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宜修见着来人脸色微微一变,急道:“我才是杀人凶手,他是假的!”
年轻男子见状忙道:“人是我杀的,邱大哥您真的不必如此。”
邱大哥?
听闻,堂上的众人皆是一愣,这不是柳宜修吗?怎么又成了邱大哥了?
堂上的陆淮安沉着个脸,他审了那么多年的案子,只见过死不认罪大喊自己冤枉的,就没见过赶着承认说自己是杀人犯的。
这世道还真是奇了。
想着,他拍了拍惊堂木:“肃静!”说着又看向来人:“堂下来人姓甚名谁?”
就见那人行了一礼道:“草民柳宜修。”
话毕,在场围观的人皆是一惊。
就见柳宜修指着地上跪着的壮汉道:“这位是邱成,原先是我们柳家的护院。”
陆淮安在两人之间扫视了一圈,半晌,沉声道:“你说你是杀人凶手,可有证据?本官丑化可先说在前头,没有证据信口开河就是扰乱公堂,是要治罪的!”
那柳宜修点了点头,躬身行了一礼道:“草民明白。”接着,便开口道出五年前的那一段往事。
故事的前半段与邱大说的相差无几,不同的地方在于,当时柳家小姐并不是抱着柳宜修跳的河,而是自己一个人跳的。当时,邱大见有流寇作乱便带着柳宜修躲在隐秘的船舱底部,王霸派来的这群人本就是来绑柳家小姐的,其余的人怎么样自然是没怎么细细找过。
不过这群人也是些狠角色,杀了柳家夫妇,逼得柳家小姐投河,没见着这柳家幼子,便下令一把火烧了这艘船。
陆云妆听着不由在心中感叹感,这王霸真不是个东西。
“船被毁了,我和邱大哥趁着夜色深没人注意下了水,福大命大逃过了一劫。看着远处火光冲天的船,我就发誓,有朝一日定要让王霸血债血偿!”
在场的人听闻不由得唏嘘感叹。
柳宜修浑然不觉,继续道:“我们逃出来后,因为害怕被王霸发现,便连夜离开了江宁,在临近的府城定居下来,这一呆就是五年。直到一个月前才回了江宁。”
“回到江宁后,我听说王霸还是一如既往的欺男霸女,如今更是把目标转移到了顾家姑娘身上。顾家原先同我们家是邻居,我与顾家姑娘自幼熟识。听了这事,我便决意定要除了那王霸。”
“前些日子,我无意在街上听见了那王霸决意花朝节去风原寺,因为他知道顾家姑娘也会去。于是,花朝节那日,我也跟去了风原寺。”
柳宜修道:“那天寺中的香客不多,我见着那王霸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把顾姑娘掳上了后山,就当我正欲上前救人的时候……”说着他又转头看了看一眼一旁站着的陆云妆,顿了顿道:“吕家少爷和少夫人出面阻止了王霸。王霸没得逞,却又迫于边上有人只得暂时放弃。”
“在他下山的时候,我悄悄跟在他的身后。趁他不注意,便拿起一块石头砸了他的后脑勺,然后,他就倒了。这是我第一次杀人,虽然报了仇,但我心里慌得很。连身上的玉佩掉了也不知道。直到回去后才发现。”
“我想去拿回来,可邱大哥说太危险了让我别去,他替我跑这么一趟,让我在山下等着。邱大哥上了山,本想去取回玉佩,却发现王霸的尸体已经被寺中的僧人们发现了,他们将尸体抬去了柴房。那个小沙弥以为地上的那块玉佩是王霸的,便连带着玉佩也一块送到了柴房。天还没黑,我们这样贸然进出柴房,势必会被人发现。于是我们便商量着天黑去柴房把东西拿回来。
邱大哥去了柴房找玉佩,我在外头放哨。我们顺利地拿到了玉佩,可是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对面的灶房竟然有人。吕少爷发现了柴房这边的动静,邱大哥为了保护我便冒充我逃了。外头的动静惊动了寺院的人,我躲在柴房里头,直到外头人都走干净了这才出来。”
陆云妆一听只觉得心下一颤,原来当时,她和顾佩珊竟然无意当中帮了他一回。
这桩案子终于水落石出了,只是事情的真相让人听了格外的不好受。一旁旁听会审的老百姓们均是唏嘘呜呼。
连陆淮安听了都不由得皱眉,这案子确实是不好断。都说法理不外乎人情,虽然柳宜修确实是杀了人,可这一切的源头都是王霸作恶在先,害得人全家命丧九泉,这是个人都忍不下这口气。可按照律法,他杀了人就是犯了法。
这下可难办了。
正在这时,底下围观的人群中有人道了一句:“还请大人法外留人啊。”
接着,人群就跟烧开了的沸水一般,纷纷替那柳宜修求起情来。
那王霸享年二十有三,在江宁府是个惹不起的霸王。仗着有一个在京城当官的族叔就在江宁胡作非为,欺男霸女。百姓迫于他的威势都是敢怒不敢言的。如今人走茶凉,再加上替他们这群平头百姓出了口恶气的这个年轻人也受过王霸的欺压,身世凄惨同理心更甚。都见不得这样的可怜人判罚。
就见堂上的陆淮安眉头紧皱。不是他不想放过柳宜修,王家在江宁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这样轻易的放过了杀人凶手,只怕王家那边不答应。就算从轻发落也得有个合适的由头啊。
吕元亮见一旁陆云妆面上是一副想要开口却又不敢开口的样子,便猜到她大抵是想替那柳宜修求情。便推了推她道:“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听闻,陆云妆愣了愣,偏头看了他一眼,只听吕元亮道:“我看你憋着不说怪难受的。不怕,想说啥就说啥。不要让自己后悔。”
陆云妆认真地看了面前的人一眼,片刻后,莞尔道:“我知道了”
“大人!民妇有话要说!”
听闻,陆淮安抬了抬眼,看向堂下的陆云妆有些诧异。
皱着眉问道:“何事?”
陆云妆握了握拳,道:“大人,虽然杀人是应该偿命,可这王霸也□□了啊。他害死了柳宜修一家人,这要怎么算?俗话说得好,‘杀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试问一个儿子在看到父母无故被人杀害,还能就这么坐视不管吗?本朝向来讲究以孝治天下,对孝子杀父母仇人,有时候是在舆情之下,彰其大义的。”
陆淮安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陆云妆又道:“而且,王霸在五年前就会□□了,那么这五年间难保没有别的人家受他欺压又或者没有别的人没被他害死过。”
话音刚落,人群当中就有人开始喊冤。
就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越过人群,在公堂之上跪下,泪流满面道:“大人,民妇家是做豆腐生意的,向来是本本分分的。全家起早贪黑就指望着卖豆腐贴补家用。可那王霸有一日路过我们家豆腐摊,瞧见了我的小孙女,便要强行纳她入府当小妾。民妇的儿子不同意,就被他一顿好打,还叫人砸了家里的摊子。我儿伤的过重,没几日便去了,家里连副棺材都买不起。可怜我那小孙女就这样被他强纳入府,没过多久就去了。”说着又抹着眼泪不住地哽咽,“若是杀人偿命,那王霸就应该偿还我儿子和孙女的命!”
这种事,有一就有二。在这老妇人喊冤之后,又有不少百姓在底下哭诉状告那王霸的罪行。
见底下的百姓这么给力的助攻,陆云妆又道:“王霸以前犯下那么多罪行,老天爷都替他一桩桩的记着呢。那王霸害死了那么多人,有如今这么一个下场正是应了一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话音刚落,堂下就爆发出来雷鸣般的叫好声。
陆淮安愣愣地看着陆云妆,只觉着眼前的人有些陌生。这还是他那个循规蹈矩的女儿吗?
此时,吕元亮也跟着捧场地拍手,大声喊道:“说得好!”
陆云妆其实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心虚的,可是若是因为王霸这个恶贯满盈的恶人再多搭上一个可怜人的性命实在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陆淮安没有说话,他沉默了片刻后道:“柳宜修杀人确实有罪,但念在是王霸先害人全家性命在先,情有可原,便从轻发落吧。邱成乃从犯,包庇真凶,二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柳宜修,邱成听判。”
二人听闻便跪下听判。
“柳宜修杀人有罪,但念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本官现判你关个五年。邱成虽包庇真凶,但念在其护主,忠心一片便罚你关三年。你二人可服气?”
二人愣了愣,对视了一眼,随即扬声高呼:“多谢大人!”
堂下百姓也都纷纷高声呼喊大人英明。
听闻,陆云妆的嘴角这才有了笑意。她先前也拿不准陆淮安会不会听她的,如今看来,陆淮安虽然不是个好父亲,但还算是个明事理的官。
可她还没高兴多久,就见陆淮安正一脸探究地看着她。陆云妆心下一惊,心道:该不会是她刚才的那一番话让他起疑了吧……
毕竟,原来的陆云妆就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从不做出格的事也不说出格的话。她刚刚在堂上这么一说,陆淮安八成是起疑了。
想着,陆云妆便忙拉着吕元亮匆匆离开了衙门。
回去的路上二人没有坐马车,只听吕元亮夸赞道:“没想到你竟然这般厉害,几句话就让岳父免了那柳宜修的死罪。”
陆云妆淡淡地笑了笑,道:“我也只是瞎说的罢了。”
就听吕元亮一拍大腿:“瞎说的也厉害啊。要是没有你,那柳宜修可不得杀人偿命啊。”
陆云妆叹了口气道:“好人不易做啊。虽然对柳宜修他们是好事,但是于我来说,咱们也许会有麻烦了。”
吕元亮挠了挠头表示不解,“什么意思?”
她睨了他一眼:“王霸被杀了,就因为我的几句话,凶手抓到了却只得了个轻判。你要是王家人,你会善罢甘休吗?”
一听这话,吕元亮拧了拧眉,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难道还能收回去不成?你放心,有你爹和咱们吕家护着,他们王家不敢拿你怎么样!”
听闻,陆云妆笑了,“你可知王霸为何这么嚣张?”
“知道啊,不就是他有一个在京里当大官的族叔吗。”
“这就对了。我爹再怎么厉害也不过只是一介知府,一个地方官而已。吕家就算在江宁地头再有钱,产业再大也不过是商家罢了。士农工商,商排在末位。你觉得能护得住吗?”
听闻,吕元亮表情讪讪,声音渐低:“那位王大人也不见得会为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族中子弟活动一二啊。”这话他自己都觉着没底。谁知道那京中的王大人是不是个昏官啊。有这么一个族中侄儿,想必自己也不是啥好鸟!
陆云妆见他一副恹恹的样子,不由安慰道:“你也别多想,兴许事情也没那么严重呢?”
话毕,就见吕元亮猛地抬起头,道:“我一定会考上的。”
“什么?”
他怎么好端端的提这么一茬?
只见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她,认真道:“等我考上了,当了大官,咱们也就不用这么担惊受怕了。”
见他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陆云妆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撞,坚硬的心房一下子软了些许。
良久,就见她微微弯了弯嘴角,道了句:“好。”
第31章 彩虹屁(二合一)
柳宜修为父母长姐报仇杀害王霸的故事, 不久之后便传遍了整个江宁。人们一是对柳宜修的遭遇表示同情, 一是对王霸的死暗暗叫好。而陆云妆原先担心王家找茬的事也没发生,这件事就好像她人生中一次意外的小插曲,最终没激起多大的涟漪。
更有不少人对当时陆云妆在公堂之上的那番话赞扬有加。说吕少夫人一介女流竟能说出如此道理, 一时都在夸赞真是虎父无犬女。不过这些话陆云妆也没啥机会听了。因为最近她忙着万宝斋的事。
吕家家大业大, 名下有酒楼、绸缎庄、首饰铺子等各种产业, 其中盈利最大的便是这福运酒楼和万宝斋。
原先周氏和吕兴昌是打算让陆云妆接管这福运酒楼的。但是又听万宝斋的张管事说, 铺子里的师傅按照少夫人画的那图样做出的金钗卖出了极高的价格。
儿媳对珠宝首饰有这样的巧思天赋自然是不能浪费。思来想去, 二老便决定让陆云妆去接手这万宝斋的生意。
陆云妆前世没做过生意, 所以对于这些事情也都是一知半解。好在周氏细心,给她安排了人手,张管事带她逛了店里, 介绍了铺子里的人手, 还讲解了原料的成本和来源,还有他们家首饰的工艺。陆云妆前世就是珠宝首饰行业的从业者,如今有机会学习到古代的首饰制作工艺只觉得非常激动,就如同海绵一样吸收着各种知识。
周氏见她这般感兴趣也觉得欣慰。又命人拿了万宝斋的账簿来,道:“云娘啊,这就是万宝斋的账册,今后就交给你了。咱们家铺子的进账出账你都要好好对一对。”
看到这账册, 陆云妆只觉得头大,小声道:“娘,我没看过账册啊,不会对账……”
听闻周氏便叹了口气, 同她道:“不会就学啊。咱们这家里的中馈迟早都是要落到你身上的,身为一家主母不会看账册可怎么办?”
因着她这句话,回来的时候,陆云妆只得带回了万宝斋的账册,又因为她不会看账本,周氏又叫了身边的一个姓周的管事嬷嬷过来,来教陆云妆看账本对账目。
陆云妆本以为对账目很难,事实上有人一步步教,学起来还算轻松,起码比起她当年一个人熬夜对着客户要修改的设计稿无从下手要好多了。
就这样,陆云妆每日便在学习看账和打理铺子中度过。偶尔得闲又画了几张首饰设计图,送去万宝斋找手艺好的师傅给打出来,放在店里当做压箱底的好货。
眼见这没过两月便是周氏的生辰,陆云妆便决定亲自设计一对镯子送给周氏。
就这么过了些时日,陆云妆带着自己新出炉的设计图去了万宝斋。打算让铺子里的钱师傅照着图样把镯子打出来,待到周氏生辰前夕再来取。
她正兴冲冲地走到店门外就见外头有许多人往里头张望。陆云妆拧了拧眉,只听铺子里头传来了一个女子骄纵的声音。
“这就是江宁府最好的首饰铺子?瞧着也不过如此嘛。”说话的是一个红衣少女,生的貌美,一脸骄矜,通身的气派不像是普通富贵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