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若:“嗯。”
风过廊檐,风铃悦耳,疏斜的树影斑斓。
珈若道:“我院子前这棵梧桐树,是十六年前栽种的。”
十六年前,她三四岁吧?年幼的事实在久远了, 六岁前的就依稀记得,自己和父亲在这里栽了一棵梧桐树。
“梧桐树下出凤凰, 我们家里头的一定是金凤凰。”
那时大概是她第一次回京城, 大伯娘没有女儿,宝贝的不行,早早的就将最好最大的院子给她布置好了。她当时是不记得,但还知道, 她回来过一次,这院子就这么留了下来,后来,每每大伯娘见了好东西,都往这院子里送一份。
十六岁前,她在京中呆的最短,院子里却是最富丽的。
大伯娘说过,等日后一家团聚,小胧儿回了京城,要做这京城里最得意的小姑娘。想要什么,一定就有,要小胧儿好好留住着,从大伯娘眼前出嫁,做最舒心的姑娘,嫁最。
秦鸾道:“郡主,去睡会儿吧。”
珈若:“嗯。”
珈若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实在太累,迷迷糊糊的刚眯了一会儿,就听秦鸾小声唤她:“郡主,天色不早了,该回去了。王爷已经在前院等着了呢。”
珈若应了一声,正要起身,萧融已经跟进来了。
秦鸾忙拿帘子遮了一下,笑道:“郡主正要起呢!”
萧融弯腰瞧了一眼,笑道:“还迷糊呢,那再睡会儿吧,若不然,今日就不回去了。”
珈若道:“哪有回门当日,住在娘家的?”
萧融让她睡下:“横竖不过隔了两条街,睡吧,明日一早再回去。”
珈若听他不在意,便又睡了。
秦鸾跟出来道:“也不知道王爷和郡主要留下,府里也没备什么……”
萧融道:“不必麻烦了,等珈若醒了,去大阳居看夜灯游湖,在那里吃一点便可。让他们预备府上吃的,便能歇息了。”
秦鸾见萧融想的周全,一一应下,又说郡主小院中有小厨房,夜间也有人,若是夜里起来,吩咐一声就行。
“王爷若是带郡主出去,倒也正好能散散心。”
萧融顿了顿,转动指间的玉扳指,却没说什么。只不过留了片刻,又匆匆出去了。
珈若这一觉睡醒,窗外已经红了一片,窗棂的投影落在屋内,投影之中是绮丽如锦缎一般的云霞光辉。
她出了房门,便见落日散开了去,周围簇拥着赤金橙蓝。
萧融坐在廊檐下,摇椅纹丝不动,明明是坐在摇椅上,偏偏端的极正,做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来。
“醒了?”
珈若便道,现在回去也还来得及,反正不过隔了两条街。
萧融将书一合:“不回去了。若是今后别人问去,就说我入赘镇北侯府了便是。”
萧融推她进去,在铜镜面前,给她挽了两个鬟髻,耳边松松的簪了一簇碧玉绿梅。
他梳好了,便得意的坐在一旁,看她换衣裳,满脸都写着“求夸”。
珈若还真是惊讶:“你怎么还会挽发髻?”
虽说这双环髻算是最简单的了,但挽的服帖也不容易。
萧融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她解衣裳,珈若被看的不耐,拿到屏风后头去了。
他慢慢道:“从我回京之后,第一次在城外林中见你,便在想,这小姑娘真是好看,我必定要护着她,叫她这一辈子都顺顺当当。”
起初,他真没有多想。
他可是个正派的人。
可后来,他在宫中见了她,见她垫着脚站在宫墙边打枣子,不由自主的追出宫去,他在见她,便有些心猿意马,时不时的将目光落在她脸上、双眸、樱唇,还有乌云锦缎一样的秀发。
“后头我便想差了,念头不纯,时常会想,这把头发握在手中,如何顺滑。因此……我特意去练了练手,如何?”
当然,他还想别的了,就不说了。
珈若从屏风后探出脑袋,关注点默默的偏了:“…… ……你拿谁练手了?”
萧融轻咳一声:“不重要,反正是颗人头…… ……”
珈若谴责的目光:…… ……
萧融:“咳,唐濡,他自愿的。”而且,他堂堂一个大男人,给他梳头都没说什么,他委屈什么?
珈若对唐濡由衷的报以同情。
暑夏之时,天黑的晚,到亥时初(晚九点)还有许多人在外面行走,因此入秋之前,京中的宵禁是亥时半(十点)。
时辰尚早,二人在大阳居吃了羊肉锅,又捧着茉莉花茶漱口、去味,等从食肆吃完下楼,天已经黑了。
珈若跟着萧融走,还没到河边,便见许多人捧着河灯,小阳河上已经是一片光光点点。
珈若疑惑道:“今日不逢五也不逢十,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放灯?”
还没说完,手中就被萧融塞了两个:“大约是大阳居又有什么噱头,引人来放河灯,你瞧,来了大阳居的,总没有空手回去的。”
珈若一看,果然如此。
行人来去间,或拿着河灯,或已经放过了灯,闲逛过后,准备归家。年幼的孩子被阿爹顶在脖子上,手中提着一包大阳居特制的糖炒栗子,比集市上要贵两个铜钱。
天真的小姑娘们禁不住诱惑,买了花样独特的帕子和水粉盒,三五成群满载而归。
就连就为俭省的妇人们,也花一两个铜钱,买了一纸包的糖果,时不时的含上一颗。
再有唱傀儡戏的,早早架好了台子,唱完一段精彩的,就把铜锣翻过来,请看戏的人打赏几个。
萧融道:“今日的名头大概是秋喜,也是,因为再过几日,田间就要丰收了,因此有许多人都趁着机会出来。等稻谷熟了,就要开始农忙了。”
珈若捏着河灯,没写什么,默默的看了一会儿就放了出去。
萧融陪着她蹲在河边,看河道上明灭的灯火。
身旁的姑娘放了灯,念念有词:“求阿娘保佑我,明日虎子哥一定要请媒婆过来。”
末了,她又道:“阿娘阿娘,求你托梦给我,虎子哥值得女儿依靠终身吗?”
这姑娘碎碎念念:“算了,你生下我就没了,托梦来,我也认不得你。你也别挂念我了,快去投胎吧,投一户富贵的好人家。”
姑娘擦干眼泪走后,又来了旁的人,河灯中间还放了一个染的通红的鸡蛋,摇摇欲坠:
“给丈人爹报喜信,丫丫生了儿了,六斤多重,胖乎乎的,老好了。您听了信儿,也能瞑目了。”
人间这承载了人世悲欢的灯河,多像天上无悲无喜的银河。
萧融把河灯放了,在珈若耳边道:“也叫我丈人爹知道,他的宝贝,以后该我来照顾了。”
珈若偏过脸来,脸埋在萧融衣襟处,使劲的蹭了蹭。
萧融把她头按住,将人抱在怀里。
片刻,珈若才起身,拉着他的手穿过人流,默默的往回走。
“回去吧。”珈若说话间,还有点哭腔。她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那北狄王胡伦呢?不是说早就进京了吗?”
今日她哭过了,一提起北狄便有些手痒。
萧融一哂:“大布劝说了几句,他就真巴巴的进京了。陛下原先在国书上许了他北狄真王的封号,还享分封食邑。不过,前几日他进京,陛下以我们二人的婚事为由推掉了。前日,陛下倒是要召见他,不过……”
“那位大布使臣可真是能人,带他去吃了蟹酿橙,这位北狄王贪嘴,吃了好几十个,隔日上吐下泻,差点没瘫在恭房里。今日还没好呢,药也灌了,不过没什么成效。”
说到这里,萧融露出一丝兴味的笑。
珈若嘟哝:“便宜他了!”
萧融转动扳指:“不算便宜,好戏总要慢慢上场,他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珈若听说胡伦这样惨,也有一丝快意,原先计划着的也暂时搁到一边。
这晚萧融没闹她,二人相拥而眠。
晚上珈若似乎说了几句梦话,萧融沉睡中立刻醒了,再要细听,却又听不真切,只听她恍恍惚惚的喊了一声“爹”。
这一声把萧融疼的要命。
等第二日用了午膳,却也没回长宁王府,而是直接上了西山。
萧融在西山的庄子里,有几处泉眼,便是从前他说过的,拓开来的温泉房。
温泉房宽阔,足足有一个正厅那么大,其中有两处小池子,还有一处大池子。泉水旁放着竹榻,若是沾上水汽,用帕子擦一擦就干了。
竹榻一旁,架着秋千椅,再一旁摆放的是十余个荷花缸,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九月底了,还有各色的荷花开着,荷花香气清幽,莲叶亭亭玉立,乍一眼望去,竹榻像隐没在荷池中一般。再加上温泉池水冒上来的雾气,仿佛仙境一般。
珈若笑他大张旗鼓,布置的如此精心,泡一泡也要出去了。
等半个时辰之后,她被萧融掐在秋千上时,听他在耳边说什么“如此这般摇来晃去,像不像在荷塘的小船之上”时,珈若气的狠狠咬了他一口。
第113章
翌日一早, 珈若还迷糊着, 就发觉身旁一轻。
萧融神清气爽的起身, 见她醒了, 小声道:“天色还早, 你再睡,这庄子里安顿的都是从前的老兵,我去瞧瞧。”
珈若含混道:“那我也去。”
说完这句话, 萧融等了片刻,却没动静了。
她又睡着了。
萧融失笑, 出了房门让秦鸾听着点动静,不要吵着她,让珈若好睡。
秦鸾连忙低首应了。
秦鸾也没走远, 就在外间绣着一个荷包,静静守着。没过半个时辰,长宁王又使人来递口信,问王妃醒了没有,若是没醒, 也该吃口东西,免得睡到太晚, 胃里不适。
秦鸾也正想起这茬子, 去厨里一问,炖着山药莲藕排骨汤,便盛了一碗过来。
珈若迷迷糊糊的吃了大半碗,歪下来又躺了一会儿, 睡意渐渐消去,问萧融做什么去了。
秦鸾道:“据说这庄子里管事的都是些无处可去的老兵,王爷去瞧瞧了。”
珈若倒是听他提过,提过这庄子里的老江,会做不少菜。
珈若:“那我们也去瞧瞧。”
萧融在庄子里转了一圈,便在场上练箭。
庄头连声喝好:“王爷箭法真好,百步穿杨!百发百中!”
老江一瘸一拐的端着果盘上来,小声嘀咕:“都快摆午膳了,王妃还没起身呢!早上派侍女过去拿了一碗汤,就那么几口,也没吃完就端出来了,小猫小狗都比她吃的多。”他忍不住了,“王爷一向不喜这些矫揉做作的女子,怎么就看中了这位?”
他心里其实嘀咕着,该不是陛下皇后硬要指婚,才让他们王爷娶了这么个娇滴滴的小仙女吧?
他们王爷也太惨了!
庄头急忙让他住嘴:“别说了!王爷说的不够清楚吗?以后不论是别院还是王府,都以王妃为尊,你还想不想在这儿呆了?”
那是,陛下赐婚,迎娶的又是皇后亲妹,王爷敢不做足了面子吗?
老江到底不敢说出口,从鼻子里哼的一声:“算了,眼不见为净,我去园子里摘橘子了。”
老江刚转身要走,就见几个锦衣丽服的姑娘簇拥着小王妃过来了。
老江一打眼,也不敢细看,连忙低下头,只觉眼前一片云霞焕光溢彩,什么也看不真切,只知道实在是好看。
因为在山中,珈若便随意穿了一身窄袖衣裳,这会儿特意来找萧融用午膳。
珈若对两位管事点头示意,从托盘里拿了一个橘子,从一排靶子中间穿过。
萧融没停手,一箭一箭射在草靶之上,箭矢之中,珈若信步而过,把橘子放在了草人头顶上:“你再试试!”
庄头方才不说,心里也犯嘀咕呢,眼下一看,用手肘撞了一下老江:“你瞧瞧!这位王妃的胆色,像是普通人吗?”
老谭不服气:“那是王爷箭法好,肯定射不到人。”
庄头:“那你敢吗?一般的小姑娘,能这么面不改色的穿过去吗?”
话音刚落,就见萧融一箭射掉了橘子上的叶子,笑吟吟的过去把橘子拿起来:“如何?”
珈若一看,橘子完好无损,只碰落了上面的蒂。
珈若剥开橘子,尝了一口,觉得甜,掰了一半给萧融:“这庄子可真好,橘子也格外的甜。”
萧融应了,从木架上取了一把轻弩给她:“试试?”
珈若口中说饿了,想吃饭,手却一下不犹豫的接了过来,眯着眼瞄准远处的草靶。
“这草靶都被你射成刺猬了,我也看不见红心。”说着,弩·箭嗖的一声,义无反顾的钉在了正中间。
随后十余箭,每一箭都正中红心。
珈若握着轻弩掂了掂,还有些不满意:“可惜是轻弩,若是重弩,使的好能把草靶能打散了。那才叫爽快。”
老江张大了嘴,望着还在震动的草靶,说不出话来。
还说看不见红心,都射的这么准?
看王妃的模样,对自己的“战绩”还不满意?
庄头手都拍红了,真心钦佩:“王妃,这轻弩力道虽然不如重弩,可为了轻便,准头也不如重弩好找。您这全部都射准了,可真是不简单!王妃您可真是……真是……神勇无敌!”
庄头竖了个大拇指,又将另一个也竖了起来:“王妃真是威武!”
老江眼神狂热,从后边挤上来,把庄头给扒拉开:“王妃!我是这庄子的厨子老江,今儿个您想吃什么?”
珈若朝着萧融一笑:“问你们王爷吧,他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萧融:“那就做水晶肴蹄、清炖蟹粉狮子头、金香饼、凤尾虾、蜜酱猪头肉,倒也省事,点心就做薄皮鲜虾饺、糯米鸡、粉果、荔脯秋芋角这几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