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晚上的折腾,或许,在这之前已经不知道受了多少惊吓,这女孩现在看起来又困倦,又狼狈,鸟儿的叫声吓了她一跳,却好像也唤醒了她的意识,她又开始小声啜泣:“我……我想回家。”
“你……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落到这里来的?”张皓文轻声问道。
女孩惧怕的看了拉着她的帕石一眼,又看了看张皓文,好像有些不敢开口。
“没关系……”张皓文指指帕石:“他是好人。”
帕石有些意外的瞟了张皓文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那女孩此时已经对张皓文的话言听计从,张皓文让她说,她便抬手抹了抹眼泪,说道:“我……叫唐娟,我爹在外头做官,我随着祖母住。上个月,我得了点小病,祖母带我去琼州城外庙里拜佛,后来我、我好了,祖母就带我去还愿,谁知道……谁知道半路忽然有人把我们车队冲散,把我带走了……呜呜……祖母年纪大啦,还有喘症,一着急就会发作……”
谁知道,此时帕石忽然问道:“你说什么?你爹在外头做官,他叫什么?”
唐娟看了看张皓文,张皓文方才听了她的一番话,已经心中了然,替她答道:“你们本来是想绑唐家二房的女儿吧?她是唐家大房的孩子,你们绑错了!”
帕石疑惑的回头瞅着唐娟:“你爹不是唐臣吗?”
“不是呀……”唐娟这会儿也没那么害怕帕石了,摇了摇头,道:“唐臣是我二叔,他早就去了琼山,我爹叫做唐舟……”
“唉!”帕石叹了口气。他们并不知道唐家几房都是做什么的,只知道有个唐二老爷经常帮着琼州知府出谋划策,这次围剿黎人,也是由他出面号召琼州的乡绅富户出钱出力……原本以为绑了他的女儿,就能让他说服知府退兵,结果谁想到绑错人了!
“这怎么办?我得去告诉奥雅都还有族人们!”帕石焦急的转过了身。
“等等!”张皓文叫住了他:“如今你告诉他们,又有什么用处呢?难道让他们再去绑唐家二房的女儿回来吗?如今唐家大房孩子丢了,肯定已经上报了官府,官府正愁不知道如何缉捕你们呢,这会儿他们肯定早就做好了埋伏,如果你们再出动,会被官兵抓住沦为俘虏,严刑拷
打,说出其余人的下落的!”
帕石又不说话了,似乎是有些左右为难。这会儿,他们已经来到了村口院子前,帕石把门一开,头上就挨了一闷棍。
“哎哟!”他吃痛的大喊一声,晃了晃,却没有倒下。门后两位捕快跳了出来,见张皓文平安无事,心倒是放下了大半,又一看还有一个女孩,一只怪鸟,两个人眼中的惊讶暴露无遗。
“皓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吴捕快拦住了手提棍子要继续上前和帕石扭打的方捕快,开口问张皓文道。
“说来话长……”张皓文对他们使了个眼色,赶紧问帕石道:“你没事吧?”
帕石痛的挤出了眼泪,不过他还是摇了摇手:“还好。”
张皓文对神情各异站在院子里的人道:“现在情况确实复杂的很……帕石,还有你们两位,唐小姐,咱们得一块商量出个对策。不如这样,我们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都说出来,再想办法,你们看如何?”
吴捕快和方捕快自然同意,唐娟虽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说的,但也点了点头。帕石捂着脑袋想了想,却先问道:“你不过在我这里住了一天,你刚才……为什么跟她说我是好人?”
第39章 探子
张皓文对帕石笑了笑, 说道:“虽然咱们素昧平生,但是, 你一开始见我们淋雨, 就肯让我们进屋避雨;后来见我在你们的集会上站了出来,你明明知道我的来历,却没有开口戳穿;还有方才……”
他伸手一指唐娟,道:“奥雅都让你带走她,显然是知道你会保护她, 看来,你们族里的人意见不一, 有些对汉人仇恨更大,有些却像你一样,并不是一心要跟汉人打仗的。”
“唉!”帕石又叹了口气:“谁想打仗?都是被逼无奈。我们是从琼州南边来的,那里有山岭,有大海, 海底盛产珍珠, 镇守的官儿见我们那里粮食收成不好, 交不上粮, 就干脆不让我们种地了,每年都派兵押着我们黎人下海采珍珠, 因为我们常年生活在那里,水性比他们好得多。可采珠是极其凶险的事情,往往有去无回。下海采珠之前,我们都要和家人诀别, 而守在船上的人只要是看见水面飘上一丝鲜血,就知道……就知道下去的人已经被鱼吃了。”
说到这里,帕石愤怒的攥起了拳头:“我们一个村子,年轻能下海的已经死了快一半,那姓高的官儿还不满足,抓了我们的女人孩子,逼着我们下海,我们实在无法忍受,就一哄而上,杀了官兵和那个县令,集结附近十几个村子反了!”
说到这里,他低下头喘了口气,接着道:“谁知,这消息传到琼州,琼州附近,还有五指山的黎人也开始陆陆续续结成队伍,和官府作对,官府就把罪名都安插在了我们头上,派了许多官兵去抓我们,我们只好躲进山林,一路往北跋涉,好在琼州山岭多,黎人也多,不少人沿路接应,跟随的人越来越多了……”
“……所以你们就杀到这儿来了?”方捕快问道。
“说是杀,其实是一路逃避官兵的追赶。”帕石道:“我说了,我们的族人除了帕风他们几个铁了心要和官府作对,其他的人都只想再回到家乡,好好生活。可是……可是我们已经造反了,现在……现在想回去也不可能了!”
“这……这也不是你们的错……”唐娟经过一阵休息,已经镇静了多。她同情的看着帕石,劝说道:“错的是那些贪官,不如……不如你们主动向官府自首吧?!你们走到这儿容易,再往琼州里头走,可就都是官兵了,我听说,还要从琼州岛各县调兵呢!到时候,你们都被围在这儿,也跑不掉了呀!”
“不能自首!”帕石说到这里,忽然有些激动:“前两年琼中黎人造反,官府调了广西的狼兵上岛一番屠戮,无论男女老幼都砍了头。我们的族人就算死在自己人手里,也不能遭受这样的侮辱!”
张皓文觉得帕石说有道理,但或许如果他们手上有了足够的筹码,是可以试着和官府谈一谈的,毕竟看琼州官府的阵势,应该对这次黎人造反也很头疼,如果能早日结束这种局面,对两方都是一件好事。
“好了,事情的经过我已经了解,再说说方才他们提到的探子和姓王的汉人的事情吧。”张皓文接着对帕石说道。
“说到这个……”帕石皱起了眉头,接着道:“一直以来官府都不信任我们黎人,屡次派探子来查看我们的动向,从我们这里刺探消息。至于姓王的汉人,是上个月我们绕过文昌附近的时候,族里的人救下的而一名汉人,他虽然不会说我们说的话,却不知为何说服了奥雅都,让奥雅都以为他知道奥雅都几十年前失踪的妹妹阿绫的消息。奥雅都就同意了他的请求,让他跟着我们的族人一起往琼州走。谁知道后来……”
“后来他去琼州告密了,是吗?”张皓文问道。
“没错!”此时几人围坐在院子里,帕石非常愤怒的站了起来,低声道:“这个忘恩负义的汉人!我们还没进琼州的时候,琼州的黎人派人来给我们
送信,说明了他们的地点和聚集的地方,谁知这王祯不知怎么打听清楚了这些之后,当夜就逃跑了,后来……要和我们汇合的黎人遭到了官府的袭击,只有一小部分活着跑了出来……”说到这里,帕石一副心痛和难过的神情。
“王祯……果然是他!”张皓文冷笑了一声,只有他才干的出这么背信弃义,厚颜无耻的事情,不过,他又不懂黎语,到底是谁把具体的情报告诉他的呢?
“你们族里……”张皓文斟酌着道:“还有官府的探子。”
“没错!奥雅都也是这么说的。”帕石道:“可是……现在族人本来就一个个心神不定,奥雅都说了,不让我们互相猜疑。”
“嗯。老人的话也有道理。”张皓文说,“不过,如果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你们不是仍然很危险吗?这样吧,你告诉我,你们族里都有谁会说官话?”
“会说官话的人其实不少,但都是只会一点,会的多的,除了我以外,还有帕风,因为他先前也被族里派到黎汉混居的地方住了好些年,对汉人的官话和生活习惯都很熟悉。另外一个,就是奥雅都的孙女儿拍依,她年纪还小,今年十五,总觉得汉人的事情都很新鲜,常常跟我和帕风打听。”
“帕风……帕石……你们是兄弟吗?”唐娟好奇地问道。
“不是。”帕石摇了摇头,“这是我们黎人的规矩,男人称作‘帕’,女人称作‘拍’,后面这个才是我们的名字。至于姓氏,我们一个村子只有两大‘番茂’,就是家族,姓氏一般称呼起来是不用的。比如帕风,他的姓其实是拉海,我的姓是德旺。帕风和奥雅都是一家人。”
唐娟满意的点了点头,张皓文却思索起来,要想把具体的情报向王祯说明白,只懂一点官话是不行的。那么,肯定是这三个人中的一个。至于他们是长期向官府送信,还是被王祯说动而临时起意,这个一时半会张皓文就弄不清了。
“帕石,你是怎么会说官话的?”张皓文忽然问道。
“哦,我啊,哎,我曾经娶了个汉人的婆娘,就慢慢学会了官话。后来……后来她得病死啦。”帕石似乎还有些伤感,低下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他们正说着,忽然院门处响起了轻轻的声音,这声音好像是敲门,却又不是那么理直气壮,仿佛是在试探似的。
“有人来了!”帕石警惕的往外看去,示意其他几人赶紧进屋,然后自己站起身,往院门处走了两步,用黎语问道:“是谁?”
半晌,门外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帕石,我想来看看那个女孩。”
“拍依,这么晚了,你快回去吧。”帕石丝毫没有开门的意思。
拍依?屋里的张皓文一听,这不就是奥雅都的孙女儿吗?他一心弄清这个村落里的秘密,这个女孩儿,他也想快点见上一面。
于是,他走出屋子,来到门口,对帕石道:“可以让她进来吗?”
黎人之间并没有像汉人那样从七岁起就男女大防的观念,方才在林中空地上,女子们也和男子一起围聚在火堆旁呐喊着,而这个族里最受尊敬的是一个老妇人,张皓文怀疑黎族甚至还保留着某种母系氏族社会的传统。
“你不让我见一见她,我是不会走的!”拍依的敲门的声音大了,语气也越来越坚定。
帕石略一犹豫,抬起手来慢慢拉开了门闩。一个和张皓春差不多大的少女穿着布衫,梳着长长的发辫,灵巧的从门缝里一闪身钻了进来。当她看见站在帕石身边的张皓文的时候,楞了一下,道:“是你……”
“帕石?”这叫做拍依女孩抬头望着在一旁站着的帕石,问道:“他真的是神灵吗?”
帕
石不置可否的“唔”了一声,对女孩道:“你不是要看唐家小姐吗?她在屋里。”
拍依有些好奇的回头看着张皓文,迟疑的往屋里走去。帕石却和张皓文一起留在了屋外。这时,唐娟从屋里走了出来,她惊奇的看了看拍依,又看了看站在院门处的张皓文:“你……你们两个很像呀!”
张皓文看见拍依的时候,心中对她也产生了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当门打开的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见到了年长一点的张皓夏呢!自己的奶奶真的如那位“奥雅都”所说,也曾是这一族黎人中的一员吗?
趁着拍依愣神的功夫,张皓文走上前去,开口问她道:“你会说官话吗?”
“咦?你也会说官话?!”拍依对张皓文的印象还停留在“嘎嘎嘎”上,听见他吐字清晰的开了口,不禁吓了一跳,抬手不停地抚摸着自己的胸口。不过,她看了看唐娟,又看了看张皓文,对这两个漂亮文静的孩子很有好感,想了想,反问道:“你不是神灵,你是从哪儿来的?”
无论是帕石还是唐娟都没来得及问过这个问题,拍依一开口,他们两人的目光也都停留在了张皓文身上,没错,这个孩子忽然出现在这个村子里,但从他露面的那一瞬间,所有的事情都因他而改变了。
第40章 信送到了1
“我叫张皓文, 是文昌县人。此次是受了县太爷的嘱托,来给唐家二老爷送一封信的!”张皓文话音刚落, 帕石的面色马上就变了, 拍依也慌慌张张的伸手指着他道:“你……帕石……他是官府的人!”
“拍依,你说错了,我不是官府的人,只是因为先前我与唐二老爷有过一面之缘,彭知县便委托我去送这封信。实不相瞒, 屋里头那两位确实是官府的差人,不过, 他们不通黎语,无意刺探你们族人的消息,也只是为了一路上护送我才与我同行的。至于信中的内容,我们三人都不知道。”
张皓文望着眼前两人,见他们似乎一时还无法相信自己的话, 于是接着道:“彭知县倒是对我透露过, 知府大人下令命我们文昌县也尽快出兵。可我们县里许久不曾有过战事, 彭老爷有意让唐二老爷替我们文昌县在知府大人面前求情, 求他给我们老爷宽限些时日……帕石你说的没错,没有人愿意打仗!事情到了这个地步, 全是因为几个贪官而起,我们还是要同心协力,寻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才对!”
“不行!”帕石忽然激动的站了起来:“先前我肯收留你们,又没在奥雅都前揭露你, 是因为我不知道你们是官府的人!现在你们都找到我们落脚的地方来了,谁知道你们不是像王祯一样,是要害我们的呢?!把你们的信拿出来!我要看看里面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