时候会去给李承明送饭,村民们总是取笑“哎跛脚你的小媳妇又来了”,虽没有恶意,可是每次她听到,都很难受,反倒李承明却不甚在意,她也只能生着闷气,回去悄悄抹眼泪。
打住。宫重浩:guijiangtuiwen/////
苏宓马上止住了自己的思绪,再想下去,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心疼,心疼之后是什么,她自己都不敢想。
匆匆收回目光,苏宓敛了心神,看向别处。
李承明回过头,看着她挺翘白皙的侧脸,月白长衫随风轻轻飘扬,不觉一笑。
他站起身,看见于詹事脚陷在泥泞当中,于詹事想拔拔不出来,向后用力太大,突然收不住力哐当向后仰——
“啊!”
于詹事闭眼,今天大概是要交代在这里了。这一跤下去,照他这个年纪和体型,死是不会死,伤筋动骨怕是逃不过了了。
嗯?没摔?
于詹事睁开眼,发现自己手肘被人托住,那人神色冷淡,眸色有些许不耐。
他借了这个力向上,趔趄了几脚,堪堪站住了。唔,幸好,不用伤筋动骨了。
他振了振衣袂,行了个大礼,“多谢太子殿下大恩,某在此谢过。”
李承明唇角一勾,眼尾略略挑起嘲讽的笑意,“举手之劳。”
于詹事已四十有余,当代大儒,太子詹事,李承明刚当上太子,于詹事就被圣人千挑万选塞给李承明当老师。
李承明是不喜于詹事的,小时候觉得他说话太直太难听,明明贪恋美色却要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年纪渐长,愈发觉得他假模假样。自从知道直言进谏他可以得到父皇赏赐,乃至加官进爵,教导起他来就更加肆无忌惮不留情面。
东宫的言官有样学样,都跟着于詹事来“教导”他,换个陈设,批他沉迷享乐,出去狩猎,批他不思进取。
然而换又换不掉。他是父皇的人。
重生回来,李承明有想过设计把他那些乌七八糟的后院事抖出来,人品不端,该滚去哪儿滚去哪儿。不过想了想,还是把他留在了身边,哪有把他留在身边慢慢折腾来得舒服?
他可不是个心胸宽广不记仇的人。
比如这次,前脚于詹事让李承明多关心关心民间疾苦,多亲近亲近百姓,后脚李承明就把他带来了万年县赵家村干农活,来,大家一起来体验体验与民同乐。
于詹事关心百姓的话一直很好听,可毕竟是高门大户出身,对农事一窍不通,一会不肯下泥泞地,一会又嫌天气太热,插个秧苗还要金尊玉贵的太子亲自教,惹来世家子弟的嘲笑,他那个老脸啊……
李承明抬脚刚要走,于詹事就拦住了他,又是往下一鞠,李承明挑眉,“詹事有事?”
于詹事正色道,“殿下留步,某有些话想与太子说。”
李承明眼神掠过,却不见了苏宓的身影。他撇开于詹事,匆匆离开。
于詹事:这两年太子越来越不把老夫放在眼里。
苏宓在看到了永安,两人目光相对,就一起去后山溜达溜达。反正她们来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也不用亲自下地,还不如趁着大把时光好好享受。
赵家村并不大,后山就只有一个后山,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苏宓之前与苏宇相见,然后又跟李承明吵架的地方。
淡青色的石块上,还点着斑斑血迹。
“那怎么还红了一块……”永安皱眉,好像是血,发生什么事了吗?
苏宓一把拉住永安,“别过去了,咱们去那边小道里溜达溜达。”
“啊好哦……”
后山左侧有一方小道,被大树遮挡,倒是值得一探。
拂开枝叶,苏宓和永安看到地上坐着的人,不由地愣了愣。
长孙溪?
只见长孙小娘子坐在土地上,眼眶红红的,脸颊上似乎还有未干的泪痕,看见苏宓,狠狠地瞪了过去。
苏宓:“???”
突然心里咔哒一声,苏宓抽了抽唇角,长孙溪什么时候坐在这里的?不会目睹了刚刚在这里发生的事吧。
长孙溪略有狼狈,永安却看得开心,“你在这儿干嘛呀?对我们行大礼吗?受不起受不起。”
长孙溪完全不顾永安的挑衅,就只盯着苏宓,仿佛要把她射个窟窿,咬牙切齿道,“苏宓,你骗我!你说过你与表兄不熟!”
永安莫名其妙,看向苏宓,“你骗她什么了?让她这么疯癫?”
苏宓扶额,把永安拉到一边,跟她简略说了在这儿遇到李承明的事情。
苏宓一提李承明,永安就脑补了一出大戏,看长孙溪那样子,应该是跟踪李承明而来,结果看到了苏宓与李承明在一块儿的场景,永安看向苏宓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暧昧起来。
苏宓拽了她的衣角,“你别用这个眼神,不是你想得那样。”
永安笑而不语,看向长孙溪,“你赶紧先起来吧,地上脏不脏?”
长孙溪快哭出来了,一撩裙摆,“我起不来!”
两人一愣,视线下移,长孙溪的脚踝又青又肿,额,扭到了。
永安忍住笑意,悄咪咪跟过来躲在树丛后面,结果看到了不想看的,还把自己扭得坐在这里半天,长孙溪怎么浑身都是乐子啊。她都觉得她傻的可爱了。
苏宓蹲下身检查伤口,长孙溪脚一缩,一脸警惕,“你要干嘛!”
苏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