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滔滔,携风裹雨压迫而来。豆大雨滴扑簌簌兜头砸下来,不断敲打着本就潮湿的地面。
窗柩压了条窄缝换气,隔着这道细细小小的缝隙,屋外雨雾厚重,雨声潇潇。
室内静谧无声,一股股浓郁的熏香杂糅在空气中,挥之不散。
叶世歆闻出这是常见的紫檀香。紫檀木质地坚实,纹理致密,香气清新。燃烧时香气愈加浓烈。
她平日里并不排斥紫檀的香味。可是今天,她闻着却觉得无比难受,格外的压抑。
她想大概是心理作用。
徐贵妃气定神闲地坐在贵妃榻上,身形慵懒散漫。看似放松,像是在同人闲聊。实则压迫感十足。
这位位同副后的贵妃娘娘平日里看着像是老好人,善待下人,对谁都一副和蔼可亲,亲切温和的模样。事实上这都只是表象。
一个宠惯六宫的女人,在这深宫大院里头连浸染多年,如何会没有手段。
贵妃娘娘轻柔又不失威严的嗓音更像是一颗惊雷当场在叶世歆面前炸开。
思绪像是一锅滚烫的沸水,翻涌沸腾,一时间再也难以平复下来。
她知道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躲不掉了。
她僵硬地跪在地板上,佝偻着身体,卑微如蝼蚁。
从宫女将她从外头带进内殿开始,她便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跪在地上。徐贵妃未曾让她起身。
她心里很清楚贵妃娘娘是在惩罚她。毕竟她之前易容,企图瞒天过海。
徐贵妃可以容忍许多,却绝对不能容忍有人胆敢在她面前玩弄手脚。
贵妃娘娘细细把玩着自己手上的护甲,轻悠悠地又问了一句:“是你自己摘,还是本宫差人替你摘?”
这话和之前在京郊别院一模一样,可心境却大不相同。
叶世歆轻声回答:“不敢劳烦娘娘,臣女自己摘。”
她慢腾腾地将面纱揭掉。面纱沾了雨水,已有些湿意。
“春萝,替叶小姐洗把脸。”徐贵妃凤目微阖,沉声吩咐。
叶世歆:“……”
春萝福福身,“喏。”
宫女迅速端进一盆清水。春萝看着叶世歆,“叶小姐请吧。”
容不得叶世歆拒绝,三两下的功夫她脸上的东西就已经被洗得一干二净。
春萝:“洗好了娘娘。”
徐贵妃懒洋洋地抬起凤眼,瞥了一眼跪在自己跟前的年轻女子。
只一眼,她便呼吸一滞。这样的绝色佳人世间少有。难怪森儿会那般痴迷。
“好啊叶世歆,本宫差点就被你骗了。”徐贵妃霍然起身,表情凛冽非常。
叶世歆跪在大殿中央,不紧不慢地说:“贵妃娘娘恕罪,臣女并非有意欺瞒娘娘,只是事出有因。”
“本宫知道,你想推脱掉圣上的赐婚。只是这招未免也太小儿科了点。你以为你瞒得了一时,就能瞒得了一世么?”春萝扶着徐贵妃缓缓走到叶世歆跟前,“这是欺君之罪,你是想掉脑袋么?”
“臣女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只能出此下策。”
“你倒是说说看,为何不想嫁与晋王殿下。”
“臣女天生愚笨,与殿下身份悬殊,实在不敢耽误了殿下。”
“本宫想听实话。”
“实话便是臣女并不属意殿下。”
徐贵妃:“……”
“你好大的胆子!”
“娘娘恕罪,是娘娘您让臣女说实话的。”
徐贵妃扶额,简直被气得不行,就差没吐血了。森儿啊森儿,你这般折腾。到头来人家姑娘压根儿就没看上你。全然是你剃头挑子一头热。
“贵妃娘娘,臣女素闻贵妃娘娘疼爱晋王殿下。都说强扭的瓜不甜。既然臣女并不中意殿下。您强行促成这桩姻缘,岂非害了晋王殿下!”
“本宫这一生,前半生为了长姐而活。后半生为了森儿而活。既然森儿非你不可,那本宫便顾不得许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本宫才懒得去费心。本宫这就带你去见陛下。”徐贵妃心想横竖就是一个女人而已。既然森儿这么坚持,那便依了他。兴许他也就新鲜个几日。过后转头就厌弃了。到时候是留是休,都是森儿的一句话。何必为了个女人搞得父子离心,母子生分。
叶世歆:“……”
——
去了趟含元殿,叶世歆整个人如同死了一般。
徐贵妃凭借她的三寸不烂之舌,不仅免了叶世歆的欺君之罪,更一气呵成让圣上落实了赐婚。
自此赐婚之事板上钉钉,再也无转圜之地。
贴身服侍皇帝陛下的赵公公亲自送父女俩出含元殿。
赵公公扯着阉人特有的尖细嗓子笑吟吟地对叶方舟说:“晋王殿下仪表堂堂,品性出众,又深得陛下器重,来日前程定不可估量。令千金与殿下的这桩婚事,男才女貌,佳偶天成。当真是羡煞旁人呐!杂家先在这里恭喜叶大人。”
“多谢赵公公。”叶方舟笑得牵强。
父女俩撑伞拾阶而下。叶方舟满脸愁容。叶世歆则游魂一般,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她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将自己置身于如此境地。这一切都是她自己作出来的。如若一开始就不曾入这京城,这一切便都不会发生了。
“歆儿,是为父无能,没能护你周全。”叶方舟抹了把脸,眼眶通红。
随家于他有再造之恩。眼前的这位是恩人唯一的血脉。他曾立誓要护叶世歆一世周全,即便是拼上自己这条老命也在所不惜。
可事到如今,他还是没能护住她。眼看着她就要嫁入晋王府。
“父亲,您千万不要责怪自己。你为歆儿已经做的够多的了。是歆儿自己没用,没能护自己周全。想来这该是歆儿的命。”
“歆儿,你万不能认命。赐婚是板上钉钉了,你嫁入王府指日可待。你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等待,等殿下厌弃你的那日,你便自由了。我们这群人舍弃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让你一生平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还在,那便一切都好说。”
“父亲放心,女儿知道了。”
——
父女两一道出宫。
宫道绵延曲折,伸向远方,了无尽头。宫帏深深,高墙林立,飞檐走壁。
叶世歆胸腔沉闷。竟不知自己的前路在哪里。
路过定坤宫,晋王殿下仍旧跪在瓢泼大雨中。腰板挺.直,如王者一般,岿然不倒。
大雨如注,不断浇在他身上,他却浑然不觉。
叶方舟顺着女儿的视线也看到了罚跪的晋王殿下。
堂堂皇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竟肯为了叶世歆做到如此地步。
他不禁叹气,“若非你们二人身份有别,这或许也是一桩不可多得的姻缘也未可知呀!”
***
浑浑噩噩的出了皇宫。马车平稳地停在尚书府门前。
“小姐,怎么样啊?”画眠听到声响,忙从府里迎了出来。
不仅画眠,连一向不问世事,专心礼佛的叶夫人也出了佛堂。
“画眠,我乏得厉害,想先回房睡了。”叶世歆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叶夫人看着丈夫,眼神询问。
叶方舟无奈地摇了摇头。
叶世歆跌跌撞撞地回了房。她把自己关在屋里。
她的心中积压着一股怨气,压得她几乎要彻底爆炸。
想起她即将面对的事情她便怒不可遏。
她愤恨地将桌上的茶具和话本一股脑砸到地上,浑身颤抖,咬牙切齿,“恩将仇报!”
如果知道自己会被逼到如此绝境。她绝对不会救林木森。北境的百姓是生是死与她何干?皇室中人的软弱无能,凭什么要她去解救万民与水火之中?她又不是这济世之人。
她得师父教养,最是看重自由。她向往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她从未想过她这样喜好自由的人,有一天竟也会被困住。
穆迟说的一点都没错,在权势面前,她不过就是蝼蚁。手无寸铁,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她将屋子里能砸的东西全部都给砸了,仍旧觉得不解气。
“小姐,你开开门啊!”
“小姐,你怎么了?别拿东西撒气啊!”
“小姐你快开门!”
画眠在屋外急得团团转,将门拍得砰砰响。
可屋里的人恍若未闻,照旧砸个不停。
屋里不断传来声响,乒乒乓乓声就没间断过。
画眠站在外头听得心惊胆战,眼皮直跳。
“让她砸吧!”叶夫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画眠身后,音色轻柔。
画眠欲言又止,“夫人,这……”
“无妨,她心中有气,发泄出来才好。”叶夫人语重心长地说:“歆儿是个心气高的人,最厌恶受人摆布。她百般谋划,却仍旧无法摆脱赐婚的命运,你让她如何不生气。让她砸吧,砸完就好了。”
“等她砸完,让她去佛堂找我。”叶夫人吩咐完就走了。
画眠:“喏,夫人!”
画眠一直守在屋外,等了好久里头才消停下来,彻底没了声响。
她估摸着她家小姐是砸完了。
没过多久门便开了。叶世歆从屋里走出来,沉声道:“画眠你进去清点一下,罗列出单子,送到晋王府,我要让晋王殿下十倍赔偿。”
画眠:“……”
画眠悄悄往屋里瞥了一眼。乖乖,满地狼藉,无从下脚,砸得可真够狠的!
作者有话要说:一切的铺垫都只是为了让这两只快点结婚啦!
歆儿和殿下请原地结婚!哈哈哈哈哈哈
第32章 讨好
晋王殿下罚跪的消息传到宫外,一时间满京城都闹得沸沸扬扬的。这位四皇子想来受宠。这头一次被罚跪京城的百姓们觉得也是新奇得很。
他淋了雨,感染了风寒。在府里休养了两日。
第三日他差白松露送了许多金银珠宝到叶府,将院子都给塞满了。
阵仗搞得尤其大。府里的人还以为是来下聘礼来了。
叶世歆见了白松露,不解地问:“敢问白侍卫,晋王殿下这是何意?”
白松露恭顺地答:“回禀叶小姐,您差人送到府里的单子殿下看了,就命奴才送了这些过来。”
叶世歆的唇边漾起一抹冷笑,“我那一屋子的东西可值不了这些数。”
这些钱都够买十个尚书府了。
白松露:“殿下说了让您放心购置些名贵的家具,晋王府不差钱。”
叶世歆:“……”
好一个不差钱!晋王殿下当真是大手笔!
叶世歆悠悠道:“如此一来,那便多谢晋王殿下了。”
叶世歆心安理得地收下了晋王殿下的“惠赠”。
白松露:“殿下说他近几日感染风寒,不便外出。过几日便到府上看望叶小姐。”
叶世歆:“承蒙殿下记挂,还望殿下好生休养。”
晋王府的人离开后。叶世歆命画眠清点一下数目,全部都充到了叶府的账目上,当做家用。
画眠真是数钱数到手抽筋。她忍不住赞叹:“这晋王殿下还真是舍得,这么多银子直接往府里送!”
叶世歆坐在一旁翻看医书,气定神闲道:“千金难买我消气,你且等着吧,还有呢!”
“啊?还有呢?”画眠惊讶万分,“这都已经这么多了。”
她抿嘴一笑,“你当晋王府就这么点家底啊!”
果然如叶世歆说的那般,晋王府里的人时不时就往叶府送东西,每次都找各种理由。
叶世歆来者不拒,通通收下。有些好东西,她自己挑两样好的留下,其余的都充进府中的账房。
外头人都说晋王殿下清廉。如果不是这次,叶世歆还不知道林木森如此有钱呢!一个深受恩宠的皇子,想来平日里的恩赏也不会少。
叶世歆收得坦坦荡荡,毫无压力。叶夫人却忧心忡忡。
“歆儿,这皇家的东西可不好收,咱们都给退回去吧?”叶夫人心中总是忐忑难安。
叶世歆宽慰叶夫人:“娘,这是晋王殿下的私房钱,您且宽心吧,跟皇家扯不上关系。再说了未来女婿往岳丈家送些礼物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么,旁人不会多说什么的。”
***
一大早晋王殿下便差白松露送了许多珍贵的布匹衣料到叶府。
叶世歆欣然收下。当即就让府里的裁缝拿这些料子去做几身新衣裳。
白松露回去复命。
“都收了?”晋王殿下正在院子里给忍冬花浇水。
这些幼苗早已抽绿,长势惊人,郁郁葱葱一大片。
如此悉心培育,等到了深秋定然收获满满。
嫩绿的叶片上沾了水珠,阳光一照,晶莹透亮。
白松露温声回答:“都收下了。”
林木森抬了抬眼,“她可有说什么?”
白松露:“叶小姐说多谢殿下您的赏赐。”
“旁的呢?”
“旁的就没说了。”
“行,本王知道了。”林木森拂拂衣袖,音色清润而低沉,富有磁性,“库房里还有一些珍稀的千年人参和鹿茸等物,你过两日再送去叶府。”
“还送啊?”白松露面露难色,委实替晋王殿下心疼,“这库房都快给搬空了。往年皇上的赏赐可都是您在战场上搏命得的,眼下这都送去了叶府。您自己就不打算留一些么?”
“父皇赏的这些东西本王平日里也用不上,为帛美人开心,这些钱算什么。赐婚一事,横竖我都是使了手段的。她心中难免有气。为哄她开心,使些钱财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记住松露,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那都不叫事儿,就怕连钱都不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