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闻跟俞春晓说了许多,也不管她能不能做到,反正她已经尽力,然后便不再去管了。
第二日俞天逸用稚嫩的肩膀和双臂托着姐姐上了花轿,花轿走得时候他躲在一边偷偷的摸了眼泪。
姜闻看在眼里,这孩子小小年纪也不容易,便走到他身边在他背上轻轻拍了几下,轻声安慰:“你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不用太过伤感。”
俞天逸用袖子擦干净脸上的眼泪,抽了下鼻子感激的说:“夫人,谢谢您。”
“道谢的话不用一直说。”
俞天逸点点头,他会记在心里的。
姜闻回头看了一眼清栀,然后对他说:“我留几个下人在这儿陪你到回门。”
“谢……”俞天逸下意识的又要道谢,随即想到林夫人的话,便又改口道:“等到姐姐回门结束,我就回林家,这两日我也会去学堂的。”
“嗯,挺好的。”
“还有一事……”俞天逸有些犹豫的开口,脸上有几分不好意思道:“夫人留我在林家住,天逸心里感激不尽,但我拿您家中的月钱实在有些于心难安,便想把这个院子暂且赁出去,也好有些进项……”
姜闻听后,想了一下,便在俞天逸忐忑的眼神中点头答应,“你既然不想拿月钱,我也尊重你,不过家中衣食用具你就不要客气了。”
俞天逸本来确实想要自理的,但是后来想想若是坚持又显得自己太生疏,所以便放弃了这个想法。而此时林夫人一说,他便直接应下了。
婚礼结束,薛氏和姜闻回了林家,而俞天逸在俞春晓三朝回门之后又重新过上了按部就班刻苦读书的日子。
而就在俞春晓成亲五日后,宫中传出老太妃去世的讯息,姜闻立即便让人拿了诰命服出来换好。
之前越嬷嬷偷偷告诉了她一点儿进宫需要准备的东西,因为她的品级在宫中待遇一般,所以很多贵夫人便会把膝盖处缝的厚一些。
姜闻上次进宫跪的时间不算长,却仍然觉得效果不大,这次老太妃去世上面让服国孝,她便在心里庆幸,幸好提前吩咐丫鬟缝的厚厚的,不然跪个几日她这双腿都得废了。
也不敢耽搁,匆匆收拾好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失仪的地方,姜闻立即便坐着马车赶往宫中守制。
临走之前匆匆交代家中几句,又让她娘派人去薛家和俞春晓那儿提醒一二,不要在国孝期间惹出什么乱子来。
带着游听语一起上了马车,姜闻喘了口气,心中不免又有些庆幸,若是俞春晓的婚期还按照之前的,现在老太妃去世,可不就得等几个月,以俞春晓这种情况,还不定被人怎么在背后说她命途多舛呢!
而就在姜闻等人全都因为守制的事情在宫里的时候,宁国府的讣告又传来:贾敬去世。
长辈们没有时间,林家又得有人去吊丧,到后来还是林琛抽出时间带着林黛玉一起去的宁国府。
林琛代父亲在前头祭奠,林黛玉则是带着一众下人来到了后宅,去拜见珍大嫂子。
尤氏因为贾家现在无人帮忙料理,人手不够又实在忙乱,便把娘家继母妹妹叫来帮忙,此时林黛玉过来,她只匆匆招呼了一声,便道了声歉又去主持丧事。
林黛玉此时不方便往前头去,便在这儿等着哥哥祭奠完,然后两个人再一起回家去。
宁国府的下人为林小姐上了茶点,然后便退到一边去。林黛玉不贪嘴也不渴,便没有去碰,只静静的坐在那儿。
林家的下人守在她身边,也都安静的没有出声,宁国府的丫鬟见了,下意识的把呼吸的声音也都放轻了。
就在这时,有人打破了这一室的宁静。林黛玉听到声音抬起头,就见走进来一个模样风流标致,打扮极为精致的姑娘。
因为不放心林黛玉来宁国府,特地被林琛要求跟着一过来的冬嬷嬷一见来人体态风情,还未说话,心中便先有了几分不喜,上前一步,问道:“请问这位小姐是何人?”
那姑娘并不在意林家这嬷嬷一脸的严肃,直接自报了姓名,然后道:“若是林姑娘不嫌弃,直接叫我一声尤三姐也可。”
林黛玉得知是珍大嫂子的娘家妹子,站起来冲着她福了福,却还是称呼一声“尤姑娘”,并且问道:“可是有事?”
尤三姐看了一眼林黛玉身后大丫鬟小丫鬟好几个,这旁边又有个黑脸的嬷嬷,心道这林家果然也不是一般人家,一个年轻姑娘竟比姐姐身边跟着的丫鬟也不少了!
见众人都盯着她,尤三姐脸上刻意浮起一个爽朗的笑容,亲近道:“我与娘和姐姐过来帮大姐姐的忙,听得林姑娘自己一个人在此,便想过来替姐姐招呼一下,免得怠慢了。”
“尤姑娘客气了,并未怠慢,而且我也与珍大嫂子说过,待到我哥哥祭奠过舅舅,我们便告辞不打扰了。”
尤三姐听后,走到她身边坐下,嘴上则是道:“那我便在这儿陪林姑娘一会儿。”
林家的丫鬟们见冬嬷嬷用眼神示意她们,便不经意的挪动了几下脚步,若是有任何意外,她们都可以第一时间护着自家小姐。
林黛玉见她这作态,便知道是不可能一个人清净了,于是便转头示意丫鬟为尤姑娘倒一杯茶,却并没有主动寒暄的想法。
第115章
尤三姐一直在注意着林家小姐的动作, 见她不止样貌出众, 风姿绰约, 一举一动也都如行云流水,无一处不美,心中便有些自卑,面上却强作镇定。
林黛玉只是出于礼貌并不无视她,但也并没有攀谈亲近的意思,所以观察的不太仔细,她身侧的冬嬷嬷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心中对这位尤三姑娘大致有了个印象。
家世普通,美色过人,性子似刚实则是虚张声势, 这样的人在宁国府这样的地方,不知会沦落到何种境地……
而独自一人前来的尤三姐,进来时便被林家小姐和她身边的下人慑了一下, 此时见她并无开口的意思, 袖中的手不自觉的攥了两下衣袖, 脸上的笑容始终不曾落下, “素日便听得林姑娘之名,一直无缘得见,今日一见, 实在是惊为天人!”
人家笑脸相迎, 林黛玉便也带上笑容, 只是对她的称赞之言并未应承, 而是道:“闺中女子,无需那些虚名,且也都是言过其实罢了,不足称道。”
“林姑娘谦虚了。”
话音落下,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尤三姐想起刚刚林家小姐说过等他兄长过来便要回去的话,知道若是不出声,再想碰见林家能说得上话的人的机会就不多了,于是便又状似不经意道:“说来还未恭喜林姑娘,听说林家前些日子有喜事?”
林黛玉听后睫毛微动,这门婚事林家并未大张旗鼓,也根本不是在林家办得,怎生竟突然被提起来了?还是一个未嫁的姑娘家……
心中有些不解,面上却平常道:“是家中一位远房亲戚成亲,家中为她高兴,但算不得是林家的喜事。”
“竟是这样吗?”尤三姐一脸的惊讶,“我还当林夫人如此上心,还为其寻了这样一门好亲,必定是极为亲近的呢!”
林黛玉眉头轻蹙,疑惑的看着她,“尤姑娘为何如此认为?”
尤三姐当然不能说自己特意打听过,且就是因为觉得那人娶得新婚妻子并不比自己强,所以心中才越发不甘,甚至辗转反侧时,难免认为是因为林夫人在中间横插一杠,才致使她苦苦等待的梦全都破碎……
而林黛玉见她低眉似有些出神,便又继续道:“且也并非是我母亲做媒的这门婚事,反倒是柳公子自己有意,然后便经由薛家表哥来我母亲面前提亲的。”
“林姑娘说是他自己提亲?!”尤三姐满眼的不相信,甚至觉得心口都有些发疼……
林黛玉见她神情有异,再一思及她话中的涵义,眉头不自觉的皱得更紧,听她所言,难道竟是与柳公子有什么干系?
而冬嬷嬷也想到了此处,林家的两位主子,一向对家中女儿教导虽然活泛却甚是严格,所以下人们秉承着主子们的理念,对待小姐的事情一向也极为谨慎,因此突然见到有人当着自家小姐的面这样的表现,下意识的便想要上前一步拦下。
可林黛玉也不想有人给家里招致什么麻烦,所以感觉到嬷嬷的动作之后,立即便冲着她轻轻摇头,想要多知道一些内情。
重新转向尤姑娘,林黛玉也不管她现下什么心情,又一次极为肯定的说:“是,是柳家先来提亲的。”
尤三姐手握成拳,力气过大以至于指甲抠在手心让她感到一丝痛,也让她回过些神来,只是却仍然有些恍惚的问:“为什么……”
“尤姑娘既是听说了这门亲事,自然应该也听说过女方的一些事,柳夫人虽说家世不显,但是极为善良明理,柳公子深感其高义,真心求娶。”林黛玉观察着她的神色,见自己每说一句话,她面上便痛苦一分,心中有一丝不忍,但随后还是问道:“尤姑娘与柳公子是旧识?”
“旧识?”尤三姐缓缓摇头,苦笑道:“我若说是旧识,林姑娘这样有教养的姑娘,必定是认为我不知廉耻吧?”
“并无此意。”
“呵。”尤三姐嗤笑一声,得知那人成亲的时候她已经哭过一场,此时当着林家人的面,自然不可能示弱,声音有些尖利道:“确实不是旧识,只是我一厢情愿而已,这样林姑娘会放心一些吧?林家也不用担心我会是个麻烦……”
林黛玉淡然相对,“林家并不担心,柳夫人是林家的远房亲戚,这门婚事也是正经明媒正娶的。”
“明媒正娶……”尤三姐笑中带泪,一句一句低声诉说:“单凭那样一个理由,就能得那人明媒正娶,这世道对我何其不公?我几年前便钟情于他,知道他远游,我便在心里等着,想着他一年不回来,我就等一年;十年不回来,我就等十年;就算他死了或者再也不回来,我就剃了头去当姑子,吃斋念佛,了此残生……”
“可我等来了什么?等来了他去向别人提亲,等来了他三媒六聘迎娶别人……而那人根本不知道有我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哈、哈哈……”
林黛玉的角度,能看到她眼角一滴泪珠滑下,嘴角却还有笑容浮现,知道她应是悲极而笑,心中却并不能懂。
“虽世俗一向要求女方矜持,但若是尤姑娘情深至此,为何不主动去提亲?”
尤三姐的笑容一滞,伸手捞起茶杯猛灌了一口茶,手紧紧的攥着杯子,一声不吭的默然着。
林黛玉稍稍歪了歪头,心中突然觉得索然无味,她相信世间必定是有情深之人存在的,但绝对不应该是这样而已,什么也不做,然后怨命运对她不公吗?
转过头,对宁国府的丫鬟道:“劳烦让人去前头看看,我兄长可有祭拜完。”
宁国府的丫鬟自从尤姑娘说起那样的话之后,便一直安静的在边上假装自己不存在,此时听到林小姐与她说话,立即便应了一声,匆匆走了出去。
尤三姐见宁国府对她们娘三个一向不甚尊重的下人,在林家小姐面前谨小慎微的样子,心中突觉十分的难堪,一时便有些控制不住内心的情绪,偏激的冲着林黛玉发泄道:“你定然是瞧不上我吧?也是,像你们这样的千金小姐,如何能明白我们这样的人心中的痛苦不堪?”
“恕我不懂,尤姑娘是什么样的人?”林黛玉不想太靠近一个情绪不稳定的人,边说着边站起来,而冬嬷嬷和另一个丫鬟不着痕迹的把自家小姐围在了中间。
“落魄、可怜又寒酸,你们不都是这样想的吗?可若不是没得选择,谁又愿意在泥淖中?!”尤三姐冷笑着起身,“不过是没有一个好出身罢了!”
“尤小姐,我们家小姐以礼相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林家丫鬟年纪尚小,养气功夫自然比不得嬷嬷,一冲动便当着主子的面失了礼,不过冬嬷嬷也并未喝止。
“难道不是吗?”尤三姐颇有些不顾一切的看着林家众人说:“若我有一个好出身,哪怕是像俞小姐一样有个得力的亲戚,何至于……何至于只能眼睁睁看着钟意之人另娶她人?”
林黛玉垂手而立,手搭在丫鬟的手腕上阻止她的话,然后看向尤姑娘,竟有几分严肃道:“尤小姐,此言差矣。我尊重你的感情,但请不要把你自己的情感失落全都归在家世身份上,这样才更加让人看轻于你。”
尤三姐嘴角不屑的笑,“你们这样高高在上仿佛施舍一样的指点,才是有失公允吧?”
“我是年纪阅历皆有不足。”林黛玉爽快的承认,随后掷地有声的说:“但骨气不是家世带来的,苦楚能打击身心,不能折断傲骨。恕我直言,尤小姐今日给我的观感,不过如此。”
“你!”
林黛玉毫不在意她的怒意,即便身量比尤三姐略低一些,气势却半点儿不弱,依然从容道:“无论何时何地,我以及林家依然都是这样的态度,这门婚事是明媒正娶的,柳夫人是柳公子堂堂正正的妻子,林家、柳夫人,哪怕是柳公子,对尤小姐都问心无愧!”
林家的下人也很少见到自家小姐如此态度强硬的样子,她在林家众人眼里一向是个娴静有礼的小姐,包括看着她出生长大的冬嬷嬷,此时看着小姐如此,竟突然觉得,小姐身上有先夫人的影子,又极像继夫人……
而尤三姐听着林黛玉字字针砭,浑身都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是了,她本来就没什么权利去质问,可这才是让她最无力的,根本什么也不是……
身上的力气仿佛被抽空,尖锐也一下子消失,尤三姐跌坐在凳子上,双目失神的看着虚无处,喃喃:“为何让我生于此间又不让我干干净净的?我就不该存在……”
林黛玉因她状似疯魔的样子面无表情,正好此时出去的丫鬟重新走进来,眼神在两位一坐一立的小姐身上打了个转,随即对林小姐恭敬道:“林小姐,奴婢请人去前头问过了,林公子已经好了,让您直接往前去。”
冬嬷嬷冲着那小丫鬟点点头,道了一声“劳烦”,然后对小姐到:“小姐,咱们走吧,别让少爷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