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容若的脸上慢慢浮起一片红晕,他有点庆幸这会儿人多,来考试的举子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故而没人注意到他们这的情景。
“小七爷见谅,我家这弟弟就是这样没规没矩的,说话也没个分寸。”
揆叙一听他家大哥不但不帮着他,反倒是帮着外人,更加不满了。
“哥,你评评理,我哪点说错了?”
容若素来不是口齿伶俐爱争辩的,红着脸站在那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阿灵阿才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伸手戳了下他的额头说:“为什么没有你的名字你还不知道理由吗,你从来就不是太后心里考虑的对象,自然不会把你列在名单上,你在这瞎嚷嚷啥。”
揆叙道:“我当然要嚷嚷啦,你看看,太后这都是挑的什么人,就算不挑我,那也不能选些个歪瓜裂枣啊。就说这永谦吧。”
阿灵阿问:“永谦怎么了?他是一等公颇尔盆的长子,早晚也是要继承爵位的人。现如今已经过了侍卫的考试,马上就要在乾清宫皇上跟前同容若大哥一起当差了。”
揆叙翻了个白眼:“这人我可比你熟悉多了,他是我嫂嫂的弟弟,呆头呆脑,还不是靠有个好爹。”
阿灵阿一听差点没气笑了,揆叙竟然有脸说人家是靠爹,他自己才是最靠爹的那个吧,谁不知道明相的厉害,举朝遍野都是他的党羽,要不能成为索额图的眼中钉肉中刺。
阿灵阿笑着说:“好吧,那其他人哪里有歪瓜裂枣了?”
揆叙说:“喏,再有这第二个也是啊,这个班弟我见过,是太后娘娘家的亲戚,蒙古来的,从小就同大阿哥他们玩在一处,这家伙连汉话都不会说,你说大格格将来同他一起过日子,那不是每天鸡同鸭讲话嘛。还有,他是蒙古亲贵,总有一天要回蒙古去的,难道让大格格也跟他去受草原的大风啊。不成不成,这名单实在是不妥,大大的不妥。”
阿灵阿忍着笑意说:“你说不妥就不妥了?太后娘娘都定了人选了,说大格格的夫婿就从这里头挑。”
揆叙一下绷紧了脸,这会儿他是彻头彻尾的不紧张了,他急,急得快上房了。
“不成不成。”
贡院的大门开了,举子们纷纷到门口排队准备进场。
揆叙头上汗都冒出来了。阿灵阿看他这火上浇油的功夫是差不多了,假意地咳嗽了一声说:“你看,其实这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要说青年俊秀,那谁比得上状元爷光彩夺目啊,点中一甲的旨意可是同时从宁寿宫和乾清宫发的,一甲进士还要到乾清宫磕头谢恩呢,到时候再有什么人在太后娘娘身旁适时地美言几句。”
揆叙“蹭”地一下转身就往贡院大门走,走开几步后他转过身来冲阿灵阿嚷嚷:“你们都给小爷等着,小爷一定会高中一甲回来的,在那之前你给小爷守着大格格,要是太后给大格格许人了,咱们往后这兄弟就别做了!”
他也不等阿灵阿回话,一下就涌进了排队的人流里,没几下就没了踪影。
纳兰容若含笑说:“小七爷这激将法使得甚好。”
阿灵阿甩甩手腕。“哎,不枉费我大半夜的点灯爬起来,琢磨了两个时辰才弄出了这样一份名单。为了兄弟我可算是两肋插刀了。”
纳兰容若仰头大笑。
阿灵阿卸下了笑容,郑重地问:“容若大哥,你看揆叙他这回到底有没有可能?他同大格格的事咱们都帮不上忙,两人要能突破如今的僵局也只有靠他自己了。”
纳兰容若说:“会试对揆叙而言并不是难事,甚至是殿试我也并不担心,但是……”纳兰容若说到此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忧愁。
阿灵阿问:“容若大哥你在担心什吗?”
纳兰容若说:“有桩事我一直都没有同揆叙说过,你可曾注意到,本朝立国开科取仕至今,从未有过满人出身的状元。”
阿灵阿道:“不会啊,我五嫂的阿玛麻勒吉不就是状元?”
纳兰容若道:“大人是顺治九年满科的状元,那科是先帝爷的恩典,为了鼓励满人多读书,但凡满汉同科的,别说状元了,一甲里也是从未有过满人出身的举子的。所以,揆叙最后能走到哪里,撇开他自己外,还得看皇上的圣意。”
阿灵阿眉毛微微一皱,原来里头还有这样的故事。
“阿灵阿!”
不远处裹得跟头熊似的鄂伦岱跑了过来,他左右打量了一下,见揆叙不在,遗憾地说:“揆叙进去了?”
阿灵阿道:“嗯,揆叙已经进贡院了。”
鄂伦岱昨晚在宫里当值,今儿早上一下值就飞奔过来了,不曾想竟然还是没赶上。
“哎,本来是铁定赶得急的,我正和接班的兄弟交差呢,皇上突然把我叫了进去,吩咐了桩不痛不痒的事,这不,就耽搁了。”
阿灵阿同纳兰容若对视了一眼,纳兰容若的眼中浮现起耐人寻味的眼神。
“皇上看来是不希望你来给揆叙送行,所以才故意把你支开的?”
“哎?”鄂伦岱这就想不明白了。“那皇上是不希望揆叙考中吗?”
阿灵阿想,也许是,也许不是,他遥看紫禁城的方向,这位千古一帝的帝王心思果然比那马里亚纳海沟还要深。
数日后的乾清宫中,刚下朝的康熙皇帝正由太监伺候着脱下厚重的朝服和朝冠,顾问行低头走了进来,还未说话,皇帝眼角余光一掠就瞧见了他。
“会试结束了?”
顾问行道:“是,来考试的举子们都散了。总裁官大人已经开始让他们誊抄试卷了。”
康熙说:“朕让你去取的东西可是取来了?”
顾问行从袖袋里取出一卷纸,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奴才寻了一个小屋子亲手抄的,除了奴才外没有第二个人看见。”
康熙点点头,他展开纸卷,才瞧了一眼,就转头对顾问行说:“你这字,就不能再练练么?瞧得朕眼睛疼。”
顾问行“嘿嘿”一笑。
“奴才这不是忙着伺候万岁爷,没工夫。”
康熙气得都笑了,抬腿轻轻踢了他一脚:“你这是抱怨忙?变着法子同朕讨休沐呢?”
顾问行灵巧地躲开了,嬉皮笑脸地说:“奴才不敢,奴才是老实人,伺候皇上的时候就尽心尽力,若是不伺候皇上的时候也只做皇上想让奴才做的事。”
皇帝道:“成了,你个鬼东西,往后准你每日抽一个时辰的空去翰林院,找个人教你写字。”
顾问行低头道:“奴才谢主隆恩。”
皇帝努力凝神,忍着顾问行的一笔狗爬字,开始看起了这份他秘密抄来的会试试卷。他脸上时而欣慰,又时而露出几分犹豫,顾问行悄声问:“皇上,可是揆叙少爷答得不好?”
出乎他的意料,皇帝竟然难道地叹了口气。
“吾家儿郎初长成,揆叙此番能过会试当不是难事,接下来到是朕的烦恼了。”
顾问行说:“皇上,您坐拥四海,睿智英明,又有什么事是皇上您还解决不了的。”
皇帝瞥了他一眼,说:“嘴上跟抹了油似的。这事同你说也说不清,算了,你去吧。”
顾问行打了个千,应了一声“喳”,弯折腰退了出去。
皇帝走到紫檀木的书桌后,又再把这分试卷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寂静的书房里,他一个人默默地陷入了沉思。
会试得过者接着就是参加殿试,由皇帝亲自考,故而会试的阅卷也分外的严格缜密,揆叙是二月末参加的会试,结果直到三月中旬才出来。放榜的那天,揆叙先是长舒了口气,随后信心满满地说:“你看,小爷说过的,没问题吧!”
他此番不但过了会试而且名列所有举子里的第三名,算是个相当好的成绩。
揆叙摩拳擦掌地说:“会试我已经拿到了第三,殿试只要不出问题,一甲怎么也有个探花了。”他仰着头像个孩子一样高兴地问纳兰容若:“大哥,你说是不是这样?”
纳兰容若心中自然是有着更深一层的顾虑,但对着揆叙却笑着说:“嗯,想来应该是大有可能。”
揆叙乐得就差尾巴翘上天了。
错过给揆叙送行的鄂伦岱心里一直甚为过意不去,他一拍揆叙的肩说:“走,哥出钱,请你去最好的酒楼,给你庆祝。”
揆叙端着脸说:“留着等我高中一甲的时候吧,我要回家读书去。”
鄂伦岱一听,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
阿灵阿道:“算了,让他去好好准备吧,殿试也就是下个月的功夫,你要喝酒,我陪你去。”
于是乎信心满满的揆叙拖着他哥哥回家继续给他辅导功课去了,阿灵阿陪着鄂伦岱喝了一顿酒才打道回府。
他一进屋珍珍闻着他身上的酒味就知道揆叙考的不差。
“揆叙考上了?”
“嗯,还是第三名。”
珍珍脸上露出了真心真意的笑容。
“会试能中第三,那殿试的时候就是一甲了。”
阿灵阿脱下身上的外衫,珍珍拿了在家穿的便服给他换上,阿灵阿低头一边扣着扣子一边说:“听容若大哥的意思,为了拉拢汉人仕子们的心,满汉合科的时候,满人从来没有点过一甲,揆叙的殿试还得看皇上的意思。”
珍珍惊讶地问:“真的?”
她看阿灵阿无比郑重地点了个头,心又一下沉了下去。
阿灵阿的手轻轻落在她的肩上。“你也不要如此担心,皇上会不会为了揆叙破例还是未知数呢,就算揆叙考不上一甲,只要他能得中进士,如果你姐姐和惠妃娘娘还有皇上都乐意帮他,他在太后娘娘那翻盘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阿灵阿提起姐姐,珍珍说:“刚好你那些衣服不是做好了,咱们说好明天要进宫去见姐姐的,我看,我明天同姐姐说,让姐姐探探皇上的口气吧。”
阿灵阿道:“也好,这事,你姐姐来做,比我们做都容易。”
两人说罢歇下不提。
第二天,阿灵阿和珍珍带了一个大箱笼进宫,德妃搂着五公主在怀里,指着两人脚边的箱笼问:“你两这是捣腾什么呢?”
珍珍说:“阿灵阿让人做了些异国人士的衣服,说要让四阿哥、六阿哥开开眼。”
阿灵阿打开箱笼,先取了一件毛子国男人的衣裳出来,他左右瞧了一圈,逮住了伺候德妃的永和宫总管张玉柱说:“张公公,这衣服得人穿上才能有个样子,要不,张公公穿了演示演示?”
张玉柱也是个好奇心重,爱尝试新鲜事物的,他看了眼德妃,问:“主子的意思?”
德妃笑说:“成了,你去穿上吧,让我们也见识见识。”
张玉柱得命去了,阿灵阿在旁边的屋子里指点他怎么穿,怎么扣扣子,破费了一番功夫才穿好衣裳,两人一出门,一屋子的女人们是哄堂大笑。
毛子的衣服不像清朝,男人们穿袍,他们是上衣下裤,同现代人一样,但上衣更长一些,有些像后世的长款西装。但滑稽就滑稽在他们下半身,大红裤子外头套一双到膝盖的白色长筒袜,再配一双黑色的平跟皮鞋,格外的不伦不类,要不让人看了大笑不止呢。
五公主捂着嘴在德妃怀里“咯咯”直笑,她搂着德妃的脖子说:“额娘,小柱子的样子真奇怪。”
张玉柱自我感觉到挺好,还在屋子里走了几步。
德妃笑得也是眼泪都出来了,搂着五公主说:“小柱子穿得好看,那你说:这衣裳就赏了小柱子了。”
五公主娇憨地一笑,说:“小柱子,衣服就赏你了。”
张玉柱打了个千道:“奴才谢公主赏。”
四阿哥同六阿哥此时从书房下学回来,一走进院子就听见屋子里的笑声。胤禛对弟弟说:“走,咱们快进去,一定是阿灵阿又弄了什么稀罕玩意儿来。”
胤祚秀气的眉毛一拧。“哥哥,额娘说了要叫小姨夫。”
胤禛到现在都对阿灵阿娶了他最喜欢的小姨的事忿忿不平,就是不肯改口叫姨夫。他拉着弟弟的手进了屋子,被张玉柱那一身打扮给唬了一跳。
阿灵阿此时从箱笼里取出一顶假发说:“张公公,刚忘了,还差一顶假发呢。”
第87章
张玉柱一看吓得是浑身哆嗦,套着雪白长筒袜的腿“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七少爷,奴才不敢。”
满人入主中原对大明百姓就一个条件“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但凡不剃成个瓢秃的那都得掉脑袋。
阿灵阿想说这就是个假发,闹着玩的,谁知他还没开口呢,才牵着胤祚的手进门的胤禛嚷了起来:“小柱子,赶紧把假发戴上我瞧瞧。”
他两眼放光,眼珠子都快粘在阿灵阿手上那顶深棕色,还带着蛋糕卷的假发上头了。
阿灵阿不动声色地给了珍珍一个眼神,嘴角一勾,那意思是:你看,我说的吧,他喜欢。
珍珍忍不住扶额,原来网上那些雍正皇帝的奇型装的画都是真的,不是后人的恶搞!
胤禛看张玉柱没反应,着急地催促他:“小柱子,快啊。”
兹事体大,张玉柱还想着借他主子德妃娘娘的东风日后更上一层呢,他可不敢轻举妄动,他看了看德妃,德妃捂着嘴笑说:“成了,阿哥让你戴你敢紧戴吧,闹着玩的不会杀你的头。”
张玉柱听了这才哆哆嗦嗦从阿灵阿手上接过假发套,扣在他的脑袋上。
胤禛一脸惊喜,绕着他转了好几圈,一会儿摸摸他的脑袋,一会儿又摸摸他垂下来的大波浪。
他转头冲阿灵阿问:“这个是怎么卷得那么大的。”他揪起自己的辫子举给阿灵阿瞧。“你看我,就只有发梢微微打卷。”
皇帝的儿子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胤禛和胤祚两兄弟发梢微微打卷,明明皇帝和德妃两个人都是直发,珍珍觉得要么就是她家祖上有卷发基因,要么就是老努或者绿太极中的一个是卷发,只是画像上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