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空中跌落——肆十
时间:2019-10-22 09:19:11

  贺云又说:“你别看这些大爷大娘的这么轻松,刚退伍那会儿可不是这样的。上过战场的,真正最难治其实是心理问题。以前这方面不普及,不知道多少当兵的因为心理上的问题疯了、自杀了。现在就好了,每年上头都会联系专业的心理医生来给他们做心理疏导。”
  鱼淼:“创伤性应激障碍吗?”
  “是啊。就连像阿洲这小子这样的现役军人,都还得定期接受心理测试和心理咨询。”
  鱼淼看向谢梓洲。
  谢梓洲专心开车,只抬眸从车内后视镜里和她对了一眼。
  贺云:“这你就不用担心了,这小子心理素质硬得很呢!是吧?”
  谢梓洲:“嗯。”
  停好车,贺云领着两人上楼。
  他脚跛,上楼上得慢,谢梓洲和鱼淼便也没急。
  屋子里装修风格温馨,虽然简单,但每一处都看得出是花心思摆过的,客厅墙上挂着一张结婚照,照片里的贺云看上去二十出头,军装着身,女人穿着大红旗袍,金丝纹绣,妆容古典温柔,体态极佳,靠在他怀里。
  简单不花哨的着装、无声的微笑,给这张照片铺上温和喜色。
  注意到鱼淼的视线,贺云得意笑道:“怎么样,你嫂子漂亮吧?”
  鱼淼点头:“漂亮。”
  贺云招呼着她坐,让谢梓洲去倒水,谢梓洲轻车熟路进了厨房,贺云就负责跟鱼淼唠嗑:“你嫂子之前在部队里当文艺兵,跳古典舞,还会国画,那叫一个天仙下凡,那会儿就给部队里那些个新兵蛋子迷得七荤八素,可没把我气死。”
  “那现在呢?”鱼淼接过谢梓洲递来的水,往旁边挪出个位置给他,“嫂子不在部队里了吗?”
  她还记得来的时候贺云说他妻子现在在舞蹈学校里当老师。
  “不在了,”贺云笑笑,“跟我一起走的。”
  “是出什么事儿了吗?”鱼淼问。
  贺云正要开口,谢梓洲手背碰了碰鱼淼手里的杯子,问她:“烫吗?”
  鱼淼注意力从小就容易被带跑,他一插嘴马上就歪了,她看了看手里温热的水,摇头:“不烫。”
  谢梓洲将杯子从她手里拿出来放到茶几上:“天热,再凉一凉。”
  “哦。”
  贺云知道谢梓洲的意思,笑了笑,说:“行了,你别东扯西扯的,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谢梓洲没说话。
  鱼淼一头雾水,看了看谢梓洲,又看看贺云,“什么事儿啊?”
  “你不是问为什么离开部队吗?”贺云说,“也没什么,你看我这腿,不太利索对吧?”
  他拍拍跛的那条腿,鱼淼看了眼,点头。
  “就是这腿的事儿,伤着了,开不了飞机,就被领导们安排着提前退役来这儿享受老年退休生活。”他语调轻松,开着玩笑。
  鱼淼唇瓣动了动,一时哑然。
  不知道说点儿什么好。
  贺云摆摆手:“不用心疼!飞行员本就是高危兵种,命说没就没的,我只伤了条腿,还能全身而退,已经是福大命大,老天爷赏的后半生了。”
  “当初入伍的时候就做好时刻牺牲的准备了,这点儿伤,真是小事儿。”
  他靠进沙发里,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望着天花板,笑得豁达,开玩笑似的说:“就是挺可惜的,这儿离蓝天太远了。”
  -
  电视里放着电视剧,聊了会儿天,贺云的妻子回来了。
  他妻子叫纪珍,褪去照片里的妆容,依然温婉美丽。
  她在厨房里准备晚饭,贺云和两人又聊了两句,钻进厨房里帮忙,鱼淼听见纪珍嫌他碍事儿,让他出来陪客人,贺云的声音传出来:“得了吧,俩小年轻一起才有话说呢,我瞎掺和什么,还是陪你比较要紧。”
  前半句大声得刻意,后半句压小声了些,哄妻子开心。
  做饭的声音伴着夫妻俩偶尔的调笑声,平淡而温馨。
  鱼淼看着厨房,小声问谢梓洲:“贺哥的腿……治不好了吗?只能这样?”
  “嗯,”谢梓洲有一搭没一搭地换着台 “当初伤得太重,现在已经康复到最好的状态了。”
  她迟疑着问:“因为什么伤的……?”
  谢梓洲换台的动作一顿,拿着遥控器的手放下来。
  半晌沉默,他才开口:“因为一个学员的失误,直升机坠落,他把那个人从驾驶座救出来的时候,旋翼断裂,砸下来,扎进了腿里。”
  鱼淼难以想象那个场面,只是随着谢梓洲的叙述,腿有所感应似的隐隐起痛。
  她小心开口:“那……那个学员现在呢?被部队开除了吗?”
  “没有。”男人声线挂上冰渣,“贺哥保了他。”
  “为什么?”
  “不知道。”
  “……”
  良久,谢梓洲说:“大概是觉得他前途可期。”
  鱼淼心情有点儿沉重。
  杯子里的水已经凉了,她和大半杯,杯子握在手里,水面轻轻晃,她踌躇问:“谢梓洲,你受过伤吗?”
  水杯再次被抽出去,放到茶几上,谢梓洲拿起旁边的水壶慢慢往里倒水,说:“受过。”
  两个字,将鱼淼一颗心高高提起。
  “严重吗?”她追问。
  谢梓洲试了试水温,然后把杯子递回给她,看着她没回答。
  他不表态,鱼淼急了:“到底严不严重啊?”
  小姑娘紧张兮兮地抓着水杯,急起来往他这边凑了凑,水有些满,晃动一下荡了点儿出来,打湿她的手。
  鱼淼“啊”了声,松开沾上水的手,去扯卫生纸。
  谢梓洲抽了张,捉住她的手,忽然轻笑一声。
  肌肤相碰,鱼淼一激,下意识缩了下手,被谢梓洲几分强硬地拖过去一点点擦干净上面的水。
  压下心里的一丝慌乱,她怒:“你笑什么?问你话你不回答,逗我呢?”
  “没有,”谢梓洲轻飘飘的否认含着笑意,“秒秒,如果严重的话,我早就该退役了。”
  鱼淼:“……”
  也是。
  她皱皱鼻子,气闷地收回手。
  晚饭很快做好,饭桌上气氛热络,谢梓洲向来话少,多数时候他安静听着,说话最多的是贺云。
  说着说着,话题就到了鱼淼身上。
  “对了,光说我们的事儿了,”贺云喝了口啤酒,“鱼淼,你是做什么的?”
  鱼淼:“啊,我画画的。”
  “画画?画家啊?”
  “没那么厉害,”鱼淼说,“我就瞎搞,插画啊漫画啊什么的,都画点儿。”
  纪珍埋汰丈夫:“不知道了吧,是真厉害,画的漫画刚拿了奖,就我昨天晚上看的那个颁奖典礼。小姑娘谦虚呢,”她看向鱼淼,“《山河海绘》,鱼七秒,对不对?”
  鱼淼有些意外:“您知道我?”
  “当然了,”她说,“我听江粲说起过你。”
  鱼淼一愣:“江老师?”
  ——江鸽鸽行啊,人脉这么四通八达的?
  纪珍:“我和他是高中同学。要说起来的话,他会去学画画也是被我影响的。”
  “啊,”鱼淼想起来,“听贺哥说,嫂子你是学舞蹈和国画的?”
  “是啊。”她笑说,“从小学的。而且你是不是考的T美?”
  鱼淼点点头。
  纪珍打趣道:“你去隔壁国画专业蹭课可是蹭得全校皆知你忘了?比他们本专业的还像个国画专业生。”
  这事儿说来有趣。
  鱼淼现在的上色风格融合了水彩和国画,有自己的一套独特韵味,当初为了蹭国画专业的课,她还悄悄溜过好几节自己本专业的课程。
  直到某天蹭课,上课的那位老师是一位教授,也是一名国画大家,不知道是不是看鱼淼这个从陌生到熟悉的面孔有点儿扎眼,点完一圈名儿,矛头对准她:“第二组最后面那位穿红衬衫的同学,起立一下。”
  最后一排只有鱼淼一个穿红衬衫的,她自觉起立。
  “这位同学,你的名字?”教授问。
  “鱼淼,三水金字塔的淼。”鱼淼大方答。
  “鱼淼同学,我看你定时定点出现我课上很多次了,你不是咱们专业的学生吧?”老教授厚重的嗓音在教室里回荡,“不是我说你,鱼同学,我不反对外系同学来蹭课,毕竟多一门手艺多一门出路,学无止境,有好学心是好的。”
  他推推自己的眼镜,缓缓说:“不过蹭课也讲究基本法,得先把自己专业的课上完了。你要逃自己专业的课来听我的课,也行,我很高兴你对我们的国画有如此热情。但我觉得,你是不是可以低调一点呢?穿着这么红的衣服,是不是生怕我不知道外头花儿开得正好?”
  教授显然早就做过调查,有备而来。
  教室里响起零零散散的笑声。
  鱼淼一点儿不害臊,毫无负担地站着,一本正经说:“不是的,教授。我只是为了喜庆,上您的课就跟过年一样值得庆祝。”
  鱼淼靠着一句“喜庆”闻名校园。
  当然事后被辅导员抓去教育也教育得挺“喜庆”的。
  她没想到这个事儿还能越出校园传到纪珍这里来。
  鱼淼自觉心中有谱了:“该不会也是江老师告诉您的吧?”她跟江粲说过这事儿。
  “这倒不是,”纪珍温温柔柔地笑着,“当初上那堂课的,是我祖父。”
  鱼淼:“……”
  -
  晚饭后,贺云把车钥匙扔给谢梓洲,让他送鱼淼回家。
  车停在楼底下,谢梓洲下车从后备箱里把行李箱拿出来。
  鱼淼拖过行李箱,站着没走。
  她神色有些犹豫,像是在思考说点儿什么。
  谢梓洲也没动,手里把玩着车钥匙,垂眸看她。
  好一会儿,他掀眸,看着一楼布置得像个小花园似的阳台,抬了抬下巴:“这一户?”
  “嗯?”鱼淼循着他视线扭头看了眼,“啊,嗯。”
  “这花儿——”
  “陈炀他们种的。”
  “……”
  鱼淼期待地看他:“是不是很好看?”
  “陈炀他们种的”。
  不好看。
  对上小姑娘亮晶晶的眸子,谢梓洲抿了抿唇,略一颔首,淡声道:“好看。”
  鱼淼开心了,弯着唇,说:“要不要进来坐坐?里面也挺好看的,我今天不是说要带你参观吗。”
  而且,她有许多话想和谢梓洲说。
  这两天的场合都不太合适,都不是能好好说话的地方。
  “不用了。”谢梓洲说。
  鱼淼一顿,嘴角渐渐下沉,耷拉下去,“哦”了声。
  “那你快回去吧,”她干巴巴说,“路上小心。”
  “秒秒,”谢梓洲看着她,“生气了。”
  她撇开视线,用一种明显不高兴的语气敷衍道:“没啊,我生什么气,我有什么可气的,你哪天想来了再打电话给我。”
  闹小脾气的模样和小时候一样,又不太一样。
  不满的情绪还是表达得直接,但至少会说点儿场面话了。
  谢梓洲低低笑。
  鱼淼转眸瞪他。
  “秒秒,我不是不想进去,”他说,“我是不敢。”
  鱼淼蹙眉,不理解地嘟囔:“什么不敢啊……”
  他眯了眯眼,笑了声:“就是不敢啊。”
  谢梓洲又怎么会不知道,从昨晚到现在,没有一处场合地点是适合坐下来好好聊的。
  但他确实,不敢和鱼淼在“家”这样的私人领域里单独相处。
  会出事。
  鱼淼憋着股气儿转身回家了。
  一楼的落地窗亮起光,她扒开窗帘,露出张清秀小脸,气恼地朝他办了个鬼脸。
  忿忿地又把窗帘合上。
  谢梓洲靠在车上,盯着那扇窗帘闭合的亮窗看了很久。
  旁边的小渠烫过淙淙流水。
  叮咚哗啦,在静谧的夏夜里奏着沁人心脾的小调。
  许久,窗里的光熄灭。
  不知里头的小姑娘是回房间了,还是睡觉了。
  口袋里的手机叮咚一声。
  谢梓洲掏出来看,是鱼淼发来的短信:【安全到家了没?】
  还捏着小性子。
  他勾了勾唇,回复:【到了。】
  鱼淼秒回:【哦,那你早点儿休息。】
  谢梓洲:【要睡了?】
  鱼淼:【睡了,你有事儿?】
  谢梓洲:【有。】
  鱼淼:【那快点儿说,我急着睡觉。】
  谢梓洲关掉短信界面,打开微信,点开置顶的联系人。
  发了条语音:“秒秒,你还没跟我说晚安。”
  过了两分钟。
  一条时长一秒的绿色语音框跳出来。
  谢梓洲还没来得及点开,被对方撤回了。
  鱼小炮仗的文字消息紧跟上来填补那条消失的语音消息:【晚!安!】
  谢梓洲垂眸看了两秒,收起手机。
  没忍住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  洲宝:媳妇儿凶我了,快乐.jpg
  小鱼苗:超凶.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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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双更!下一更晚九点哈!
第42章 一梦写意(9)
  从贺云家回来后, 鱼淼想了很久聊天时他说的那些话。
  ——飞行员是高危兵种, 命说没就没的。
  谢梓洲说自己受过伤。
  但轻描淡写,两句玩笑话揭过,没有多说。
  查了好几天有关飞行员的报道、资料, 鱼淼一颗心越揪越紧。
  长久对着电脑, 眼睛有些酸涩, 她闭着眼按摩了会儿, 脚一蹬, 椅子滑到床边。
  转了个方向, 扑到床上,摸过手机发了条微博。
  【鱼七秒:那个玩伴现在当了空军,查了好几天相关讯息, 心情有点儿沉重, 想画部空军题材的漫画……】
  长长叹息一声,鱼淼望着天花板发呆。
  过了会儿,她拿起手机看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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