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村里的人家,都是一穷二白的落脚在这里的,哪家的情况都是差不多的。可如今短短半年时间,姜家就能轻松拿出来三两半银子了,而且说不得家里还存了好多银钱呢!那你们给猜猜,栽种蘑菇的营生,得有多赚钱啊?’
……
周翠娘都不用多想,就能猜出到时候村里的那些闲人,会怎样议论她家。
实际上有多厚的家底,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闲人以为你的家底有多厚。因为他们才不会去管,你家底实际的深浅呢!
因此,周翠娘觉得,她得让那些闲人们认为,他们姜家的家底确实不厚,真没赚到大钱。
于是,周翠娘决定了也去卖麦子筹钱。
实际上,再加上她的如簧巧舌,也真没人质疑。
第二天,村里二十三户人家,除村长葛贡士家之外,其他人家大多都决定挑麦子去县城,卖了筹钱。
不过出门时间不尽一样,前前后后三三两两的,挑着麦子压得扁担发出‘吱嘎吱嘎’声,往县城而去。
有与姜双五和周翠娘他们遇见了的,也会打一声招呼,聊两句话。
“老姜,姜婶,你们也去卖麦子呢!?”
有人搭话,姜双五也只是‘啊’、‘嗯
’、‘去卖麦子’……做这之类的回答,不能过多指望。
这时候,主要就还是靠周翠娘了。
一百五十斤麦子,本来姜双五一人就能挑去县城的,不过周翠娘不放心,怕他被人糊弄得少卖了钱,就分担了五十斤麦子,一起去趟县城。
周翠娘:“是呢!我们也打算卖上两百斤麦子筹钱,再加上之前存的银钱凑一凑,也好交上我们家孩他爹的代役银,还有捐的‘祭天银’。
你们也都知道的,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是不敢让我家孩他爹去服役的!”
“唉,姜婶你也是吓怕了,我每年冬天也都是去服役了的,确实比以前服役时的修桥铺路活儿,要更累、更艰难,但还是没姜婶你想的那么骇人的。
不过,也不好受就是了,我今年也还是要去服役啊……还是老姜好啊,有人心疼!”
村里谁人不知?周翠娘因为前头丈夫死在服役时,之后就特别怕姜双五去服役,宁愿勒着裤腰带饿肚子,也要纳银代役!
到温宁村这么些年了,就没见姜双五去服役过,都是交的代役银子。每年都是在年初时,就已经听说在凑年尾时的代役银了。
今年的代役银虽然增加到二两了,又还要再捐上一两的‘祭天银’,负担陡然增加了不小。但姜家栽种蘑菇应该挣了些钱,再卖两百斤麦子,能凑上也不奇怪。
周翠娘:“反正我是怕了的,指天发誓了,就是一家人饿死在一起,也比孩他爹可能永不归家,要好啊。唉,我也是怕了……”
……
一旦看见姜家夫妻两,也是双双往县城挑运麦子,卖了筹钱。首先便将村里人心里还没萌芽的猜忌,给一脚踩没了。
村里人心里一想,‘姜家也和我们一样,在卖麦子筹钱’,自然也就不会想到去深究细算,比如:姜家已经有多少钱了,只用再筹多少钱。
也就不可能发现,相对来说,这段时间姜家赚的钱还是很可以的了。
在这之初,姜家就已经给了村里人一个印象:‘姜家也一样要靠卖麦子去筹钱。’
在这印象之后,隐藏很深的还有:
‘姜家也没什么不一样嘛。’
‘姜家一样差钱。’
‘姜家没赚到大钱’
……
姜家有田十亩,因为姜双五和周翠娘夫妻两勤劳肯干,而且姜双五又好像是天生就比旁人更会种田,同样水土种出来的庄稼,收成总要比旁人家的好些。
因此,姜家在村中,也算是中上家境的人家了。
可村里其他人家,但凡不是太懒,或是像夏家母子两那样实在做不动重活儿,反正只要勤劳肯做,家境就是比姜家差些,也差不了太多。
像是今年夏收时,姜家十亩地——实际上种了八亩麦子,收了一千来斤。
可其他差不多田地亩数的人家,也收了八百来斤。
交了夏秋两税,卖麦子去交纳了户税银,也还剩差不多五百来斤。因为大多打算亲自去服役,就不用像姜家一样既要卖麦子筹代役银,还要凑‘祭天银’,他们只需卖了麦子,筹足后者即‘祭天银’就行。
所以粗略一看,哪怕他们或许比姜家收的麦子少些,可开销同样也比姜家要少啊,那其实他们和姜家,也是差不多的嘛!
而那些比姜家田地亩数少的,虽然收的麦子少,但夏秋两税相应也少了啊,开销也更少,其实也还是差不多的嘛!
那些比姜家田地亩数多的自然不用说,他们收的麦子和姜家一样――或比姜家多,开销还比姜家少,其实自家比姜家还
更好嘛!
就是这样,姜家只是像村里大多人一样,卖麦子去筹钱。就让村里人觉得,姜家虽然多了一门栽种蘑菇的营生,但也只赚了几个小钱,想是没赚到什么大钱。
但实际上,到年底或明年开春以后,到时姜家每个月基本都能赚到接近一两银子。这还没算上在野外用段木栽种的香菇呢,那个一年还有四五两银子的进账。
两者加起来,估摸着明年能有十五两银子的进账。
如果现在就是明年此时,姜家定然不会被这二三两银子给难到,应是轻松就能拿出来。
在关于当下时代的生活智慧方面,到底还是周翠娘更胜一筹。
不止是周翠娘,是任何时代的市井小民,都有着自己的生活智慧,有他们自己的小聪明。比姜秾这样的穿越人员,更加适合生存。
其中有一点小智慧或说小聪明,无疑就是:闷声发大财,谁也不告诉,免得引来无谓的眼热和麻烦。
姜家的两个大人挑着麦子去县城了,夏家的夏婶去了蘑菇房,于是姜夏两家便只有几个小孩子在家看家。
现在夏五斤不用再去山里找山珍野货,再拿去卖钱养家糊口,因为已经有了栽培蘑菇的赚钱营生,就闲了很多,以至于有些闲得无聊。
“秾妹,我们什么时候再约着一起去打猎吧?我又馋肉了!”两家挨得近,夏五斤到姜家院子里坐着,也照样看(夏)家。
夏五斤正使着一把镰刀,在砍削一根细长木棍。
半大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肉量和饭量都会明显增加,馋肉是正常表现。
“等过些日子再说吧。等卖了麦子凑足钱,再把代役银和捐银交清了,然后过不几天就又要采摘蘑菇去卖。等这阵忙完了,再去看其他人有空没。”
姜秾有些好奇地问道:“你削这根木棍做什么?”
夏五斤拍去膝上的树皮木屑,把木棍一头凑到眼前,一只眼睁、一只眼闭,眯眼瞅着木棍的弯直。
“我打算做一把弓,下次打猎时,可以试着用弓箭射杀兔子、野鸡和小麂子这些。”
姜秾伸手将木棍拿过来,双手向内掰折,试过承受力和弹力,再辨认了木棍的树种。
“看你的样子,是想做长弓?但是你就这样砍了一根松树小苗,准备掰弯了就做弓?”
一看姜秾,就感觉是要噎人的熟悉神情……
夏五斤赶紧摇摇头,再摆摆手!“我就随便想想,随便做做,不知道什么长弓短弓!秾妹你知道?你会做?”
姜秾觉得,如果顺应刚才似是血脉里传出的一股莫名冲动,那想来她应该是会的。
“或许会,我想尝试做一次。若做成了就送给你。”
第31章
捕猎和采集野生动植物, 属于农林牧副渔大农业之中的副业,姜秾主攻小农业即是种植业的同时, 其他农牧副渔也有所涉及和了解。
不过, 制作捕猎用的弓箭, 虽然和她的专业领域勉强能擦点边, 却也真的是很勉强了!
她对弓箭的了解程度, 大约就是休闲时看书, 随意翻看过一遍的那种了。
可是,当看见夏五斤在削木制弓时,她陡然就想上手去做出一张弓来。
那仿佛是根植在全身血脉里的某一种冲动,好似突然被唤醒, 于是随着血液注入心里, 这让她心里开始鼓噪着:
砍一根松树苗就想制一把射杀猎物的长弓, 简直儿戏一般!得要认真对待!看我做出一张好弓来给你看看!
姜秾没有抗拒,而是遵循了内心这莫名其妙的鼓噪。姑且跟着直觉走罢, 她倒是要看看,血脉之中的神农之力究竟有多灵异神奇。
不过就像姜秾推拒夏五斤的打猎邀请时所说, 制作弓箭的事情还是不急,得等这一阵忙完了, 再找合适的木材来制作。又或者到时去打猎时,顺便来做这件事。
……
先前所料没错, 姜双五和周翠娘卖麦子时,麦子果真降价了。
因为温宁村麦子受了旱,导致颗粒不甚饱满, 再加之周遭甚至全国多数农人都在卖粮筹‘祭天银’,正是供大于需的情况,所以粮商就压价了。
平常都是三十文钱一升,现在被压到了二十文钱一升。也即是说,原本一百斤麦子就能卖得一两银子,然后顺利捐上‘祭天银’,现在却要卖一百五十斤才行。
不管是税赋还是苛捐,朝廷或许觉得都并不多,却何曾站在百姓的位置想过,在交纳或筹钱时会有‘损耗’呢?
夫妻两挑去的那五十升麦子卖了,卖得一贯钱(即一两银),回家后就去交给了村长葛贡士。
等又过两天,村里人都凑够钱捐上了‘祭天银’,就找了村里几个壮汉护送,去县城的县衙交上了温宁村一村二十三户的‘祭天银’。
没过两天,就有县衙的衙役腰佩大刀,敲着锣走乡串村地呼喝:
“小雪之日,正役启程之时!亲往服役者,带足赶路衣物及干粮!纳银代役者,携银亲往县衙文书处记名!”
小雪那天,姜双五带着户籍黄册,以及在葛贡士那里开具的‘伤病文书’,与村里包袱款款出门去服役的人一路,在村长葛贡士的带领下往县城而去。
临走前,周翠娘末了还怕姜双五心疼二两银子,偷偷跑去服役,就故作恶声恶气道:
“孩他爹,你去县衙交了代役银,就赶紧往回走,家里柴禾快没了。过冬和明年农忙时要烧的柴禾,也都还没去砍,这活累得很,就该归你了!
我不时就要去照看菇房,可忙得很呢,你得赶紧回来去砍柴禾!”
姜双五‘嗯’一声,点头答应了。
家里还有一双儿女要养活,翠娘又要照看菇房,砍柴禾、麦田除草,万一麦田干旱就要挑水浇灌……这许多的活儿,如果丢给翠娘一个人做,不知得累成什么样……
或许姜双五没有犹豫过,也或许是有过犹豫的。但是因为牵挂一双儿女,心疼周翠娘一个人在家劳累,这才没有偷偷地去服役。
不管怎么样,小雪当天午时才刚过,姜双五就回村归家了,然后立即拿着一把镰刀和一根扁担,就出门往山脚去砍柴去了。
除姜双五外,还有葛二叔以及沈双二,也没去服役。
葛家不用说,虽说一家子都是读书人,却也一样种田收粮,而且还不时写两幅字、画
两张画,拿去县城卖掉,虽不知确切数目、可每次几两银子总是不会少的。
葛家是村中家境最好的人家,这是众所公认的,葛家二叔不去服役,再理所应当不过了。
姜家不及葛家富裕,但紧紧裤腰带也能凑足二两代役银,何况自到了温宁村后,姜双五就从来都是纳银代役,他没去也并不稀奇。
可是沈家?逃荒到此后只剩下沈双二一个人,后来娶了带着孤女的齐四娘,这才凑成一个家。
不过像沈家这样的人家,在村里面并不多稀奇。有好几家都是一样的,定居温宁村后,鳏夫寡妇凑成一个家,凑合在一起过活。
也正是因为不稀奇,才会引起更多人好奇。
‘沈双二身患积年的老寒腰,先前听说愈发严重了,不去服役倒也说得过去。但是他家哪来的那许多银钱?’
‘沈双二老寒腰加重这事,应该是有的,只看前段时间去县城卖粮只四娘一个人去,也就知道了。但是那二两的代役银……莫不是把家里麦子都卖完了,方才凑足的?之前好些天的早上,我都看见四娘挑着装满麦子的箩筐出村去,直到傍晚才回。’
‘这么一说,好像是啊,有四五天呢!这样一算,还真是可能去卖麦子凑钱,然后才交了代役银。’
‘唉……谁家也不容易啊!沈双二那一把老寒腰,到了冬天可不好受,四娘也是个疼人的媳妇啊,总不能让一家之主去受罪,更甚是折在外面。’
‘沈家那个小女娃,最近一大清早就出门去田间地头找野菜,沈双二虽不是她亲爹,也愿意和她阿娘一起陪他吃糠咽菜,也是好娃儿啊!’
……
旁人口中吃糠咽菜的小女娃,正凑在姜秾身边说悄悄话:
“我们家当初的野猪肉卖了有四百多文钱,再卖了八十斤麦子就凑足了一两的‘祭天银’。可家里面也只剩下四百斤左右的麦子了,如果再卖三百斤交上代役银,就只剩一百来斤麦子了,恐怕都不能吃到开春的,更别说等到明年夏收了。”
“所以沈双二就非常坚决,说是硬撑着直不起来的老寒腰,也要去服役。”
姜秾:“沈双二,是个难得的好人。”
看看听听,也算经历了不少,沈甜早已明白这个时代的不易。
“是啊,是个好人。他不愿卖掉麦子去交代役银,不然他就能轻松些,这也只是因为不愿我和阿娘饿肚子。我又不是他亲生,阿娘也只是一个柔弱可欺的女流,他还能这样对待我们,确实是个好人。”
即使是在后世,家暴的事情也从来都没少过,更别说现在了。沈双二宁愿自己撑着病体,也要去服役,确确实实是个好人了。
沈甜感叹一番,继续凑到姜秾耳边说悄悄话,生怕别人听了去,“结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