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这还算好的呢,泰阳齐王谋逆案刚发生那爆出来那会儿,叶城听说,这一路上,玄夜本人都骑马纵横了好几个来回。
那些形单影只的旅人玄夜更是会亲自盘问。好像是防止有什么漏网之鱼,会潜行京城,惊扰圣驾……
也就是这段时间,才不会经常瞧见那位杀神纵马驰骋的样子。
可锦衣卫还是焰卫司的人,依旧全都留了一部分下来,负责警戒。
如果碰见这两家的人就要停下,那回京城这条路,怕是要走到猴年马月了。
第34章
叶庭彦这段时日在书院,不知道这段时间竟然这么热闹。哂笑一声:
“倒没想到,那人还是个有心计的。”
还以为玄夜真和传闻中一样,是个无欲无求冷心冷肺的人呢。现在瞧着,分明对功名富贵看的很重。
看他现在这模样,分明是因为刚接了燕王肩上的担子,有心在皇上面前显摆一下。
要说能干,这人也确实能干,可就是这不拿人命当回事的凉薄性子,让叶庭彦对将来的朝局有些担心。
毕竟,之前有燕王束缚着他,玄夜还能有所顾忌,真是燕王撒手尘寰,或者无法困住他,一个没了牢笼束缚无法无天的凶兽,天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许是之前受了重伤的缘故吧。”叶城倒是想到一个传言,眼神就有些闪烁,“老奴虽然没有见过,可听人说,那位大人明明年不及弱冠,却在一夜之间,头上尽现霜雪之色……”
有人说,玄夜这次之所以会大开杀戒,让泰阳城血流成河,除了抓住了齐王谋反的罪证外,还因为被齐王余孽偷袭后,身受重伤,好容易保住了命,却是伤了根本,才会一夜白头。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不靠谱的说法,说是齐王余孽伤了玄夜心爱的女人。
玄夜大恸之下,才会一夜白头,继而大开杀戒。
当然这种说法,大家不过是当成一个笑谈罢了。毕竟,玄夜那样根本没有心的人,说他有什么心爱的女人,那不是天大的玩笑吗。
知道这一路上怕是避不开玄夜的人了,叶庭彦也就熄了之前的想法。好在不管是焰卫司还是锦衣卫,这些平日里让百姓闻风丧胆的人物,这一回却和转了性一般,即便依旧是一副冷酷的模样,好歹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甚至叶庭彦还亲眼瞧见他们盘问单独的旅人时,态度不是一般的客气,甚至碰见一个扭伤了腿的女子时,竟然还主动帮着请了郎中。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叶庭彦简直觉得这些人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可再古怪,毕竟也不关他的事。换句话说,真是焰卫司和锦衣卫转了性,也算是一件大好事了。
而且有这些人不停巡查,叶家侍卫的压力也小得多了,再加上为了照顾叶庭芳的伤势,车队走的不是一般的慢不说,叶庭彦还会挖空心思找各种美食,送到叶庭芳面前,这么边走边玩之下,相较于去青麓书院时的行色匆匆,归程算得上相当惬意了。
只第四天上,野外时却是遭遇了一场大雨。好容易冒雨兼程赶到瞿城,跑了好几家店,却被告知,大雨阻客之下,大小客栈全都爆满。
“去官驿。”叶庭彦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直接拨转马头。
一众侍卫忙护着叶庭芳的马车跟了上去。
瞿城因为地处水路陆路交错的地方,是一个相当繁华的大城。因为交通优势,来往官员不是一般的多,因为这个原因,瞿城官驿修建的不是一般的阔大。
这场雨来得急,叶家马车来至驿站门前时,正好和另外一溜车队撞了个正着。
更甚者护在马车旁边的还是认识的人,可不正是之前在青麓书院时,那个催孙柔离开的表哥崔鹤之?
对方也明显瞧见了叶庭彦,狼狈的神情下明显还有一丝怀疑,戒备的看了眼叶庭彦,神情里却是有些不悦,对叶庭彦的点头示意也是视若无睹,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直接跟着马车进去了——
这个小白脸,还真是阴魂不散。竟然跟到这儿来了。再联想之前孙柔瞧着叶庭彦时含羞带怯的神情,一时越发不爽。
察觉到崔鹤之的敌意,叶庭彦就有些莫名其妙,倒也没放在心上,指挥着叶家马车跟在后面进了驿站。
瞿城驿长名叫王嶆,是个三十多岁五短身材的男子。
一眼瞧见进来足足十多辆马车,知道对方应该不是等闲人物,忙打着伞接了出来:
“这位大人是……”
“里面是新任礼部侍郎孙大人和家眷……”崔鹤之骑在马上傲然道——
不得不说孙如海运气不错,本来还想着,怕是要好好运作一番,才能补上合适的职位。
不想他那折子刚递交上去,礼部侍郎李程却急病暴亡。
正好就把孙如海补了上去。
虽然依旧是正三品的职位,可毕竟是京官,也算是相当不错了。
听说是京城新贵,王嶆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容,忙不迭上前接住,殷勤的往里让。
因为两家马车距离极近,又下着雨,王嶆还以为叶庭彦护着的几辆马车也是孙如海一起的呢。刚想一并让进去,崔鹤之却已经直接道:
“前面六辆马车,还请安排妥当。”
虽然没有明说,言外之意却无疑表明和叶庭彦并不是一家。
王嶆就愣了一下,很快又换成笑脸,忙点头哈腰的把孙家人往里让。
只他也并没有阻止叶庭彦进入,只示意叶家人先在门廊下等着。
看自家少爷小姐受这样的委屈,叶城脸色就有些不好。叶家人不是仗势欺人的,可有叶鸿昌这个相爷在呢,别说自家公子小姐,就是叶家的下人,走到那里,不是被人客客气气?
方才那小子所为,怎么瞧都有些刻意。
出京时相爷可是给了他的名帖的,就是怕路上有人刁难了少爷小姐……
“劳您老久等,不知这位公子是……”王嶆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
他是个精明的。尽管方才孙家那位表少爷流露出对后面这群人的不喜之意,王嶆却并不敢慢待对方。毕竟这里是官驿,来投宿的哪个没有官方背景?
再者他察言观色之下,也看出来,后面这群人的身份必定也不一般。毕竟在这驿站里迎来送往,王嶆的眼毒着呢,别看后面的马车瞧着不起眼,可是较之前面那位孙侍郎的马车,怕是还要贵重。
能用得起这样马车的人家,又怎么可能简单得了?再有那些护卫在旁边的下人……
“我姓叶,京城人士。”看出崔鹤之的防备和嫌弃,叶庭彦自然也不会上赶着贴上去,当下拿出写有自己举人身份的路引递过去。
“哎呀,原来是位举人老爷啊。您老里面请……”王嶆陪着笑把人往里面让。
只孙家人之前,还有其他两三家官员家小,那崔鹤之又不是一般的挑剔,前面的官员占据的房屋,他不好说什么,却是把剩下的房间,但凡好一点儿的,都尽数挑了去。还磨磨蹭蹭的又是要这又是要那的,可不就耽搁的功夫久了些?
驿站这会儿,也就剩下西厢房几个房间。
那边本就不朝阳,又有这场雨,不是一般的潮湿。
只这会儿,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就不错了,并不是挑肥拣瘦的时候。叶庭彦倒也没说什么,却是直接取出几锭银子递给王嶆:
“帮我们生几个火盆去去寒气,准备点儿热饭热汤……”
“啊呀,这怎么好……”
“拿着吧,这么大的雨,劳烦你了。”叶庭彦摆摆手——
妹子的身子虚,还是要好好补补才成。
看对方诚心要给,王嶆也就接了过来,已是喜不自胜——
他们这是官驿,但凡来往投宿的官府中人,本就会免费提供食宿。对方却依旧给了这么多银两,都快抵上自己几个月的俸禄了。
一时脸上的笑容都快溢出来了
忙不迭亲自去厨房安排,先送来一大壶热腾腾的姜汤,又让婆娘杀了自家的鸡鸭,捡了腊肉,炖了香喷喷的几盆送了过来。
就是叶家的马,也多喂了几把豆子。
叶庭彦之前虽然身上披了蓑衣,可那雨太大,身上也是淋透了。倒是叶庭芳,被护的严严实实,也就是身上有些潮气,衣衫倒还算干爽……
饶是如此,叶庭彦依旧催着太医帮着检查了一下,确定叶庭芳伤势无碍,又看着她用了饭喝了药,躺下歇息,才放心离开。
却是刚出了叶庭芳的房门,就听见一阵呵斥声: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不过一个小小的驿长,你算什么东西!就敢在我面前使奸耍滑,别人就鸡鸭鱼肉,应有尽有,我们这儿就几盆素菜,一些面汤罢了,真以为爷拿你没办法不成!”
叶庭彦皱了下眉头。
透过雨帘望过去,正好瞧见崔鹤之,正一下把王嶆推搡到雨地里。
那王嶆明显有些懵了,闻言就叫起了撞天屈:
“公子息怒,您一定是误会了……来往大人供应什么东西,都是有定制的,小人再如何,也不敢在侍郎大人面前偷奸耍滑啊……至于叶公子那里,鸡鸭鱼肉之类的,都是人家自己掏钱买的啊……”
那崔鹤之明显也注意到了往这边瞧过来的叶庭彦,神情顿时有些狼狈,越发恼火之下,抬脚就要去踹王嶆:
“真是巧言令色之徒……”
看他这样,叶庭彦拿起旁边的伞,直接抬脚走了过去,扬声道:
“崔公子这是何意?王驿长方才所言句句是实,之前确实是我请他帮着置办些菜肴过来。若然崔公子想吃,我这就让人匀出来些,给你送去就是,何苦为难王驿长?”
“你——”没想到叶庭彦说话这么不客气,崔鹤之一张白净的脸气的通红——
崔家也算一方人物,家里自然是不缺钱的。
只他之前一直在老家,并不懂驿站的规矩。哪里比得上叶庭彦走南闯北之下,进退有度?
再加上之前在家里时,父母言谈间都有让他和孙柔亲上加亲的意思。这回让他一路陪着进京,未尝没有这个原因。
不想青麓书院那里,却是亲眼瞧见自来对他不假辞色的孙柔,却是对着叶庭彦露出含羞带怯的小女儿模样,当下就妒火中烧。
之前在驿站门口瞧见叶庭彦时,心里就不舒服。好在瞧见叶家住进了位置最不好的西厢房,才稍微舒坦些。
怎么也没有想到,用饭时却听见下人嘀咕,说是王嶆往叶庭彦那里送的全是鸡鸭鱼肉,给他们的不过是略有点儿荤腥……
崔鹤之听了当时就火冒三丈,倒不是说他嘴馋,鸡鸭鱼肉什么的,他并不在乎,不能忍受的却是叶庭彦一个小小的举人罢了,竟然比他这个侍郎外甥还受追捧。孙柔那般,他无可奈何,却是把邪火全都发到了王嶆身上。
而且他这么嚷嚷出来,未尝没有给叶庭彦难看的意思——
王嶆不是追捧你吗,我这就狠狠收拾他,看你脸往哪儿搁。
照他想着,叶庭彦再是举人,他刚才可已经表明了,自己舅舅可是礼部侍郎。谅叶庭彦心里再不舒服也只能受着。
怎么也没有想到,叶庭彦竟然敢指责他不说,还说要匀给他些鸡鸭鱼肉,这是真把别人当成没吃过什么东西的叫花子了?
一股邪火直灌顶门,脸色阴沉的冲着叶庭彦道:
“姓叶的,你这是什么意思!想要给这个两面三刀的东西出头,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么大脸!”
说着,索性一脚就把王嶆给踹翻了。
“崔鹤之!”叶庭彦没想到崔鹤之竟然这么大胆,大踏步上前,直接揪住崔鹤之的衣领,一个用力,把人推到了屋子里。
压低声音厉声道,“这里是官员来往之地,王驿长好歹也有官身,也是你一个白丁可以随意辱骂殴打的?这里不是乡下偏僻地方,你这样做,有没有想过,置孙先生于何地?”
“还有,方才路上,那些焰卫司和锦衣卫的人你也都见了,信不信,你前脚做出点儿什么,后脚就可能传到京城御史台那里?”
崔鹤之在家虽然嚣张惯了,可也不是没脑子的人。方才也是暴怒之下,再加上根本没把王嶆放在眼里,才会那般,眼下听了叶庭彦的斥责,也有些慌神。可真让他就这么跟叶庭彦低头,无疑也不能接受,当下依旧梗着脖子道:
“你这是要威胁我……”
还没说完,身后又传来脚步声,叶庭彦后退一步,略一拱手:
“孙先生……”
崔鹤之一激灵——方才可是让人去看过,说是舅父旅途劳累,已经睡下了。他又特意叮嘱了下人,然后选了个靠近叶庭彦的死角,应该不至于被舅父察觉才是……
可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就被人狠狠踹了一脚,崔鹤之一个收势不住,往前一踉跄,一下扑倒在叶庭彦脚下。
回头瞧去,却是脸色一白,后面正站着孙如海并孙柔父女:
“舅父……”
“混账东西!”孙如海明显气的不轻——
自己怎么会有这么蠢个外甥!
读书人自来爱惜羽毛,就是耍威风,也不可能跑到官驿这儿啊。毕竟正如叶庭彦所言,这里人来人往,还全是官场中人,真是传到京城,于自己官声必然有碍。
亏自己那好姐姐,竟然还一门心思,想让自己把女儿许配给这么个蠢物!
崔鹤之如何看不出来,孙如海是动了真气,吓得连连磕头:
“舅父息怒,实在是那王嶆欺人太甚,还有叶庭彦……”
话还没说完,就被孙如海厉声打断:
“住嘴!没出息的东西,还不快给庭彦道歉!”
“道歉?”崔鹤之明显不能接受,“舅父,是他太欺负人……”
声音却是越来越小——舅父脸色铁青的模样,明显不是说说罢了。
无奈何,只得冲着叶庭彦一拱手:
“方才是我唐突了,还请叶公子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