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腰——越十方
时间:2019-11-17 09:13:57

  毕竟楚氏后边还有个宁国公府呢。
  最后陛下看在太子和太夫人楚氏的面子上赦免了季琅死罪。
  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为了平民心息民愤,李庭玉判了季琅流刑,将他放逐到岭南毒疆那等鸟不拉屎的地方,之前还因为陛下赦免季琅死罪而心有不甘的大臣们此时又感到舒适了。
  毒疆遍布瘴气,毒虫蛇鼠到处都是,传闻外来之人一进去,用不了一年就会因为受不了当地的湿瘴而一命呜呼。传闻纵然有些夸张,但大体也没什么两样。
  总之,被贬到那地方去,跟死了也差不多了。
  季琅流放那日,姜幸早早起身,天还没亮,就洗漱收拾好,只带了个包裹便要轻装上阵,此番不是去玩的,她把四个丫头都留在了姜府。
  红绸和才刚恢复身子的紫绢都红着眼睛哭哭啼啼,绿荷和青萍也忍不住要哭。
  “那种地方夫人怎么能受得了……”
  她们除了不舍,最多的还是担心。
  姜幸只是笑着,季琅逃回一条命,没有比这更值得庆幸的事了,即便是岭南毒疆她都觉得是福水宝地。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而且我也不是永远不回来……”
  姜幸安抚完几个丫鬟就要走了,一直在旁边欲言又止的姜修时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真的,要走吗?”他脸上的五官有些僵硬,不知道是一副什么神情。
  姜幸淡淡的点了点头。
  “到头来,你还是不肯原谅大哥,安逸的生活,比不上季琅的陪伴。”他叹了口气,语气有些自嘲,人都说家是最后停靠的港湾,他是姜幸这世上最亲的人,可是在姜幸这么艰难的时刻,她宁愿选择更艰难的路去走,也不愿在他的港湾里停靠。
  说来有些讽刺。
  姜幸摇了摇头,笑容明艳灿烂,她站在雪地里,颈肩披风上的绒毛衬得她脸红扑扑的,她看着姜修时。
  “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也只是,别人给了我多少,用等同的,或是更多的去回报而已。”
  仅此而已。
  姜修时在她笑容里看到了释怀,也懂了她的心,只是终究还是难免后悔心痛啊……
  景彦牵着马车来接她了,驾马的是好久不见的长安,他依旧叼着一根木棍,一手握着缰绳,脸色有些发白。
  大概是伤还未好全,却仍旧打算随主子离京,姜幸蛮感动的,然后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地出了城门,最后停在了送君亭旁边,天色才渐渐亮起,太阳在地平线的那边露出一个边,皑皑白雪闪着银光,晃得人眼疼。
  可姜幸还是小心认真地盯着城门楼的方向。
  景彦见她这般谨慎,忍不住笑出声来,惹来一道视线,他才停住笑声,清了清嗓子看着别处。
  “景世子。”姜幸轻轻喊了一声。
  景彦急忙挥手:“得,我知道你又要说什么,不用谢。”
  姜幸的确是要道谢,她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景彦回过头看着她,笑容里带着几分玩味:“季琅都跟你和离了,你就没有想过干脆不要他了,跟我走?”
  姜幸睁大了眼睛,这是除了成亲那次他在窗下吐露心声外,与她说得最露骨的一次,但姜幸最惊讶的不是景彦突如其来的表明心意,而是他说的话,还真的对了几分……虽然是为了故意气季琅而说的。
  “你难不成还真这么想过?”景彦迟疑地看着她,眼睛里闪着光,姜幸回过神来赶紧摆手否认,“不是,没有,景世子千万不要误会!”
  景彦看她手足无措的模样有些好笑,可是笑着笑着,他唇角的笑容就淡下去了,景彦赶紧转过头,对着这旷世美景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输了!”他大喊一声。
  姜幸疑惑地看着他。
  “我输的心服口服!”
  景彦一直是背对着姜幸,看着初升的太阳。
  “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你的吗?不是陛下寿宴之上你跳的那曲折腰舞,你还在漾春楼里,个子只到我腰间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我之前总怪季琅,我觉得他娶你这件事做得特别不地道,我想了很久很久,我到底是差在哪了,为什么你最后喜欢的人是他不是我,如果娶你的是我,你会开心吗……”
  “后来我才发现,这件事怨不得别人,只怪我自己。你那么多个需要人庇护需要人依靠的瞬间,都是季琅陪伴的,说是运气也好,说是刻意为之也罢,唯独可以确认的,就是我其实并没有自以为的那般看重你。我只看到光鲜亮丽的你,看到温柔动人的你,你所有绝望的瞬间,我或是在打马球,或是在听小曲,而季琅却在你身边。”
  “我得感谢他,如果没有季琅,你不会活得像今天这般好。”
  景彦说完这一段话,又是重重呼出一口气,然后转身,看着欲言又止的姜幸,眼中,已是释怀的坦然。
  不爱了吗?不,不是。
  放下了吗?
  放下了。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姜幸都听懂了。
  她踏前一步,认真地看着他:“景世子,你有一日,会遇上真正的心上人的。”
  景世子一怔,恍然想起姜幸大婚那日,只是这次,他不再是强颜欢笑了。
  “你说得对。”他笑着伸手指了指姜幸身后。
  “你的心上人来了。”
  姜幸猝然间转过头,她看到送君亭不远处,季琅双手戴着铁链,正遥遥看过来,那一眼隔着山川大海,隔着碧海桑田,但姜幸跨出一步,就这样毫无顾忌地奔向她的心上人。
  红艳似火的披风在雪地中飘荡。
  季琅笑着扬起手,将锁链套过她的头顶,结结实实地将她抱住了,在空中转了一圈才将她放下。
  景彦在送君亭里挥手。
  “就送你们到这里了!”
  我没完结呢啊。
  啊啊啊啊啊啊我发现我太喜欢景二了,小镜子真的太好了,因为我本来就特别不喜欢姐妹兄弟为了爱情反目成仇的情节,所以才塑造了这个人物,小镜子真的是一个爱也坦坦荡荡爱,对心爱之人,对朋友都付出全部真心的人。
  我太爱他了呜呜呜
 
 
第106章 死
  安阳城门高高耸立,并未因为谁的离开而掀起巨浪风波。午时过一刻,城门前却站满了人,表情肃穆,口鼻中呼出的冷气在日光下消散,众人皆穿素服而立,静默地低垂着头颅,等候一人的归来。
  季琅走的那日,也是卓老将军归来的那天。
  离开总是悄无声息的,归来总是万众瞩目的,只是两人一去一归的场面,终归都算不上热闹。
  老将军的遗骨送回了京城,马车缓缓驶入城门,在雪地上压出一道道车辙,轮子转动的声音沉闷暗哑,像是老翁哭泣的声音。进城门的时候,百姓自动让开一条路,前线战事失利,责任追究不明,但是老将军一心为国为民,不需要什么振臂高呼,他们自愿来迎自己心目中的英雄。
  卓岐锋披麻戴孝走在最前面,四周隐隐传来哭声,他却觉得十月天比寒冬腊月还冷。平定疆北,杀身成仁,荡平敌寇,安抚民心,为陛下分忧,是卓家一肩挑起的责任。可是,待真到有苦不能言的时候,谁又能真的甘愿忍受呢?
  李自琛率百官站在前头,身边立着的是一身孝服的卓九娘。
  “跪!”
  百姓与群臣皆跪地拜服:“迎将军回家!”
  其声震耳,其势慑人,然而大部分人其实都懂得,身死万物皆归尘,不管是痛苦、愤怒、不甘还是怨忿,都是留给活着的人的,是留给他们看的。
  就在昨日,邺城一役完整军报已尽数呈递到陛下案头,赵明毅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塔塔大军还在骚扰北境防线,主帅战死,临阵换将,已是兵家大忌,再把赵明毅换下,边境将士必定军心不稳,而幕后之人,等得就是他们沉不住气的时候。
  李自琛看着那副棺木,袖中的拳头紧紧攥起。
  此时才知民之重,不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而已,其中或承载着阴谋诡计,或承载着肱骨热血,或承载着千万人的性命,每一个决定都不可小觑。
  “孤此生,不愿再见今日之景。”哀乐声起,李自琛轻声道,声音随风而逝,只有他站在身边的卓九娘听清楚了。
  九娘一怔,微红着双眼,将视线从棺木之上挪回来,偏过头看了看他。
  却不知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说与她听。
  ——
  李袒站在城门墙头的角落里,低头看着下面缓慢前行的灵柩,面容哀戚,实则眼睛里满是火热,他叹了口气,伸手扶住围墙,说道:“能以藩王之礼下葬,也不枉他为大盛半生征战,这也算死得其所吧?”
  谢柏一袭白衣立在他身后,脸上不如他那般惺惺作态,开心的笑容丝毫不加掩饰。
  “是吧。”他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
  李袒忽然转过身看着他,好似对卓家的事并不在意,一下就抛诸脑后,问起别的。
  “派去解决季琅的人都布置下去了吗?”
  谢柏躬了躬身:“已经布置妥当了。”
  没听到李袒的声音,他抬了抬头,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季琅这辈子是很难再有翻身的机会了,让他去毒疆受受苦没什么不好,殿下为何一定要将他赶尽杀绝呢?”
  他问这话没有半点可怜季琅的意思,只是觉得半生在磨折中度过远比杀了他要更有趣,尤其是季琅这般骄傲的人,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怎么可能还能忍受流离之苦。
  李袒看了他一眼,转身去看绵延起伏的远山,不知想起了什么,双眼暗沉深邃:“斩草要除根啊,这道理你不会不懂。”
  谢柏还要说什么,李袒已经收回视线,不欲再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宫中传来消息,听说本王这个好侄女还有不到三个月的寿命,之前跟你说的事已经可以开始了。”
  准备了半辈子,终于等到了合适的时机,李袒心中除了祈盼再无其他。
  谢柏垂着眼帘,恭敬应“是。”
  ——
  姜幸在马车上度过了大概半个月的时间,一路上走走停停,速度并不快,她本是和季琅一同出京的,只是没多久季琅就跟她分开了,还让长安跟着她,这大半个月,姜幸不知自己去向何处,只知道她是一路向北,到了泽玉关后,她看到关外一马平川的草原,终于忍不住问长安:“咱们究竟要去哪?”
  长安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比出京时气色好很多,只是经历了清风的事之后,他变得寡言不少,平时除了驾马就是吃饭,嘴里永远叼着一根小草棍,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
  听到主子问话,他也只是淡淡回了一句:“夫人到了豫阳自己问主子吧。”
  声音很是冷漠。
  姜幸吃了一口瘪,也不好问什么,季琅的确在与她分开前说过,会在一个地方跟她汇合,让她相信他,长安提到了豫阳,难道季琅现在就在豫阳吗?
  但是他怎么能离开毒疆呢?
  姜幸憋了一肚子的疑问,只是长安是个倔牛一般的脾气,不管她怎么问就是不说,也只好选择相信他这一次,便不再开口询问。
  豫阳已经和北疆距离很近了,姜幸记得自己在大盛地志上看到过,豫阳和泽玉关也仅仅隔着一城,到北疆越近,前线战事的紧张氛围就越明显。
  这半月里她也经常看到有人向相反的方向逃命,倒显着他们两人有些特立独行了,像是急着往火坑里跳的傻子。据说塔塔又带兵进犯了,而且不止侵扰大盛一城,眼下边境狼烟四起,边民的性命如草芥,连姜幸都恍然觉得北边跟安阳根本不是一个世界。
  两日后,姜幸终于抵达豫阳。
  姜幸在马车上坐得腰酸背痛,见豫阳城门就在眼前,便从马车上下来,跟在长安后面走。如今她已不是侯夫人了,身边没有侍奉的人,穿着打扮也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此时就像个寻常妇人,再华丽的锦衣也不如能抗风的大棉袄。
  姜幸双手拢在袖子里取暖,看着豫阳城里人来人往,十一月的风就如刀锋,尤其在北方,感觉脸颊上的肉都被削下去一块似的。但即便是这样,街上人也不少,还有老伯伯卖糖葫芦,旁边甚至还有杂耍的卖艺人。大家都在额头上绑了个麻花绳,听人说这似乎是豫阳特色,一看他们的打扮就知道不是本地人了。
  姜幸看得新奇,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背后的长安已不见踪影,街上人虽然还没到摩肩接踵的地步,但人影交错,她一下看不到尽头,便有些惊慌失措,踮着脚张望着:“长安!长安!”
  她喊了没两声,忽然被旁边茶摊上说话的人吸引了注意力。
  她听到了“燕王”两个字。
  杂耍艺人和叫好的路人的声音很快就盖过茶摊人的说话声,隐隐约约地听不清楚,姜幸便挪着步子,也走到了茶摊里去,坐到了那两人的旁边,伸长了耳朵听。
  “绝对不会错,我是从南边过来的,赶去参军,路上听说……逆贼燕王的唯一留在人世间的骨血在流放路上被人杀死了,尸首分离,死得好惨!”
  姜幸听到这话,顿时呆立当场。
  那个人对面的男子也不信,扒着手中的栗子啐了一口道:“别说了,怎么可能?我都不知道燕王还有血脉尚在人世,什么流放什么杀害,我看你又吹牛皮唬我!”
  “那是你不知道,就京城季家你知道吗,武敬侯季琅,他其实就是燕王的儿子,前不久才下大狱,后来判了流放,没多久就死了,听说是被不满判决的百姓杀了,连流放之地都没到。”
  都没到毒疆就死了。
  都没到毒疆就死了……
  小二见她落座上了一壶热茶,给她倒茶的时候,姜幸就像一座冰雕一样一动不动,她不知道自己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心情,脑中就回响一句话。
  他是又骗她了吗?
  怎么能见她好骗,就可着她一个人使劲骗?
  姜幸忽然扬手,在桌子上重重拍了一下,起身走到邻桌的人面前,伸手狠狠推了那人后背一下:“你胡说什么!你亲眼见到了吗你就说他死了,他死了他难道不告诉我会告诉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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