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客气，大家都是老乡嘛。”王芳笑得一脸灿烂。
池映真看着她这个表情，想到什么，在桌子下踢她的脚，用眼神问：该不会是你第一次和他一起吃饭吧？
王芳回她一个得意的眼神：那可不是。
池映真服了她的毅力，都已经是当妈的人了，竟然还想着要和曾经的暗恋对象一起吃饭。不过，现在才第一次一起吃饭，她还能觉得得意？
王芳得意完了，不再理会池映真的挤眉弄眼，跟他们说起小关村的事情。
“你们知道吗，咱们村里那个孟支书，平时看着道貌岸然的，私底下竟然虐待自己的女儿！哪怕孩子智力有问题那也亲生女儿啊，真不知道怎么能下得去手。”
“村口那家吗？”孟越潇问。
“是啊，还说什么祖上出过大官，总是和我爸作对，现在可算是完了。”王芳一脸的看不起。
这么一说，池映真倒是想起了，有一次她为了池立东的事情去他们家找过林代珊，当时就在他们家里听到了小孩儿的哭声，曾兰花说他们家有个智力障碍的孩子，当时曾兰花告诉她大家都不知道那孩子的名字。
“那孩子叫什么呀？”池映真问。
“以前大家都不知道名字，这次闹出事情了才知道，叫孟小琴。”王芳随意地说。
啪嗒。池映真手里的叉子掉到了地上。
她赶紧弯下腰去捡，可惜手上发抖，哆哆嗦嗦地硬是没捡起来。
“别捡了，别捡了，让服务员拿个新的。”王芳喊她起来，孙敬文叫了服务员再拿个干净的叉子。
孟越潇扶她站起来，重新坐好，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手，冷得像一块冰。
“手怎么这么冷。”他握住了那只手。
“我说，你们要不要这样啊，能理解你们在学校里得注意影响不能多接触，但这样也太肉麻了吧。”王芳眼尖地看到了他们握在一起的手，故意调侃。
孟越潇的人看起来冷冷的，手心却是滚烫。池映真被这温度灼到了心神，一时竟没有推开他，听到王芳的话，才终于反应过来似的地慌乱挣开，拿起服务员重新拿来的叉子，继续吃牛排。
王芳看她这样倒是不好意思了：“不是吧，你们都结婚这么多年了，脸皮还这么薄啊？当我没说，你们也难得有这种机会吧，腻歪个够吧，老孙，把孩子眼睛捂好了。”
池映真无奈地看她一眼，准备告诉她自己已经离婚了，手背上又一次接触到了那滚烫的温度。她回过头看了一眼放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掌，就听到孟越潇说：“好，那我们就随意了，你们也是。”
我们……随意……随意个鬼啊！
池映真本来是要把那只手狠狠甩开的，但鬼使神差地，她好一会儿后才说：“不冷了。”
……
吃完饭王芳还想叫他们一起去看电影，被池映真以学业为借口推了，满腹心事地回到了宿舍。没想到今天其他几个室友都不在，她还是第一个回来的。
今天听到了孟小琴这个名字，让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境又起了涟漪。
现在时间还早，但她没有心情再做任何事情，草草地洗漱之后就躺上了床。她对孟小琴没有什么了解，唯一知道的就是她是后来孟越潇续娶的妻子，其他信息像是被刻意隐瞒了一般，如愿淹没在了历史的尘埃中，不为后人所知。
今天她本来是该多问问王芳关于孟小琴的事的，但不知是胆怯了还是因为那内心深处那可恶的嫉妒心作祟，下意识地不想让孟越潇听到。
但是按王芳的说法，孟小琴在家里应该是过得很不好，现在大概是又闹出了什么大事，这才人尽皆知了。
池映真脑海里又响起了当年她在孟支书家里曾听到过的哭声，过了这些年，那个孩子也差不多快成年了吧？
她头疼欲裂，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的哭声挥之不去，恼怒之下又一次打开了那本像是寄居在她大脑里一般的《孟越潇传》。
明明已经决定了不再理会它的，但孟小琴这个名字让她变得急躁起来。
几年没看，现在再去翻，竟然已经可以看到半本了。和之前只能看到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同，这一次她所能看到的最后一段字清清楚楚地写着：
1979年秋天，已经再嫁、却过得并不如意的池映真得到了一个姗姗来迟的消息，孟越潇已于同年二月续娶了一位妻子，名叫孟小琴。考入了北京A大建筑系的孟越潇甚至带着新婚妻子一同赴京求学，当初一意孤行离了婚的池映真心里，或者未必没有过后悔。
现在已经是1978年11月，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他就要娶孟小琴了。
可如果就是这个孟小琴，她不是有智力障碍吗，怎么会……
池映真理智觉得这件事未必就是她想的这样，可内心却已经深信不疑了。她跟自己说，他们已经离婚了，孟越潇做什么都已经跟自己没有关系了，可是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滑落，把枕头沾湿了一大片，心里像是有一大群蚂蚁爬过，无法形容的难受。
她缩在床上掉眼泪，因为挂了床帘，听到宿舍开门的声音也没去理会。突然一个黑色的包穿过床帘，劈头盖脸地砸到了她的头上。
不怎么疼，但她心里来气，一把坐起拉开床帘，怒视那个把包砸到她床上的家伙。
没想到她怒，对方竟然更怒。
祁燕彩瞪圆了眼睛，昂着头，站在地上用满是嘲讽的眼神看着坐在上铺的池映真。
胡乐和邱静看到池映真哭得满脸通红的样子愣了愣，原本也是有点生气池映真骗她们的，但看到她这样又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非得趁人家心情不好的时候说这些。
她们便劝祁燕彩：“好了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下次再说吧。”
“这不是大事！那什么才叫大事！哈，同乡请饭？池映真，你说，你今天是和谁一起去吃饭？！”祁燕彩情绪激动，要不是池映真在上铺，她可能会直接扑上去打。
胡乐和邱静一人一边地拉住她：“燕彩，不就是和孟越潇一起吃了个饭吗，说不定他们还真是同乡呢，就算不上，她也不一定是故意骗我们，你别那么激动啊！”
池映真大概明白了是什么情况，她今天和孟越潇一起吃饭被祁燕彩她们看到了。今天是邱静说要请宿舍的人一起吃饭，她因为王芳来了就没和大家一起去，没想到她们后来竟然去了跟自己同一家餐厅。
想到王芳当时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那里不会被她的同学看到，这、这他妈转个身就被大家都看到了好不好！
池映真头疼地揉了揉额头，清清嗓子说：“确实是同乡啊，另外两个人胡乐见过的，是我以前的朋友，没想到他们也叫了孟越潇，我也是去了才知道，不过孟越潇跟坐我对面的姑娘是一个村儿的，也可以理解吧。”
那两个人胡乐已经跟她们说过了，大家都知道，问题的关键是……
“可是你还跟孟越潇牵手！这你怎么解释！”祁燕彩指着池映真，声嘶力竭地哭喊，脸都涨红了。
第45章
为什么牵手……这还真不好解释了, 毕竟，她总不能说是自己手太冷了，他给自己捂捂吧？
要真这么说了才更让人引人遐想。
“我跟他真没什么关系，你们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就知道了。要是有关系，我还一个人躲起来哭？”池映真干脆说。
这么一想也对，她哭得那么惨的样子, 倒像是表白被拒或者刚刚分手之类的。
祁燕彩狐疑地看着她：“你说的都是真的？”
池映真没心情再跟她费什么口舌, 她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要是还不相信就让她们继续不相信吧。她一把拉上了床帘, 重新躺了回去。
看她这个态度，祁燕彩她们反而都相信了她说的是真的。
邱静和胡乐都觉得有点愧疚，人家都哭成这样了，明显是伤心极了，她们作为室友不但没有关心和安慰，反而还这样跑回来质问她，池映真心里应该很不好受吧。
祁燕彩没觉得有什么好愧疚的, 不管怎么样，池映真今天跟孟越潇握着手的事儿是坐实了没得跑的, 那一幕实在是刺痛了她的眼, 让她觉得看池映真哭得越惨才越痛快, 只可惜隔着帘子看不到什么，也没有什么声音传出来。
……
池映真又去找了一次王芳，专为问孟小琴的事。
王芳很惊讶：“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来？”
池映真不知道该怎么说，王芳又道：“是因为林代珊他们？你大可不必理会她了, 原来觉得你们几个知青都一个样，后来才明白你和她完全不同。这回事情的起因就是有人发现林代珊在打孟小琴，闹得很大，这才挖出了他们家不少事情。要不是这次被发现了，他们过不了多久就要把孟小琴嫁给采乡村那个有名的鳏夫了。”
那个鳏夫池映真以前也有所耳闻，年迈且好色，据说是从七八岁就喜欢盯着姑娘家流口水，大了果然成了流氓，如今七老八十，手脚还总是不老实。
“怎么会这样，那后来呢？”
“后续我也就不知道了，我跟孙敬文来北京了，孟小琴这个情况我爸肯定不会坐视不理，但毕竟是别人家的孩子，能安排到什么程度就……”王芳说。
池映真明白这个道理，这样的孩子村里能给口饭吃让她活下去就差不多了，冷暖饥寒却不会有人过问，但至少比她在家里要受虐待嫁给鳏夫强。
11月学校的活动多，A大有两个去东北Q大交流的名额。A大虽然是现在建筑系最好的学校，Q大建筑系却是建国以前第一批留学回来的著名学者一同创办起来的，有非常深厚的底蕴，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报了名。
最后为了公平起见，安排了成绩最优秀的两名学生过去。
祁燕彩知道这个结果后，笑着问池映真：“你要跟他单独去，会不会很尴尬？”
池映真反问：“为什么会尴尬？我觉得学习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不应该掺杂太多的感性因素。”
祁燕彩冷哼一声，转头对胡乐她们说：“我们今晚一起去教室学习吧？”
……
去Q大安排在这个月底，出发前池映真收到了贺振老先生的邀请，让她一起参与自己新剧本的演出。
池映真受宠若惊，这出话剧是要在华国国家艺术剧院上演的，那里的演员都是要经过重重考核才能进，还有很多以前是文工团的文艺兵。她万万没想到贺爷爷竟然会叫她一起参加演出，而且听他的意思还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分量不轻的角色。
受到这样的邀请，池映真虽然高兴，却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没有答应下来：“贺爷爷，谢谢你啊，不过我从来没演过话剧，而且学校里事情挺多的，恐怕会耽误了你们排练进度。当然要是可以让我去排练现场看舞台布置，我会很更开心的。”
贺振不赞同地看她一眼：“这个女儿的角色，我写的时候就是想着映真你写的，你父亲在农场时常和我说你的故事，我觉得由你来演最合适！”
“可是现在我年龄都对不上了啊，我觉得这个角色如果找个小姑娘来演，会不会更好？嗯……要不干脆前期后期分两个人演吧，前期找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池映真考虑着说，“咱们这儿一般都是一个演员演下一整台戏，其实国外不少话剧中途都会换演员呢。”
贺振有点犹豫：“倒也不是不可以……这我得考虑一下，等决定了再跟你说。你也可以再想想我刚才的提议，别急着拒绝，年轻嘛，多尝试尝试没什么不好，就当业余活动了，剧院的那帮孩子们也很有意思，你绝不会后悔认识他们的。”
“好，谢谢贺爷爷。”
“对了，要是小孟有兴趣，也可以喊他一起过来，大家都是喜欢交新朋友的人，看到你们过去一定会很开心。”
“好的，贺爷爷。”
……
很快就到了去Q大的前一天。
孟越潇在宿舍收拾东西，姜津广和廖高都出门了，只有罗毅还在。
罗毅比另外两个室友沉稳，但此时只有孟越潇在便也忍不住打趣：“马上要和系花一起出发了，心情怎么样？”
“你怎么也跟他们学成这样了？”
“切，又没有外人在，有什么不好说的？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喜欢你就去追啊，要是一直犹犹豫豫地被别人抢走了还不得后悔一辈子？”罗毅认真地说。
孟越潇知道他开学没多久就把现在的女朋友追到了手，有些不以为然又有些迷惑：“罗毅，你会不会想，自己做的事情究竟是对还是错？比如追求一个人，和她结婚，自己到底能不能给她幸福？如果她不跟自己在一起，是否会过得更好？”
“为什么要做这种假设，根本就没有意义。”罗毅笑了，“这不像是我认识的孟越潇会疑惑的问题啊，我以为你是那种有明确目标，然后不惜一切追求的人。”
孟越潇意外地说：“我吗？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可能是一种偏见吧，或者也可以说是直觉？因为人生只有一次，我们根本就没有办法知道如果一件事换一种做法，是会变得比现在更好还是更糟，但也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更要珍惜自己喜欢的人，努力去给她幸福，而不是在这里怀疑自己。”
孟越潇听到这里，抬头看他。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一般这么问都是自己的疑惑吧？”罗毅转着笔杆，“让我想想，不，根本就不用想，这次的活动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相信我，去抓住机会吧。啊，要我教你具体的做法吗？我猜你这样应该也不知道该怎么追求女孩子吧？”
“不用了。”孟越潇继续收拾东西。
“真的不听吗？亲测有用哦，包你受益终身。”
“不听。”
“真不听？那我走了哦？我真的走了啊……”
“……说吧。”孟越潇停下手里的动作，无奈地看着他，总得满足一下室友的表现欲。
第二天池映真在校门口和孟越潇碰面的时候，惊奇地发现他竟然带了一个大行李箱外加一个旅行包。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少得可怜的东西，怀疑自己是不是活得太糙了，连孟越潇带的东西都能比自己多这么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