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淼愣了好一会儿, 他的话由近到远, 又由远到近, 一个字一个字拆开, 在脑子里滚过一遍又一遍。才终于反应过来。
她回神, 看着他三分不可思议, 七分犹疑不定地问:“谢梓洲,你刚刚……”
不等她说完,谢梓洲接道:“我在告白。”
他说得平静自然, 这件事早就该发生一样。
鱼淼张了张嘴, 好像瞬间的万籁俱寂后一瞬间迎来草长莺飞,心跳一瞬间加快,着了火似的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仿佛她也等了这件事很久。
她知道自己在这方面反应一向迟钝。
就像林以珂说的,如果不是当初谢梓洲被他母亲接走离开,她或许到现在还把他当成“关系很铁无人撼动的发小”,或许察觉他对自己的特殊和自己对他的特殊,但最终也会归结于从小到大的距离太近, 而不是别的原因。
除非出点儿什么事,让她清楚知道谢梓洲和周围所有人对自己意义的不同。
这件事儿提前发生了。
在十四岁那年。
想来,大抵也发生得正合适。
情窦初开的年纪,鱼淼自己无自觉, 但对谢梓洲确实动了心思。现在想想,当时很有可能已经是临门一脚,只要谢梓洲再做点儿什么、说点儿什么,这事儿可能就真成了。
时间走得不讲道理,但是想起谢梓洲的时候,时间过得很慢。
慢得折磨人。
漫长的等待里,鱼淼逐渐地分不清,她到底是在因为一个两小无猜的发小离开而难过,还是因为情窦初开时悄然喜欢上的少年离开而难过。两者的难过截然不同,又偏偏混杂在了一起,像风沙迷得人眼晕。
她和谢梓洲的距离太近了,从小都太近了。
近距离之下容易忽略太多东西。
譬如初潮时谢梓洲对陈炀借她的那件衣服来得莫名其妙的火气,譬如他撕掉她手里那张情书,导致她跟他闹绝交的无端霸道。
答案都指向一个,再明确不过。这也是鱼淼后来才慢慢明白过来的。
那时候,谢梓洲早就不在身边了。
鱼淼脑子里滚雪球似的滚过许多事情,有些出神,好半天没说话。
谢梓洲也不急,一根根拨弄着她的手指,玩儿似的,又带着些漫不经心。
他忽然开口:“秒秒,你说我变了很多。”
“嗯?”他忽然说起白天的未完成话题,鱼淼猛回神,沉默一瞬,点了点头,“嗯。”
迟疑一下,她问:“你和楚楚……上次聊得怎么样?”
鱼淼从当天晚上祝楚楚的表情推测出来他们应该聊得还行,毕竟是兄妹俩的事情,她和祝楚楚没熟到这种地步,就没问。
“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
“还可以。”
“……”
鱼淼自己做阅读理解:“那就是谈拢了。”
谢梓洲轻轻挑眉:“我们没在密谋交易。”
“……”
鱼淼突然很烦。
她抽出被谢梓洲拿来当玩具的手,拖着他的胳膊把人按到沙发上,自己站着,抱着手臂,沉着脸,自认为非常充满王霸之气地看着他。
“谢梓洲,”鱼淼咬着牙,“我现在很严肃、很认真地告诉你,我对你过去九年过得怎么样非常非常担心,不管你过得好还是不好,我都想知道。我尊重你不想说,但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你不想说,不要每次触及到这个话题就模棱两可。”
谢梓洲抬头看她,几秒后,笑了一下。
他再一次避而不谈,反问:“你呢?”
鱼淼:“什么?”
“好,还是不好。”
鱼淼强硬的气势放软了点儿:“还挺好的……”
谢梓洲勾着唇低眸轻笑:“那我就好。”
-
祝楚楚第二天醒来,看见床头放着的礼物盒,呆了呆,忙不迭抓起礼物盒爬起来,穿着睡衣就跑出卧室。
“奇妙老师——”
这会儿将近中午,鱼淼已经醒了,在房间里画图。
《行漫》的编辑工作效率很快,大纲已经通过,但考虑到漫画连载的一些特点,批注出了一些建议修改的地方。
鱼淼自己也有取舍,和编辑商量了一上午,终于把整个故事的模型敲定。
接下来的就要正式开工了,她摸了这么长时间的鱼,终于又要忙碌起来。
她卧室门开着,祝楚楚顶着一窝乱七八糟的头发奔进来时,鱼淼正在边写脚本边开着语音跟两位助手安排工作。
小丫头跑进来,她暂时关了语音通话。
祝楚楚抱着礼物盒后知后觉:“啊,对不起奇妙老师,我忘记敲门了……”
“没事儿。”
祝楚楚咽了咽唾沫,捧着那个礼物盒,有点儿不敢相信地问:“奇妙老师,这个是给我的吗?”
鱼淼今天没坐小沙发,坐在电脑椅里转向她:“是啊,送你的生日礼物。”说完她一顿,补充道,“算是我和你哥一块儿送你的吧,这个礼物盒是他买的。”
准确的说,是鱼淼让他买的。
不过算了,反正出钱的是他,就当是他买的。
祝楚楚脸上的表情更震惊,呆滞了十秒,才去打开礼物盒。
动作缓慢而虔诚。
边打开边说:“我哥第一次送礼物给我哎……”
看见里面的东西,祝楚楚眨了眨眼,拿起躺在柔软填充物里的小册子。
小册子是活页册,牛皮封面,烫金的花纹,里头微微泛黄的纸质,看上去复古精致。
每一页都画了画儿。
第一页是婴儿呱呱坠地,第二页稍长大一些,第三页,第四页……越往后,第一页的那个小婴儿越长越大,从牙牙学语的小女孩儿,到最后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最后一页,是少女十八岁的生日,唯一一张彩色的。
她扎着两股麻花辫,头上戴着猫耳发箍,张开双手笑得灿烂,是一个活力舒展,而又等待拥抱的姿势。
旁边的“18”画得比前十七次的数字大,数字8上面也长出猫耳,搞怪又俏皮。
一笔一画,明显是真的画上去的。
祝楚楚拿鼻孔都认得出她家奇妙老师的画风。
尽管显得有些仓促。
她翻完,眼眶睁得大大的,激动得小脸都红了。
小丫头抱着小册子爱不释手,感动得要哭:“奇妙老师——”
“后面还有。”鱼淼说。
祝楚楚翻到下一页。
这一页有两行生日祝福。
第一行是鱼淼写的,她的字斯文秀气,非常好看,落款是“鱼七秒”,签名很有Q版画的特色。
第二行字:【生日快乐】
简洁,不废话,没有落款,标点符号都没有。
字形锋利,写得略潦草,透出来一股随意。
她都能想象出写的人在下笔时写得有多快,表情有多平静冷淡。
交差似的,但还是写了。
祝楚楚眼眶突然就湿了。
她当然也认得谢梓洲的字迹。
鱼淼见她毫无预兆地哭了,有点儿愣,心想她也没写什么感天动地的话吧,怎么就给人催泪成这样儿。
她起身过去看了眼。
也是一愣。
她昨天是把这个小册子塞给谢梓洲了的,昨天趁着祝楚楚还没从第二次大摆锤上下来,她让谢梓洲去旁边的店铺里买了个礼物盒。礼物盒用袋子装着一直被谢梓洲拎在手里,祝楚楚大抵以为是他自己买的什么东西,就没问过。
鱼淼的生日祝福自然是和画儿一起完工的,她没想到谢梓洲会在后面加上自己那句生日祝福。
祝楚楚边哭边说:“我长这么大,这是我哥第一次给我生日祝福……”
鱼淼摸了摸她的脑袋。
-
祝楚楚在临城逗留了一个多星期,生日之后没两天,收拾东西说要回帝都了。
鱼淼这才想起她来的时候说的是又从家里跑出来的。
“你妈妈这次怎么就随你在外面呆这么久?”鱼淼帮她把包从房间里拎出来,问。
祝楚楚“呃”了声,含糊说:“这谁知道。”
鱼淼面无表情:“你老实说,有没有猫腻?”
“没有没有,”祝楚楚急于避开这个话题,“我们快走吧嫂子。”
鱼淼:“?”
祝楚楚改口很快:“奇妙老师。”
两人出门,谢梓洲已经把车开到单元楼门口,人坐在车里,车窗开着,手臂半搭在上面,看上去有点儿懒洋洋的。
祝楚楚小声说:“奇妙老师,我哥是不是超帅的?”
鱼淼点头:“超帅的。”
“您也超漂亮的。”
鱼淼一顿,面不改色:“对。”
“所以你看,”祝楚楚说,“美女是不是得配俊男?”
说完,她狡黠地一眨眼,一溜烟儿跑上车。
谢梓洲侧眸看过来。
阳光打下来,线条明刻的下颌在脖颈上打出阴影。
鱼淼不由自主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侧劲。
“奇妙老师,你不上车吗?”后座车窗摇下,祝楚楚伸出脑袋喊了声。
鱼淼回神,对谢梓洲皱了皱鼻子,上了车。
那天晚上,算是又一次无疾而终。
怎么终的她也不知道,不明不白。
搞得人心里憋着股火,一看见他就开始烧。
今天路况不是很好,堵了会儿车,祝楚楚到机场的时候急急忙忙,几乎卡着点儿上的飞机。
谢梓洲和鱼淼在安检外,收到她发来的准备登机的消息,才放心原路返回。
车子开回到鱼淼家楼下。
车停了,鱼淼解开安全带去开车门——纹丝不动。
她回头。
车窗紧闭,车内开着冷气,阳光抵挡不住地从前窗玻璃照进来,还是挺热。
“开锁,我下车。”鱼淼说。
谢梓洲转头看她,没动。
半晌,平缓开口:“秒秒,我要回宣江军区了。”
作者有话要说: 鱼苗:你要回我家?好的明白了!
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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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跟大噶说声日万结束了,恢复晚九点日更,具体原因在上一章作话写了,大噶可以跳回去看看,呜呜呜给大家表演个劈叉磕头,不好意思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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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荼靡☆x4、╰╯╰╯x8的营养液
第49章 琉璃水彩(7)
鱼淼:“啊?”
她下意识说:“疗养假不是一个月吗, 这才二十天都没到, 怎么就要回去了?”
话音刚落,谢梓洲凑过来了些。
鱼淼闭上嘴,神色有几分懊恼。
谢梓洲缓慢问:“秒秒, 我回来多少天了?”
鱼淼:“我哪知道。”
“我觉得你挺知道的。”
“……”
鱼淼板着脸:“不知道。”
十七天。
说完觉得不甚得劲儿, 她哼了声又说了句:“我只知道你又叛逆期了。”
“没有。”谢梓洲说。
鱼淼不理他。
谢梓洲解开安全带, 下了车。锁也一并解开。
鱼淼以为他生气了, 有点儿慌地转头, 然后看着他从车子前面, 绕到了副驾驶这边。
他拉开车门,一手搭在门框边,一手扶着车门, 几分漫不经心的姿势。
热气从外面跑进来, 和车内的冷气交替打架。
不太舒服。
鱼淼挪了挪,瞥着他说:“你干嘛。”
“来堵你,”他说,“免得你跑了。”
“……”鱼淼冷淡的表情有些崩裂,“你刚刚车门都锁着我往哪儿跑?”
谢梓洲平直地“啊”了声,说:“我忘了。”
“……”
鱼淼想打他。
深深吸了口气,她默默地告诉自己千万不要跟臭弟弟一般计较。
莫生气, 气坏身体无人替。
小姑娘脸上挂着要怒不怒的表情,唇抿着微微撅起,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生闷气时的小表情。
和小时候一样。
谢梓洲想, 她说得很对。
他确实变了很多。
她也变了很多,却又好像没变。
那些藏在细枝末节里的小表情小动作,和小脾气,都是他记忆里,最熟悉的、最温暖的那道光。
谢梓洲身子倾下来。
男人带着阳光的味道侵略过来,鱼淼身子有些紧绷,纠结着躲还是不躲。
还没纠结出结果,他已经停下来。
修长身形挡住了日头,热气稍退,阴影覆下。
鱼淼仰起头看他,水润杏眸里的光也被他遮去大半。
她眨了下眼。
“秒秒,我没有叛逆,听话的,”谢梓洲说,“你命令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你命令我。
鱼淼愣住,还以为自己没听清他的话。
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胡话。
压在胸腔里的火星子一下字噼啪炸得四处都是,重新燃起火。
她的表情这次是真的冷了下来:“谢梓洲,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狗屁话?”
谢梓洲勾起唇,露出一个清浅的笑:“知道啊。”
鱼淼被他这个回答彻底激怒:“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什么叫命令,你到底把自己放在一个什么位置,对我说这种话?”
谢梓洲:“什么位置都可以。”
鱼淼怔了怔。
他低垂着眉眼,食指曲起,在她脸颊侧轻轻刮了刮,说:“什么位置都可以,你一句话,让我死都可以。”
那火从胸腔蹿到了头顶,又在头顶再次炸开。
炸得万籁俱静。
“谢梓洲,”她忽然冷静下来,咬着牙,语气平静,却又带着一丝颤抖,“我要的不是你这么卑微,你懂不懂?”
“我不想我们的关系不对等。”
她嗓音艰涩:“你懂不懂?”
未闻回音。
谢梓洲只是低头垂眸看着她,一句话也没说。
鱼淼抿了抿唇,推开他下了车。
家门“呯”一声大力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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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淼生气郁闷了好几天,做别的事情没什么兴致,只好画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