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外之意,得经得住“变态”的邕城王折腾。
毕竟,他断腿之前,就已经好变态了呢!
周太后气的一拍几案,正要开口,陛下便进来了,笑着道:“母后若想为六弟完婚,不如在宫中多住些日子。儿臣和皇后一定会为六弟挑选一位,身强力壮的好王妃。”
周太后含混几句,借口头疼,就先走了。
夜幕低垂,好容易等邕城王睡着,周太后才回自己寝殿。
这几日不知为何,邕城王白日昏睡,到了晚上就开始大发脾气。周太后见他满眼血丝,脸色都发青,实在是心疼不已。
周太后点燃了烛火,坐在榻边,身边随侍的人,全都换了一波,每日好生伺候,却从不和她说一句话,呆板的像是木偶傀儡。
现在,唯一能让周太后觉得宫中还有一丝活气的,只有动不动就乱发脾气的邕城王。
太后摸了摸脸,今日他刚醒来,暴躁非常,不小心刮伤了她的脸。但他立刻就后悔了,抱着她的腰,大哭母后,不要不管他。
她怎么舍得不管他呢?
殿外,宫女木讷的通报,陛下来了。太后说不见,但宫女已经开了门,随后,萧绪一身轻便常服,信步进来了。
周太后见他就动气:“你假惺惺的来做什么?”
“明日一早,太后和六弟就要离开京城了。能保住六弟的命,太后兴许心满意足了。可惜,六弟断了腿。”陛下轻微的笑了笑,“您若是不叫他进京,去往邕城,不也能和六弟一块?他这趟进京,邕城郡王,还是郡王,只是白白没了两条腿。”
太后闭目,看都懒得看他:“成王败寇,不值一提。”实则内心已经在滴血。
“一个健康的、依恋您的儿子,不好吗?您非要害得他成了一个残废?”萧绪又问。
太后心头一哽,恨恨道:“他还会好起来的!将来……”
“没有将来。母后觉得,他还能好起来吗?只是没了双腿,不算什么。可一个心智失常之人,如何治理属地?”萧绪这句话,前所未有的轻飘。
太后却感到一股恐惧,从脚底飞快的窜到了头顶,又仿佛一桶冰水倾盆倒下,周身都透凉了。
“你什么意思?你在他药里下了什么?你怎么敢?他可是你亲弟弟!”
萧绪道:“他怂恿母后对我和皇后,甚至襁褓中的小公主下毒时,可没想过,朕是他的亲哥哥。您也没想过,您是我的生身之母!”
太后眼中才有了片刻失神,但也只是一瞬:“那只是一点昏迷的药物,原本就不打紧,只不过拖延一点时间……”
陛下打断太后:“您说这话,自己信吗?”
“朕什么也没做。”萧绪随手拖了一个墩子坐下。
“太医也是如实告诉母后,那方子可以镇惊、止痛,缓解六弟的痛苦。但不宜多用,难道太医没有提醒您?是您执意要每日开两副,就为了不让六弟痛苦。可这方子里,含有朱砂,朱砂的毒素会沉积在六弟脑内,所以,他今日才越来越暴躁。他脾气是不是变坏了,是不是不像您从前疼爱的那个幼子》您别怕,他以后会越来越傻,越来越依恋母亲。您还是和从前一样,对他百般溺爱,若不是如此,他对皇位,怎么会有这么深的执念?是您害了他!”
太后终于瘫坐下来,流露出悔恨之色。
她早就后悔了,只是支撑着自己。
萧绪终于问出口:“我是您亲生的吗?”为何他自幼有母,就宁可没有。
太后抿着唇,半晌才开口:“我和你姨母,本是双生。你姨母一出生,你外祖父就为她定好了亲事,却对我不闻不问。你姨母尚在襁褓,就娶好了乳名,还有小字。我却直到五岁,要上家学了,还是小二丫。”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两个根本不是什么双生姐妹,我不过是你外祖妾室的庶女,被抱到嫡母身边养着罢了!我真恨他。你出生之后,不到五岁,就出了天花,你外祖不肯让先帝送你出宫,就带出宫自己照看。他救活了你,一直养到十二三岁,你才回宫。你是他一手带大了,你太像他了!”
陛下再次陷入了无言以对的沉默:“……外祖将您送给外祖母抚养,不也是为了您的前程?难道,您愿意做庶出之女?”
太后尖利出声:“什么前程!他是为了他的好女儿!原本当年先帝看中的就是你姨母,他根本不曾犹豫,就让我嫁进了宫中。后来如何,你也知道了,先帝是什么样的人,你也瞧见了。我一生不幸,难道,这不是你外祖的错?”
萧绪微微颔首:“外祖父的确更偏爱姨母。”
“你也承认是他的错?”
“但外祖将我带出宫,是因为您对我不闻不问。外祖多次劝说,你依然不为所动,他因此才不惜违背祖制,多次上书请求先帝,将我带回了周家别院照料。没有外祖,我已经死了。”
萧绪道:“外祖或许更偏爱姨母,可他若是不疼惜您,怎么会这样照顾我?”
太后道:“他把你养的和他一模一样,惹人厌烦!”
萧绪没有丝毫波动,他早就看透了周太后此人。自私尖刻,绝不会认为自己错。
对不起她的,是全天下而已。不独他一个。
“太后若要去邕城,有句话,当知会您。朕没有了母亲,还有皇后,有太子,有喔喔,还有这天下,尽归朕所有。母后呢?您若不认朕,将来,会一无所有。”
“您没有做朕这个儿子,就会什么都没有。”
太后冷冷道:“你是我的儿,他也是我的儿,可人活在世上,谁不想要更喜欢的?你不用多说,怪只怪,你不得哀家喜欢。”
萧绪思虑片刻,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当年愉妃对朕一直很好。朕得了天花,母后都不敢靠近,愉妃抱着朕,守了半夜,后来,被先帝强行带走了。”
“含山走丢,后来又被人掉包,流落农家,是不是您干的?愉妃的死……”
“先帝说,愉妃总能令他开怀一笑,和我不一样。我为陛下生了太子,可她只有一个女儿,偏偏先帝就是喜欢这个女儿。你若是个女孩,哀家儿女双全,先帝一定会更看重哀家。”
萧绪都不必问了。
因为她总有那么多理由。天下人都对不起她,所以她能理直气壮做尽一切恶事。
周太后又道:“世人都说,我是周氏嫡女,出嫁后做了皇后,后来又成了太后,世人艳羡。可谁知道,我这一辈子,没有任何一件事,是我自己想要的。”
萧绪道:“您一辈子不是什么都得不到,而是一辈子都在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您什么时候,回头看过我一眼?”
“你又不是我想要的。我看你做什么?”
这就是周太后,到了如今这步田地,既要保邕城王的命,却还在不遗余力的用嘴恶毒的语言,刺痛陛下。
周太后叹气:“我老了,唯一的意愿,就是让你弟弟陪伴在我身边。我又没有让你将皇位交出来,只是让你立他做皇太弟,你都不肯。只怪你不肯听话,若不然,你我母子之间,何须走到如今这步田地?”
“太后说笑了。六弟小我十岁,我也正值盛年,难道,让六弟做二十年的太子,再做十年的皇帝,随后,再把皇位还给我的儿子?”陛下笑了笑,“太后觉得,六弟会愿意吗?”
“他只要进了京,就一定会造反,图谋帝位。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这是您教给他的,从小,您就给了他最好的,最好的母亲,最好的出生。他与生俱来,就是要得到世上最好的,这皇位,理所当然也是他的。您对他这样尽心尽力,他岂能屈居人选?兄弟阋墙乃至今日,您觉得,是谁之过?”
太后喃喃的道:“可他的的确确是我最爱的儿子。我只是想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我最疼爱的孩子。”
“您嫁给先帝,痛失所爱,这难道是我造成的吗?长兄早逝,您失去了长子,这难道也是我的错吗?您说命运不公,可造成这一切的,或许是外祖,或许是先帝,却不是我,可凭什么让我来承受您的怨恨?您不觉得,这一切,太不公平了吗?”
太后说的那些,因为如何如何,才厌恶他这个亲生儿子,不论是哪一种缘由,都太可笑了。
萧绪起身,不再有丝毫留恋:“六弟是您最爱的儿子,恭喜太后得偿所愿。朕已经备好了车架、人马,不日就会送您和六弟,一起返回邕城。从此后,您能如愿以偿,和您最爱的小儿子,永远在一处了。六弟好称王,朕保证,封地王府那一条百米长街,都归六弟。六弟在这条街道上,说一不二,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势。”
陛下抹下虚情假意的冷笑,见了夜空中凄冷的独月,才觉出有几分孤独和不甘。
他见了皇后,担忧的提着灯,在萤火之中等他。
他将最后一点不甘,都尽数抹去,大踏步向皇后走去。
她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家,只才是他梦寐以求的天下。
太后对他从不公平,但现在,一切都公平了。
他还给太后,最疼爱的幼子。
作者有话要说: 太后带着傻儿子退场了
第077章
酷暑来临之时, 尘埃也很快平息。
七月初, 帝后出京前往避暑行宫。
萧融仔仔细细用小弯刀刮了胡子, 随口问了几句, 这次去避暑山庄的有哪几个。
唐濡在一旁念道:“除了十几家勋贵侯府, 都随帝后一同去了。还没到的只有咱们,还有常山大长公主的独孙,已经在府上了。”
萧融放下弯刀, 对着镜子仔仔细细看了半天,恨不得把脸都按在镜子上。
“是贞惠吗?怎么到咱们府来了?”
唐濡道:“王爷昨日晚归, 没来得及跟您说,大长公主亲自送了帖子过来,请您在避暑山庄多多照看小公子。料想您也不会推辞, 我就自作主张应允了。”
萧融麻溜的提了一桶冷井水,洗了一把脸,又用香膏好好刷了一遍牙,最后还用了薄荷香。这还不算完,他老人家逡巡了一遍, 问,那身练色的衣裳呢?怎么都是黑黢黢的?
“您说要带去行宫穿。王爷, 您是老了记性不好?您那衣服装了一箱子。”唐濡忍不住吐槽:“您从前不是最爱穿深色, 恨不得一年到头都穿黑色的?”
萧融嫌弃的拨开那件玄色长袍:“这颜色不好,显得老气。不是说,要给我做新衣?什么时候才来人?”
说着,也不好再从行李里面找衣裳, 最后挑了一件崭新的织锦长袍,腰间坠的是飞燕穿柳翡翠玉佩,还挂了一个菖蒲香附子药包。
唐濡简直不能直视。
这个精致男人,真是他家王爷吗?
萧融道:“下次再让人来,多做几身月白、练色等素色的衣裳。”显得脸白。
唐濡问:“王爷,你之前不是说,这种颜色,容易脏污,不好收拾吗?”
萧融嗤的一声:“京里安稳,有什么不能穿的?”
唐濡:“对,对,王爷您说什么都对。一年到头要一身黑的也是您,要变着花样换新衣服的也是您。”
萧融领头往外院走,问:“大长公主不去,怎么把贞惠托付到我这里来了?”
两位老公主一向亲近,不是该交给聂藏戎吗?
这拖油瓶……
唐濡道:“这个嘛,大管事还真说了一句,说是聂世子年轻不稳重,咱们王爷年纪大,会照顾人。这不是就随您一路吗?”
萧融:……还真是难为老公主器重,他可一点也没觉得这是夸赞。
贞惠今年才一十五,因为自小体弱多病,身形纤弱,肤色甚白,看着和寻常十三岁的孩子差不多。
他欣喜非常,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见过表叔。”
萧融应了一声,二人也不耽搁,径自上了马车。
不过,这声叔叫的可有点糟心。
贞惠出了门,见萧融上马车,惊讶的问:“表叔,您不骑马吗?”
紧接着又一脸欣喜:“表叔,您要乘马车的话,我能和您坐一块吗?我十分敬慕您,以前在国子监的时候,听太子殿下说了许多您的事,可惜太子殿下很快就不去国子监了。也听不到您那些传奇……”
萧融道:“我不爱说话,你和我坐一起,会闷。”
贞惠:“不会,不会,我也可以安安静静看书的!”
萧融:“我的马车颠。”
这下,不用萧融自己拒绝,管事就来劝了。贞惠只得恋恋不舍的回了自己的马车,可他还是怪舍不得,偶尔伸长了脖子,偷偷看前面的马车。
因为夏日天热,马车都换了轻薄的纱帘,贞惠能清清楚楚的看清,前边的长宁王扶了好几次玉簪,还用崭新的白手帕擦了擦脸。
贞惠更兴奋了,小鼻子都泛红了:原来,英勇无双的长宁叔,还是一位爱漂亮的儒将呢!
真是一个重大发现!
但马车却没有直接出城,反而拐了两条街,又到了城内。贞惠正纳闷呢,车停了下来,他偏头一看,门上写着“镇北侯府”。门匾旁边一角,还印着陛下的金印。
贞惠对镇北侯府的万年郡主有点印象,正疑惑间,便见好几个亲和可爱的侍女,迎了出来,将东西送上马车。
万年郡主笑盈盈的出了府门,嫩白青葱似的手中捧着一把宝剑。贞惠不认得宝剑如何,可光看那剑上挂着的铃铛,就知道价值不菲。
贞惠恍然大悟:长宁皇叔原来是来接万年郡主的。
他早下了车,笑着迎上去:“郡主姐姐,坐我的马车吧!我身子不好,祖母特意命工匠做的防震。行宫路远,坐这辆车更舒服。”
珈若笑眯眯的望着贞惠:“贞惠也一同去吗?”
贞惠:“是啊!正好能和郡主一路,这一路一定不会烦闷了。表叔不止带了我,又护送郡主姐姐,可真是热心肠!”
说完,又殷切的让珈若和自己同坐。
他本身年纪小,又因为体弱不常出门,再加上最重要的一点,他真是浑然天成的单纯。因此,邀珈若一起,自然也合适,没什么男女之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