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腰——越十方
时间:2019-11-17 09:13:57

  她边吼边哭,丢了侯夫人的身份,她更没体统可言了,那人被推了个踉跄,差点摔个狗吃屎,惹得茶摊里的其他人哈哈大笑,莫名其妙被害得除了丑,他当然不高兴,起身就要冲上来指着姜幸骂。
  “你个疯婆子——”
  他还没说完,手腕就被人握住了。
  有人挡在姜幸面前,穿着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粗布棉衣,举止投足间却不似市井之人那般流里流气……但也不怎么高雅就是了。
  他握住那人的手臂,那人要反抗,却被三两下轻描淡写地推出去两步远,被自己的同伴扶住之后才一脸茫然地看过去。
  就见他伸手从后面把那个妇人拽到身前来,捞到自己怀里,笑着看着他:“兄台真是对不住,我家娘子今天心情不好,听到你说了她敬仰之人不好的话,所以冒犯你了,她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我代她向你道歉。”
  姜幸哭得直打嗝,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突然止住了哭声,惊惧地抬头看着他,傻傻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人却可有话要说了。
  道歉还把人又推出去两步远,说的话很有诚意可是脸色却一点歉意都没有啊,那人气得够呛,眨眼间就要撸着胳膊上前来同他——理论。
  看刚才那两下子自己好像打不过哦……
  那人向前一步,横着脖子瞪着眼睛:“心情不好就能推人吗?再说了,我哪里说你娘子心中敬仰之人了,我说的是季琅死了!季琅!逆贼之子!你知道吗你?你们这些穷乡僻壤里出来的怕是都没听过这名字。”
  季琅本人微垂着眼扫了他一眼:“我娘子就是仰慕季琅不行吗?原武敬侯嘛,谁不认识?风流倜傥玉树临风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上可和二相斗杯酒,下可和炭翁话乾坤,此等惊世之才,我娘子仰慕不行吗?”
  他说的这些话,茶摊里的大部分都听不懂,就是觉得好厉害的样子,忍不住要给他啪啪拍手鼓掌。
  那人却是下巴都要掉了:“什么惊世之才?你真的认识季琅吗?话可不要瞎说,他现在还是罪臣之身呢!”
  季琅浅笑:“那你又认识吗?”
  众人齐刷刷扭头去看那人,眼神里写着“是啊,你说得那么神乎其神你又认识吗”。
  被这么一鄙夷,那人心里突然燃起了胜负欲,横脚往凳子上一踏,一拍大腿:“我不仅认识我还跟他喝过酒呢,你行吗你?要不是他落魄了,我们没准还能成为好友,同朝为官,一同谱写大盛盛世神话,可惜可惜——”
  季琅扬了扬眉:“可惜什么?”
  “可惜我乡试落选……喂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那人差点被带跑了,有些恼羞成怒,随后他烦躁地摆了摆手,把脚放到地上,忽然没了斗气的兴致:“算了算了,今天算我倒霉,我们走。”
  他说着,跟自己的同伴招手要走,姜幸这才从季琅的臂膀里露出一个小脑袋瓜,歉然地看着他:“抱歉啊公子,刚才是我失礼了。”
  那人瘪着嘴转过头看她,谁知一眼就看直了,方才一打眼过去都没看仔细,谁成想这么普通打扮的人会拥有这么绝美的容颜呢,他脚步还没停,咣地一下撞到了支着茶摊的木头上。
  “没关系没关系,小意思小意思。”这下也不觉得自己丢脸了,腼腆地笑了笑然后抓着同伴离去。
  “季琅要是还活着,没准真会找你喝酒啊!”季琅忽然对他背影喊了一声。
  等人都散去,季琅低头去看自己怀里的人,却蓦地撞上一双幽怨的眼睛,他搔了搔鼻头,眼睛看向别处,把她从茶摊里拉出来:“有什么事咱们找个屋子暖和暖和再说哈,哈哈。”
  他干笑两声,如芒在背,喉咙更紧了。
  没多久,两人就进了一个宅院,她的马车就在外面,进去时,长安也正好从里面出来——怎么都像是早就打点好了的样子。
  姜幸满腹疑问,跟着季琅进了屋子,里面还烧着炭火,暖洋洋的,她冻僵的脸这才融化了冰霜,季琅转过身揉了揉她红扑扑的脸:“我说我会找你的,我没骗你吧。”
  姜幸啪地一下打开他的手,脸上没有笑模样:“外面传的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琅大半个月没见着她,就想跟她好好亲热亲热,哪知她一见面就跟兴师问罪似的。
  他拉着她的手走到床前按着她坐下,然后蹲在她身前,双手包裹着她懂得冰凉的手,在掌心里搓了搓。
  “以后,就没季琅这个人了。”
  语气听起来并不像他面上那般轻松。
  “那你现在呢?”姜幸迟疑着问出口。
  季琅耸了耸肩膀:“没名字。”
  “是你故意的吗?诈死?那你让我到豫阳又要做什么呢?”姜幸还是有许多事情弄不清楚,急着把问题一个一个往外抛。
  季琅给她焐着手,眼中却闪过一丝狠戾:“是有人想要我死,我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季琅(认真):以后,就没季琅这个人了。
  作者:话可不能这么说呦,我还是要写季琅的名字的。
  季琅:新给我换个名字不可以吗?
  作者:???你知道想人名有多令人头秃吗???不给换,老实憋着!
  季琅:……
 
 
第107章 蛰伏
  宅子只有一进,东西厢房都落着灰,只有主屋这间像是刚被打扫过的,长安不一会就在外面的炉灶里生活烧饭了,也不知他哪里学来的手艺,切菜下锅很是娴熟,院子里满是烟火气息。
  待饭香喷薄而出,整个屋子里都是馋人的香气,两人正大手拉小手说着话呢,姜幸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长安一挑帘进来,手上臂上一口气端了四盘菜,他目不斜视地走到桌子旁放置好,假装没看到两人般,又边擦手边出去了。
  “走,”季琅拉起她往桌子边上走,“先吃饭,我听见你肚子叫了。”
  姜幸一下捂着肚子,脸上飞了一抹不自在的红。
  “不是我,是你……”
  “行行,是我得了吧。”季琅看她窘迫的模样十分好笑。
  姜幸走到桌子旁坐下,看到桌上的菜眼珠子差点惊掉了,一盘八宝野鸭,一盘挂炉山鸡,剩下还有生烤狍肉和山珍刺龙牙,那可都是宫中御品,她在侯府都不一定顿顿吃这么好的!
  正感叹着,长安又进来了,手中端着一盆羹,闻着香气就知道是稀珍黑米粥,上面还缀了红枣核桃,姜幸肚子里的馋虫被勾起来了,眼里都放着光,这大半个月她吃糠咽菜,顿顿清粥小菜,快要不知道山珍海味是什么滋味了。
  她赶紧拿起筷子,叨了一口放嘴里,味道果然很好,三个人将一桌子的饭菜都打扫干净了,饭后漱了漱口,长安自觉地去收拾桌子,姜幸看到了,觉得全都让长安做似乎有些不地道——他们严格来说已经算不上主仆了。
  “我去帮忙……”
  姜幸要起身,却被季琅拦下:“得了,让他去吧,我还没跟你说完呢。”
  长安端着摞得高高的碗碟走了出去,临走时还用脚把门勾上了,全程没说一句话。
  “这半个月他都这样吗?”季琅看着紧关着的门,口中的“他”当然指的是长安。
  姜幸点了点头。
  季琅眉头一挑,又叹了口气:“他跟清风从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可能现在心中还是接受不了吧。”
  那件事明白了前因后果之后,其实很难怪清风什么,当初害得大郎锒铛入狱的流川,也是因为被要挟才背叛季家的,自己一个人怎么都好,最怕的是家人受到牵连。
  姜幸却是转头看着季琅,眼里忧思不断:“那你呢?”
  “清风这样做,你心里也不好受吧。”
  季琅一怔,有些局促地低下头颅,又清了清嗓子,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梁:“我现在这个样子,哪有时间悲秋伤春。”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姜幸认真地看着他。
  她并不觉得季琅就永远不会归京了,也没觉得安阳就此画上了句号,季琅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人,如果他一时间缄默不言,一定是在等待时机,蛰伏忍耐。
  “我想去前线。”
  他的声音有些猝不及防。
  姜幸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眨着眼睛看了看他。
  季琅握着拳头,眼睛不自然地垂下看着别处,手指骨因为紧张攥得有些发白,他絮絮道:“我要去前线,所以接下来咱们得赶路到交祉,那里有个征兵营,我会从那里参军,但是你不能跟着我一起去打仗,我原本想着让你在那里安顿下来等我,但是路上听说塔塔已经快要打到交祉了。不论怎么说,那里都很危险,我希望你和长安就留在豫阳——”
  “不行!我要跟你走!”
  季琅的话忽得被打断,姜幸握着他的手臂,手指头隐隐发着抖,她其实堵在喉咙中的话明明是“不行你不能去”,可脱口而出的却变成了“我跟你走”,也许是冥冥中觉得,一早就打算好的决定,是不会改变的,她并不想让季琅为难,哪怕战场上刀剑无眼,很可能就此送了命。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陪着他一起。
  季琅没想到她会说这样一句话。
  或者是没想到她会毫不犹豫地说跟自己走。
  “邺城城破,塔塔屠杀了城内许多边民百姓,年轻得都逃走了,剩下的便是一些老弱妇孺,若交祉是下一个邺城……”
  “若交祉是下一个邺城!”姜幸急急堵住他的话音,攥着他手臂的力度忽得加紧,声音也变得沙哑许多,“若是那样,你还有可能活命吗?”
  季琅很认真地摇了摇头。
  “那我要留在交祉。”姜幸这次声音更加坚定了,完全没有小女人面对战场杀伐该有的惊恐害怕。
  季琅忽然觉得口中发干,自胸腔里涌出一阵苦涩,他原本觉得,自己是武敬侯,就算没有了爵位也是季家三爷,当初求旨赐婚,怎么也能给姜幸衣食无忧的生活,再后来自己得知身世,就想着远走他乡,就算只剩下柴米油盐酱醋茶,只要彼此相伴,游历大好山川也未必不会过得幸福美满。
  可是现在,他竟然连那样的生活也不能给姜幸。
  “芊芊……”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因为把对方放在心上,所以只希望他安好,你是这么想我的,我自然也是这么想你的,你会担心我,我也会担心你,所以不要说什么把我留下,然后你自己一个人离开的话。”
  彼此心意想通,需要的不过是这样浅白的约定,没有隐瞒,没有欺骗。
  季琅这次笑不出来了,以前他总是故作轻松,把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掩盖,以此让自己显得更体面一点,现在,他却红了双眼,声音里满是为难。
  “你可以不必这样的。”
  姜幸握上他的手,贴面磨搓,感受到他手掌的温暖,好像心里也熨帖起来,她温柔道:“从前我卑微若泥尘,漂浮不定,无人相依,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甚至想过不如就那么死了好了……”
  她抬起头,盈盈双目若水,脉脉地望着他。
  “是你将我整个捧起来。”
  季琅心里一颤。
  “你给了我生,就要为我负责,把我留下就是不负责任,还是说你没信心保护我,害怕了,胆怯了?”
  季琅一笑,那犹如生离死别般的氛围才缓和几分。
  “你不用激将我,我的确就是害怕了,胆怯了,怕你伤怕你死,怕我保护不了你,”他伸手顺了顺她的头发,目光越发温柔,“但是更怕你难过。”
  “一起走吧,去交祉。”
  有些话,不必说,有些话,不必问。
  感情并非是一种无法承受苦难的东西。
  确定了姜幸的心意,季琅在豫阳也没多做停留,第二日三人就坐着马车离开了,后来姜幸才知道那个宅子是季琅为了安置她让长安买下的,虽然只有一进,可对于他们来说,那也是好大一笔钱。
  姜幸在马车上数落季琅。
  “宅子也就算了,那桌山珍野味竟然也是花了好多钱买的,我还以为是长安自己猎的呢,不管怎么说,咱们现在不比之前了,花钱不要大手大脚的,尤其不要花到这种不必要的东西上……”
  “你不是吃得挺开心的嘛……”季琅小声嘟囔。
  “你说什么?”
  “我知道我错了!”季琅赶紧低头认错,哪里还有什么骄傲的影子,他睁开一只眼偷偷瞄了下姜幸,见她不继续训斥了,这才慢慢悠悠地开口:“但是……钱的方面你不用担心,我是心中有数的。”
  姜幸看了看他:“你有什么数?真要杂耍卖艺吗?”
  季琅以前是跟她说过这样的话,身无分文了还可以卖艺去,胸口碎大石什么的。
  “当然不是!殿下给了我好多银票!”季琅反驳。
  “殿下?”
  “对呀殿下。”
  姜幸愣了愣:“殿下给你银票做什么,不对,殿下何时给了你银票?他见过你了?”
  季琅抱着手臂,神秘兮兮地看着她:“不然你以为,我跑到北疆,都是自作主张吗?”
  原来这里还有她不知道的事?之前季琅也没跟她说。
  难不成她求殿下那些话有效了?
  “正好有个东西,还得你给我保管,”季琅说着,从自己的包裹里拿出一卷明黄色的布绢塞到姜幸的手里,“我去参军,在军营里拿着这个不安全,你先给我收着好了。”
  姜幸后知后觉地低头一看,登时便惊叫出声,吓得站起身,头一下就撞到了车顶:“哎呦!”
  她揉着脑袋,话都说不利索了:“这——”
  季琅见她这副模样,又心疼又好笑,把她拉到自己身旁,伸手替她揉:“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你就当没见过这个东西,暂时还用不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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