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腰——越十方
时间:2019-11-17 09:13:57

  李庭玉忙让晋王先坐下。晋王年岁不小了,再从寿宴上气出病来,传出去也不好听,沾了晦气。
  最主要的是,不能让这两个皇叔当面打起来。
  也不是没发生过……
  姜有卢却恭敬地拘了一礼,对晋王道:“小婿知道岳丈的疑虑,但是幸儿真的和菀娘长得很像,加之背后有一样的胎记,横竖是不会错了。况且今日乃陛下寿宴,并不是给臣等处理家事的地方,再有疑问,不如回府验证也不迟。”
  姜幸猛地抬头,又发觉自己此举太过突兀,匆忙换了个神色。她泪珠连着串地向下掉,跪着走过去抱住姜有卢,一边哭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
  “父亲,这是娘亲的遗物,您还记得吗?父亲,我真的是你的孩儿啊,为什么大家都不相信我……”
  那枚比目双鱼佩摆在姜有卢面前,让他有一瞬地失神,只有一瞬,除了姜幸,谁也没察觉到。
  姜有卢握住玉佩,把号啕大哭的姜幸揽在怀里,悲戚地喊着:“我儿!我儿!”
  大殿之上的人看到人家真拿出了证据,心中的疑惑也都消除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对姜有卢无限的同情。
  若是让他们当堂认下一个妓子做女儿,恐怕没有一个人有姜有卢这样的胆魄吧。
  李庭玉似乎很高兴,一点也没有被搅了寿宴的怒色,坐在席位之上的晋王似乎还要说什么,她赶在他开口之前,扬声说道:“父女离散多年还能团聚,实是一桩美事,在朕的寿宴之上,也算是一件功德,莲禾,将年前泗泠国上供的鲛珠一盒送到姜府,再赐白银千两。”
  姜有卢连忙拉着姜幸谢恩。
  大臣们一看,陛下果真是十分喜爱这个会跳折腰舞的小姑娘,否则不会御赐这么贵重的东西为她撑面,又或许是,只想表示一下对姜家的圣恩呢?
  李庭玉又看了看剩下的四个舞姬:“你们一同献礼,也该有赏赐,你们可愿意入宫,到云韶府去?”
  四人互相看了看,左边那个略微沉稳一点的,先是磕了个响头,才有些胆怯地道:“回陛下,漾春楼以折腰舞闻名,真正能跳好的却只有我们五个,奴家虽未读书,可也知知恩图报,十三娘费劲心力培养我们,我们不能为荣华富贵而抛弃她,还望陛下/体谅。”
  这话说得进退得体,头头是道。
  李庭玉笑了笑,并未因此着恼,她转过头看了看成王:“既然还要回漾春楼撑排面,朕也不强求,成王叔,朕看你和漾春楼关系匪浅,能不能让她们派出几个人,也在云韶府教教她们跳这个舞,朕想看的话,总不能出宫去那里吧。”
  这话的玩笑意味可太过了,大臣们都想不到李庭玉会说出这样的话,大盛第一女皇为看折腰舞逛青楼?
  还是别想了,真惊悚。
  成王一口应下:“陛下放心,这种事,没有臣办不到的!”
  众大臣:这种事,您还是谦虚一下好吧!
  李庭玉龙颜大悦,最后亲笔题了个“一曲折腰”牌匾送给了漾春楼,权当做给那几个姑娘的赏赐。原本青楼这种地方,肯定是上不得台面的,但李庭玉行事总是如此不拘小节,言官们虽不忿,却只能干瞪眼毫无办法。
  后来漾春楼一下风光大现,好多人威风凛凛地提着裤子去,颇有种“奉旨逛青楼”的架势,谁让连当朝皇帝都为此题字了呢?
  当然,最后还是后院夫人教做人,他们也不敢再大张旗鼓了。
  这是后话。
  姜幸和四个姐妹一同进宫,出来时,却已经是跟在姜有卢身后。
  出宫的路上,她听到了许多背地里的指指点点。可是前面的姜有卢腰杆挺得老直,像听不见一样,也不去和他们计较。
  姜幸却要被那些人的烂嘴气死。
  “真是,啧啧啧,一个青楼妓子也能飞上枝头了。”
  “就是,虽说是舞姬,可漾春楼那种地方,谁知道有没有被人玩过啊……”
  “你小声点,姜大人想必觉得对她亏欠得紧,心里疼惜着呢,小心你祸从口出!”
  “怎么说也是……唉!姜大人真可怜!”
  姜幸听后五味杂陈。
  漾春楼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平时看着衣冠楚楚,到楼里又是另一副样子。
  姜幸在漾春楼学了很多,茶艺,舞技,琵琶……她耳濡目染,也见过许多姐姐是怎样讨人欢心的,唯有接客,秋十三娘从不让。
  她不知道自己身世之前,只以为自己是个命苦的普通妓子,到了年纪,要开/苞,给花了天价的客人第一次。
  可是秋十三娘从来不提这个,只有有一次她问起,秋十三娘对他说:“你不会一直在这里的。”
  姜幸很疑惑:“我还能去哪?”
  十三娘无奈:“算了,是我不舍得你,想替你找个不是像楼里这些禽兽一样的人。”
  “那不是太难了?”
  “只是难,又不是做不到。”
  现在姜幸终于明白了十三娘当时的难言之隐,只是那随口应付她的话,却未必是假话。
  可是现在她离开了漾春楼,就能碰到遍地的好人吗?
  走到宫外,姜幸很快就看到了姜府的马车。
  马车前却有一个人,黑夜里瞧不出样貌,只能看到他抱着臂,在马车前来回走着,很是焦急的模样。
  “修时。”姜有卢喊了一句。
  男子转过头:“父亲!”
  姜幸当时就愣住了,那般大的年纪,又喊姜有卢父亲。
  她娘华氏曾给姜有卢诞下一子。
  这是她的亲兄长,姜府的大公子呀。
  姜幸欣喜地踏前一步,却在听到他和姜有卢谈话的时候,生生止住了脚步。
  “父亲,孩儿都听说了,您怎么能这么糊涂!一介妓子,空口无凭就说是妹妹,这怎么可能?”
  姜有卢顿住,面色阴沉下去,他将身子侧开,把僵了身子的姜幸拉到身前:“这就是你妹妹,你不看看你们长得有多像?”
  姜修时声音停下,低头看着身前的人。
  因为刚跳了折腰舞,她妆容还在,眉眼妩媚,一点也不端庄,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家的女子。
  可是长相,确实与他有几分相像。
  而姜幸看他,眉形修长,面容有些儒雅,虽然眼中是怒色和鄙夷,可还是很玉树临风。
  姜幸心里却有点疼。
  她上前一步,声音有些娇软:“哥哥?”
  姜修时愣了一下,很快别过脸去,翻身上了马车。
  和兄长相见的第一面,他没有应下这声“哥哥”,从此它成了永远扎在姜幸心底的一根刺。
  也是这第一面,让她确信了,出了禽兽遍地的漾春楼,回到了堂皇锦装的尚书府,她的日子,也并不会太好过。
  马车驶进黑夜里,路过武敬侯府时,有一个人影正跳下停在路边的马车,兴冲冲地跑进了侯府。
  侯府后厅内灯火昏黄。
  “小侯爷,你今天没去陛下寿宴,真是错过了一出好戏!”一个身穿宝蓝色金纹团花直裰的男子转着手里的茶杯托,和旁边躺在椅子上的男子说话。
  男子穿着很是平常的黛青锦缎袍子,身形修长,两条长腿叉开平放着,一点也没世家贵子该有的气派。
  着蓝衣的是魏国公府世子景彦,着黑衣的是武敬侯季琅,因年纪不大,人们都喊他小侯爷。
  季琅一双黑眸透着亮色,眼底恣意张扬,鼻子英挺,侧脸看去棱角分明,就是嘴角的笑意吊儿郎当的,一看就是个纨绔。
  “说来听听,两个王爷又打起来了?”
  “差一点,”景彦脱口而出,随后摆摆手,“不是不是,是我在宫中看到了那个长袖折腰舞,有一个舞姬跳得特好看,迷得我酒杯都掉地上了!”
  季琅回头,面无表情:“哦。”
  “你接着听啊,她们跳完舞,你猜怎么着了?”景彦挑了挑眉,见小侯爷并没心思听,只好自问自答,“其中一个舞姬,居然跪在皇上面前,说她是姜有卢的女儿!”
  “哦?”季琅来了点兴趣,从椅子上坐正,“你妹妹不是刚嫁到姜家不久嘛。”
  “对,就是那个姜家。而且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姜有卢居然当场就认了这个女儿,怀疑都没怀疑。”
  季琅皱了皱眉头,神情有些嫌恶:“没毛病吧,那妓子说的话就这么相信了,脑子是被驴踢了吗?”
  “再说了,一个青楼舞姬,也不怕惹上荤腥。”季琅冷笑一声。
  景彦跳起来,面色不喜:“你别这么说,那姑娘也挺可怜的,若真是姜家失散的女儿,怎么说也是令人惋惜的事。”
  他眉目间似是含了少许对那舞姬的倾慕,季琅知道他最易被妖精一样的美人所惑,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景彦注意到他的鄙视,连忙辩驳道:“你若是看了她跳的舞,肯定跟我一样。但是先不说这个,你知道吗?姜有卢认下的这个女儿,跟你有很大的关系。”
  季琅瞪大了眼睛:“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忘了?年后我曾带你去漾春楼玩,你走错了房间,不小心看到一个女子正换衣服,你觉得伤眼睛急忙逃跑了,回来跟我说,那个女子背后有朵红花印记,这事就慢慢传开了……”
  景彦坐到椅子上,端起茶杯喝了口,才回头对他道:“那个不小心被你看光的女子,就是今天姜有卢认下的女儿。”
  “噗——”季琅正在喝水,听到后喷了一地,然后惊愕地看着景彦,“你说什么!”
  小天使快来看我看我!
 
 
第3章 一个闲人
  姜有卢本出身寒门,他父亲早亡,被母亲含辛茹苦拉扯大,后来和小商之女华青菀一见钟情,成亲之后,是华家资助他寒窗苦读。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姜有卢高中状元,身份跟着水涨船高,他入京当了个六品官,华氏也摇身一变成为了官夫人。
  一年后,华氏诞下一子,取名姜修时,小两口日子过得也算和和美美。
  姜幸是在正月出生的,她十个月大的时候,华氏带她回乡省亲,却在途中遇上大雪压路,倾塌而下的雪惊了马车,马车横冲直撞,最后跌落山崖。姜有卢接到消息慌慌张张来寻妻女,却只找到了几个残破的木片,妻女尸骨无存。
  多年之后,姜有卢却是在皇宫之内寻回了女儿。然而皇帝寿宴之事已经属于前尘了,人们早已不时时提起,而姜幸回府,也已经过了两年的时光……
  五月风浓,空气中弥漫着百花甜腻的香气,青草茵茵,白云卷卷,安阳城难得来这样的好天气。
  人们都夸魏国公府太夫人福运绵延,是个祥瑞之人。安阳明明接连几日阴云细雨,愁云惨淡,却在她寿辰之日突然放晴。
  魏国公府景家和姜府有姻亲关系在,两年前,魏国公的嫡女景三姑娘嫁给了吏部尚书姜有卢的嫡长子姜修时,两府便一直修好,时常走动,因此太夫人做寿这样的大事,姜府自然会去拜贺。
  姜幸早早便起了,让红绸打开窗子放进一阵花香后,才起身去洗漱,回来时沾着一丝水汽,看着站在床头发愁的两个丫头。
  姜幸回府两年,身边只有红绸和紫绢是一直跟着她的,两个丫头一个沉稳一个活泼,很是护主忠心,姜幸自然待她们也不差。
  红绸在床上摆了几件衣裳,犯愁地嘀咕着:“让元娘穿哪件好呢……哪件都好。”
  紫绢接着她的话,摇头:“也哪件都不好。”
  看两个丫头低头犯难的样子,姜幸无声笑了笑,悄悄走过去,玉指轻抬,指了指中间绯色双织暗花对襟轻纱裳那套,在红绸耳边轻声道:“我穿这个。”
  “啊!”姜幸冷不防地在她耳边说话,将丫头红绸吓得不轻,看清楚是谁后她拍了拍胸脯,嗔怪地看了一眼故作不知的元娘:“元娘,要吓坏奴婢了!”
  次次逗她,次次是一样的反应,姜幸笑得双眼都弯成了月牙。
  紫绢还在纠结衣裳的事:“不行不行,这身太艳了,被老夫人看到,又要说我们元娘不庄重。”
  姜幸媚眼一瞟,却已是不在意地自己亲手穿上了,外裳一上身,上面的绣花像活起来一样,却还是丝毫压不住姜幸的娇艳。
  短短两年时间,她出落地越发妩媚动人,双燕眉黛墨轻勾一笔,杏眼氤氲,笑意从眼梢里流出都是勾人的媚态。
  “就穿这个,好看吗?”姜幸穿戴好后,在两个丫头面前转了个圈,下身裙摆像春花绽放一般,眼前满是绚丽的色彩。
  两个丫头下意识点点头。
  等反应过来,姜幸已经推开房门,踏出锦绣阁了。
  两个丫头紧跟其后,都没有再说什么,元娘喜欢艳色,也适合艳色,穿着不搭的衣服赴宴也不太好吧。
  到了老夫人的寿安堂,里面还有些冷清,姜幸是到的最早的,老夫人方氏身边的大丫头彩月一挑帘看到元娘来了,嘴角微不可闻地扯了扯,才扬声跟屋里的人道:“元娘过来啦!”
  今日是魏国公府太夫人的寿辰,姜幸要先来寿安堂请安,在这里用完早膳,再随母亲到国公府上贺寿。
  她一踏进门槛,就看到头戴黑色牡丹锈纹抹额的方氏坐在罗汉床上,一见她进来,脸色顿时就垮了下去,仿佛见到了什么煞星似的。
  她重重拍了拍身前的案几。
  “你还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吗?国公府上多少有头有脸的世家贵族,你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就穿这个去,是要让旁人都以为咱们姜府女子轻浮不堪吗?”方氏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姜幸,她身后的红绸和紫绢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果然二字。
  姜幸却当做听不到一般,两只手放在腰侧弯了弯身:“祖母安好。”
  方氏是姜有卢的母亲,出身小门小户,眼皮子比谁都浅,面皮子比谁都薄,现在她成为三品大员的嫡亲老母了,却依旧是井底里的见识,然而自己毫无自觉。
  姜幸回府之后,方氏就哪哪都看不上她,觉得她的身份有辱自己那宝贝儿子的清誉,更有辱姜氏门楣,恨不得把姜幸重新塞回她娘肚子里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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