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卿的眼泪越流越凶,她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阿卿,往后的凌渊阁,就交给你守护了。所以你一定要成长得更加强大啊。还有,要看到身边的人,不要让人家等太久。”
萧以安点到为止。然后她问道:“阿卿,你对于如今的一切可满足?”
“这世间已无一人比弟子幸运。”于卿含着泪道。
于卿话音落下,但任务完成的提示音还没有响起来。
萧以安深吸一口气,那看来自己的判断没有错,接下来就只剩下一件事了。
萧以安抬眼看向门外。
“不进来见见我吗?”
她压下咳嗽的欲望,轻笑起来。语气一如当年。
第十七章 被炮灰的大师姐
门外站着的修浑身已经湿透,他站在雨中,像是一个亘古而立的雕像,任由雨水将他淋湿。听到萧以安的话后,他才慢慢动了起来。
却只是由一座雕像,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于卿与修擦肩而过。但修站在门口,却迟迟没有动静。
他修长白皙的手在空中微微颤抖着,始终没有落到门上。
门内门外,明明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却连推门进去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门内突然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修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立马推开门,待看到那个倚靠着的女子时,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感情。
他猛地扑过去,却又在即将触碰到萧以安时停了下来。
手忙脚乱将自己的衣服烘干,伸手正要理一理自己的头发。
却已经有一只冰凉的手落在他的额前,为他轻轻打理头发,不让头发遮了他的眼睛。
修抬头看向她,眼里满是仓惶。
他颤抖着,抚上她的唇角,温柔地为她拭去唇角的血丝。然后,手指一点点移动,抚上鼻尖,抚上眉眼,然后停在了萧以安的头发上。
他的声音都是抖的,“为什么我没有早点察觉。”
一位化神期修士,只有当大限到了、体内灵力几乎消耗殆尽时,才会满天青丝枯败为白发。
这种迹象一定早就出现了,但他却一直没有发觉。
“我多活了那么多年,已经是天道的恩赐了。”萧以安道。
修与她对视着,就连呼吸都是颤抖着的。
萧以安把手上仅剩的最后一枚储物戒指递给他,“这里面的东西,你不一定用得上,但是可以留着当个念想。”
她咳了几咳,才又重新蓄积力气道:“若我死去,你能否永远不要开启正魔大战,毕竟你也知道……”
修已经打断了她的话,他的眼睛通红,恶狠狠对她道:“你若死去,又何必管身后滔天洪水。你以为你是谁,你若死去,我便让正道所有人为你陪葬!你不是要护着他们吗,若你死了,这千千万万修真者就是受你牵连死去的。”
萧以安叹息一声,说话已经渐渐吃力,“正道若亡,魔道又岂能苟活,这你是知道的。”
修感觉自己的胸腔压抑着一股愤怒,又带着一种入骨的悲哀。他喃喃自语道:“你只在乎你的正道,那我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萧以安合上双眼,没有说话。
室内一时寂静。
萧以安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生命力在飞快消逝,她只能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千年之前我强行突破化神期,怎么会没有代价呢。化神期有多难突破,你是知道的啊,我以燃烧性命为代价,已经做好了身消道陨的准备。”
“我本以为生命之火会在闭关之时悄然熄灭,却想不到千年后竟有苏醒的可能。但从我苏醒的那一刻起,我也知道自己的生命陷入了倒计时。”
“我这些年不是总是在昏迷吗,其实是因为我的身体真的很虚弱了。那一天……”萧以安沉默了一会儿。
但修知道她口中的“那一天”指的是哪一天。
“那一天我昏迷了很久很久,所以我知道自己要消失在你和阿卿面前了,否则你们一定会察觉出来我的异样。那件事情刚好发生,我就趁机消失在你面前。实际上这十年,我一直呆在凌渊阁后山一处秘境中,少有清醒的时候。”
修沉默了一会儿,当他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完全哑掉了。
他的指腹一点点摩擦过她的肌肤,然后停留在她的唇上,“一千年前,我就对你动了心。”
他的眼神缱绻多情,满是温柔。
从修踏入这间屋子的时候,萧以安就知道,他已经恢复了所有记忆,甚至于是恢复了他的修为。
他恢复修为的媒介,并非只有当年那颗青色的果子。
萧以安说话越来越吃力了,但她把已经涌到喉咙的腥味咽了下去,强撑着开口道:“我知道。”
“你要封印我的记忆、把我留在你的身边,我甚至没有让你立下血契,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修问道。
修真界中最具有约束力的契约就是以精血为媒介立下的血契。萧以安也提出要立下血契了,但修当时就已经直言不必。
萧以安沉默了,没有说话。
她已经觉得很累了,眼睛虽然还在看着修,视线却越来越模糊,根本无法聚焦。嗅觉与听觉也在一点点被剥夺,修的声音听在她耳里越来越小。
但她仍笑着,没有露出任何异样。
“你一定不知道……”修坐直身子,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庞,“你封印了我的记忆,却封印不了我的爱意。从我一开始未识情爱就没有把你当作娘亲,后来啊……”
修轻轻笑起来。
“我爱你。”
他轻而坚定道。
忽略掉正道魔道的身份,不掺杂任何考虑,纯粹的,爱了你那么那么久。
含笑看着他的女子却始终没有说话。
修颤抖着声音问她,“你能听到吗?”
沉默了一会儿,萧以安才轻轻应了一声。
修另一只放在身边的手紧握成拳,鼓足了所有勇气。然后就听到他开口,声音里期待又紧张。
这时的他,并非叱咤魔道的魔祖,仅仅是个,希望得到心仪女子倾慕的普通男子。
“你爱我吗?”
他如此问道。
回应他的,只有天边突然变大声的悲戚的凤鸣声。
紫色的雷电连成片劈下,那些光照亮了小院外面。
萧以安昔日最喜欢的木棉花明明正是开得灿烂的季节,却在一瞬之间完全凋零。
满园春色瞬间成空。
于卿终于压抑不住。她双腿一软,被柯安接住抱在怀里。她抓住他的衣领,失声痛哭起来。
屋内的修却好像没有觉察到外面的动静,他温柔又悲伤的看着闭目躺着的那个女子,一点点一寸寸,好像要将她完全烙印在自己的灵魂深处。
最终,他俯下身子,就要去亲吻他眉间心上的姑娘。
却见一阵风轻轻吹起,温热的唇没有触碰到任何东西。
他睁开眼时,才发现那个女子早已泯灭成灰,永远消逝于天地中。
……
一千年前,木棉树上,赤着脚唱着歌,红衣烈烈夺尽风华。
虽然只是一道虚影,满身狼狈气息不稳。不过在看到他强行压住伤势一身杀意而来时,依旧笑得从容清雅。
他强压伤势赶来本是为了斩草除根,不料面对的却是这样一个场景。
她唱得欢快,沉迷其中。他也静静立于一旁听着,没有动作。
“我唱得好听吗?”
一曲终了,巧笑倩兮的女子这样问道。
他终于狼狈而逃。
第十八章 长公主驾到
魏国气候湿润带着些闷热,每到春季,百花盛放姿态动人,更何况是经过无数匠人苦心布置的御花园。
在春夏之交这有些闷热的时候来到御花园,既能解一份闷热,又能赏这全国上下都很稀少的奇珍美景。所以御花园一向是很热闹的。但此时此刻气氛却有些压抑。
御花园靠近一处池子的凉亭里,一着玄色常服,姿态从容喝着茶的人,正是魏景帝萧以哲。而凉亭外面,炎炎烈日下,跪着一个穿着单薄的女子。
眉目秀丽,五官端庄。跪在那么大的太阳下,她额间微微渗着汗。但即使是跪着的,她的头发也没有凌乱分毫,甚至连衣服上的褶皱都很少见。看到她,会让人不自觉联想到“规矩”这个词。
这样的人,原本不会出现如此失态的样子的。
但事实就是,她现在跪在那里,眼泪一滴一滴无声往下掉,脸色苍白。
即使她现在的样子再楚楚动人,她身前的男人也没有片刻动容,脸色平静到淡然。
“启禀陛下,长公主求见。”大太监于安靠近景帝,俯身在他耳边道。
原本还没有任何表情的景帝下一秒脸上就带了喜色,衬得他那张俊秀又不失棱角的脸温和了几分。他看也没看跪在那里的静妃一眼,直接站起身越过静妃就走出了凉亭,远远地看到那个身着华美红色宫装的女子就迎了上去,“皇姐都好几天没有来看皇弟了。”
景帝近几年积威甚重,但其实他如今也未到加冠的年龄,只是后宫的残酷斗争以及前朝的权谋较量让他迅速成长起来罢了。
但在庇护了自己多年的皇姐面前,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依赖与温和。
身着玄色常服,身姿挺拔,面容秀丽又不失棱角。
萧以安看着那个一脸喜意向自己走来的魏国帝王,她庇护多年成长起来的弟弟,眉眼也更加柔和了。
她穿梭在各个时空,接下守护的任务。但她的心,从来没有把这些年经历的一切当作是任务来看待。她接触的每一个人,都是活生生的,他们的爱与恨,喜与怒,她都能感受到。
在这么久的穿梭长途中,扮演过不同的角色,她始终未曾疲惫,不过是因为她把自己融入了角色之中,认认真真的去度过自己的一生。
所以如果别人对她好,她自也会回馈一番真心。
“是吗,我倒觉得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萧以安余光瞥了眼还跪在那里的静妃,然后就把目光放在站到自己面前的景帝身上。
那么多年,她的弟弟当初比她还矮了一个头,现在她却只能到他的肩膀了。
先帝驾崩后,不过刚刚年方十六的少年帝王登基。朝内局势不稳,边境又开始生乱。当时的她以军队强势镇压,再加上已经站在他们姐弟这边的内阁大臣的帮助,成功在半年内稳定了国内局势。然后她开始征战边境,就连景帝大婚都没法赶回来。
一直到最近边境局势稳定不少,且培养的将领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后,她才受诏回国休养一段时间。
现在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弟弟,萧以安下意识地想像以前一样伸手摸摸他的头,伸出手才想起来现在两人的身高差,无奈地摇头笑了笑,却看到景帝向她微微低下了头。
萧以安微微怔住。
“皇姐?”没有感觉到有手落到自己头上,景帝开口喊了一声,声音里带了些微微的困惑。
“嗯。”秀丽修长的手落在景帝的头上,手上带着些许凉意,景帝狭长的凤眼却是舒适满足地微微眯起。
“皇姐手里有皇弟赐下的令牌,只要皇姐想,任何时候入宫都可以,皇弟怎么会不愿意皇姐入宫呢。”景帝萧以哲牵着萧以安的手,反驳了她刚刚说的话,然后才有些漫不经心地道:“来人啊,静妃已经跪了有一段时间了,把她送回去吧。”
静妃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她的脸未有妆容,但本就是最好的年华,所以即使跪坐在那里,也美好得如诗如画。只是啊,景帝并没有升起任何怜香惜玉之情。
听到景帝的话,静妃宫中的大宫女立马向景帝行了一礼,走到静妃身边想要去搀扶起静妃。
“慢着。”景帝想要带着萧以安离开这里往御花园走去,省得这些画面让他的皇姐心情不好。谁知萧以安安抚性地拍了拍景帝的手,制止了他。
静妃原本麻木放空望向虚空的眼终于投在了萧以安的身上。
她看着萧以安。
身着素服,满脸虚弱。
“陆尚书的事,若有奸人陷害,陛下必会还他一个公道,静妃忧虑过甚了。”萧以安轻描淡写就把静妃顶撞皇帝的罪名给换成了她忧虑过甚从而不小心冲撞了皇帝,“待静妃回到宫中,就让女医为静妃诊断一下,免得留下什么病根。”
萧以哲站在萧以安的旁边,表情变都没变。
顶撞不顶撞的,只要皇姐开心,他都无所谓。反正他知道自己的皇姐是什么人。
一向护短。
她都不舍得自己给他委屈受,更何况是其他人给他委屈受呢。
不过在听到萧以安后面那句话时,萧以哲内心倒是有些讶然。
静妃是被他罚跪的,所以这一番伤势,恐怕静妃宫中的人也不敢去喊女医帮忙诊治。如今皇姐特意叮嘱一番,静妃宫中的人自是会去请女医过来一趟的。
倒是不知这静妃哪里入了皇姐的眼。
静妃听到萧以安的话后,脸上的表情才渐渐回来。她在大宫女的搀扶下向萧以安行了一礼,“宣儿多谢长公主殿下。”
萧以安没有理会她,直接眼神示意皇帝,随后两人相携离开了这处凉亭。
身后,大宫女夏浮小心扶着静妃,有些庆幸小声道:“娘娘跪了这一刻钟只怕膝盖已经青紫了。等回到宫中奴婢就帮你揉一揉,再让女医给您诊治一番,免得留下后遗症。”
静妃轻轻点了点头,视线却往远处投去。
浩浩荡荡离开的人群,簇拥着陛下和长公主。
不……
也许应该说,他们簇拥着的是长公主。
静妃入宫已有一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位少年帝王这般温柔依赖的神态。
在此之前早已听过长公主与陛下姐弟情深,甚至父亲也告诉过她这件事,但她始终有几分怀疑。
宫庭中的姐弟情深,又夹杂着权势在其中,到底有几分是真情,几分是假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