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太主也好,平阳公主也好,她们实现野心的方式都太低端。当年窦太主不断给先帝进献美人,如今平阳公主就不断为皇帝送美人,以至于未央宫的妃嫔有三分之一都是平阳公主送的。
不过经历了吕后、窦太后、王太后这些强势的后宫之主,皇帝对于女子掌权带着许多警戒心。刘彻并不似先帝那般容易心软,平阳想要如当年的窦太主一样显赫是不可能的。
正因为皇帝对女子掌权的忌惮,石慧才会将自己的势力隐匿在暗处,不露出一丝一毫。她不怕与皇帝撕破脸,但皇帝占据名正言顺的天然优势。若是他们之间有所相争,最后得力的只会是匈奴和如淮南王一样野心勃勃的藩王。
石慧一直将自己的任务当做首要之事,然而在这漫长的任务生涯,也不吝啬随手做些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当初刘玥去匈奴是她一手安排,如今刘玥以性命相托,石慧自也愿意为她谋一个好结局。
正好,皇帝打算对淮南王出手,倒是可以让刘玥趁机再立一功在皇帝面前露露脸。皇帝是个寡情的人,他只会看到眼前的人。石慧知道中行说的危害,自是觉得刘玥功劳深,可皇帝不知道啊。若刘玥能够在此事上立功,石慧在给她一个前程,皇帝爱屋及乌,也不会太过在意。对于自己顺眼的人,皇帝还是很大方的。
淮南王有谋反之心已经不是一年两载的事情。早在建元二年,皇帝登基的次年,田蚡就与淮南王勾结,谈政变之事。
那是皇帝与窦太皇太后势同水火,年少登基,却没有掌握实权。在外臣眼中,皇帝甚至随时都可能被太皇太后废掉。田蚡为了讨好淮南王刘安,甚至说出来 “现今陛下没有太子,大王是高皇帝的亲孙,施行仁义,天下无人不知。假如有一天宫车晏驾皇上过世,不是您又该谁继位呢?”这样的话语。
然就在那一年,石慧变成了陈皇后,窦太皇太后和皇帝关系开始改善,皇帝的帝位也逐渐稳定了下来。淮南王虽有些文才,却不是杀伐果断之人,便蛰伏了下来。不想蛰伏越久,皇帝的帝位也越发稳固。
窦婴因灌夫之事与田蚡相争,曾经揭发田蚡与淮南王之谋,彼时皇帝却并没有相信。田蚡是皇帝的舅舅,与淮南王刘安却顶多算是旧时相识,又怎么会帮着刘安夺取自己的江山呢?
在王太后的催促下,皇帝默许了田蚡处死灌夫,后有同意了处死窦婴。直到刘陵进京,石慧出主意,让田蚡配合讹淮南王一把。然因田蚡已在病中,思维不够缜密,误打误撞被皇帝知道了旧事。
田蚡之后很快病死,说不得便是此事被皇帝知道后,怕皇帝算账,活生生吓死了自己。
这几年,皇帝将主要心思放在了与匈奴的战事上,明知道淮南王有反意,却一直按兵不动。缓缓推行《推恩令》,削弱藩王势力。
然淮南王世子刘迁较之淮南王更激进几分,这几年行动频频,终究是踩中了皇帝的底线。刘迁为人骄横跋扈,淮南有一郎中雷被剑术精湛。刘迁自持剑法过人,召雷被比剑。
雷被因刘迁是世子多又想让,然无奈刘迁剑法平平却争强好胜,比斗之中被雷被误伤。刘迁嫉妒之下屡屡在淮南王面前进谗,雷被畏惧世子报复以投军击匈奴为由离开了淮南,前往长安揭发淮南王谋反一事。
雷被的揭发让此事浮出水面,皇帝自要杀一儆百。刘玥正好以刘陵身份出面大义灭亲,亲自举证淮南王谋反。
元狩元年,淮南王、衡山王以谋反之罪入狱,列侯以下受牵连之人竟然有数万之众。石慧暗中斡旋,方以诛首恶为要,从者发配朔方城为苦力。
因处置淮南王案中,闻悉诸王因皇帝没有立太子多有奢望,皇帝决议册立虚年七岁的皇长子刘据为皇太子。皇太子的册立,立时打消了许多人的妄念。
如今宫中不过三名皇子,卫婕妤所出大皇子刘据,王美人所出二皇子刘闳,李姬所出的三皇子刘旦。刘闳体弱多病,刘旦尚在襁褓中。
母以子贵,子又以母贵。论出身,卫子夫自是不如王美人、李姬,然卫子夫的位份却在两人之上。最重要王美人空有宠爱,前朝却没有任何倚仗,李姬更是无宠无依靠。
卫子夫虽然因色衰爱弛,她的弟弟卫青已经是大将军,就连不到弱冠的外甥都已经加封冠军侯。更不要卫婕妤素来恭敬皇后,皇长子自蹒跚学步起,就长居椒房殿,受教于皇后面前。
莫说长安城,就是天下百姓都知道,陈后是德才戒备的贤后。无论是为陛下掌管后宫还是管束外戚,都公正无私,赏罚分明。
最难得的是,在朝廷都允许贵族以爵位和金赎罪的情况下,皇后却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准则辖制外戚。窦家和陈家并非没有纨绔子弟,然谁又能如皇后娘娘一样,只为了一个普通百姓,处置自己的族人呢?
于长安百姓而言,皇长子能够承教嫡母膝下,可见也是恭孝仁义之士;于文武大臣而言,小太子的身后不仅有皇后、卫婕妤,还有大将军、冠军侯,谁又能撼动呢?
看到皇帝牵着小太子一步步前往祭天,卫子夫心中说不激动是假的。温和笑容已经从白嫩的小脸上隐去,略有些肃然的小人儿已经初具威严。
然而随着皇太子册立,石慧却没有任何放松的感觉。威胁总是伴随着机遇而来,皇太子带给刘据的不仅仅是荣光还有考验。从今天开始,她的任务才真正开始了。
哪怕石慧已经做了许多准备,也不敢掉以轻心。
在今日之前,刘据只是一个普通的皇子,得到的关注也只是比皇二子、皇三子略多那么一点点。然而当他成为皇太子开始,就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看着他,不允许他犯任何错误。他每走一步,都可能被人衍生出无数种可能,宛如钢丝上的行走。
卫子夫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回眸无意间看到石慧如常的神情,心情立时平复了一些。看着如此优秀的小太子,她庆幸的同时,亦有些心酸。
小太子三岁以前,卫子夫只是每三日带他前往椒房殿请安。那个时候,小太子软糯的不行,不过好在是皇帝的长子,也算受尽宠爱。到了三岁,皇二子刘闳出生,王夫人盛宠,卫子夫却已经色衰爱弛,感觉到威胁的卫子夫一咬牙又将儿子送到了椒房殿。
卫子夫性格温顺中带着几分果决,当日她能够选择跟随石慧进宫,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后来第二次怀孕,当利公主差点为人所害,她又果断将当利公主送到了椒房殿。并非她不爱这个女儿,而是怕自己位份低护不住女儿。
如今对于儿子亦是如此,她已经是仅次于皇后的婕妤,外面又有兄弟争气,就算无宠,同样也没有人可以动摇她的地位。守着儿子,她就能够过的很好。
若无子的皇后一如先皇的薄皇后一般也就罢了,偏偏陈皇后无子却地位稳固,无人能轻易动摇。以如今后宫格局而言,皇长子留在生母身边,显然没有承欢皇后膝下前途明朗。
为了儿子的前程,卫子夫果断地选择了将儿子送出去。事实上,她的选择也没有错,皇后虽然留下来皇长子,却没有趁机隔绝他们母子。
与当利公主一样,皇长子虽然在椒房殿有自己的房间,却依旧随时可以回到母亲身边。甚至大多数时候,皇长子都会回披香殿,直到新年后有了自己的宫殿。
皇太子册封仪式后,宫中便开始为当利公主挑选驸马了。汉律规定女子过15岁不婚者,三十岁之前,分五等交税,每升一等加征一算,到三十岁加到五算,即一年要交六百钱。后来石慧以国库丰盈,如今人口充实为由说动皇帝将年龄提到了十七。
这个十七却是上限而非下限,总体而言,无论是贵族还是百姓都崇尚早婚。就比如说陈皇后与皇帝成亲时,皇帝才七岁刚受封太子那会儿。
皇家自然不会交不起罚银,当然也没人敢和皇帝收这份罚银。然当利公主已经虚岁十七,尚未定亲,再拖下去,只怕要引来流言蜚语。
在皇太子册封仪式前,石慧已经让人备好长安城未婚少年名册,交给卫子夫做第一轮挑选。卫子夫到底是当利公主生母,自然不能对公主的婚事一无所知。
等卫子夫选过一轮,石慧会酌情推荐人选给皇帝。毕竟,赐婚旨意还是皇帝亲自下的好。
第304章 大汉风云(十八)
没过几日,卫子夫就亲自捧着驸马的初选名单前来椒房殿与石慧商议。这份名单上,卫子夫初拟了十个人的名字,都是长安城最出色的青年才俊。
为首自然是如今长安城炙手可热的冠军侯霍去病。霍去病的母亲原是平阳府家奴,父不详,出生自算不得好。然对于好男儿来说,英雄不问出处。霍去病少年封侯,又有几个人敢看不起他呢?
第二、三个陈阿娇长兄陈须的幼子陈仲和二兄陈蟜的独子昭平君陈彦。陈阿娇的父亲堂邑夷侯陈午和母亲馆陶都不是善于教导孩子的。若非如此,陈阿娇也不会如此心无城府了,陈阿娇的两位兄长也不是聪明人,甚至因窦太主的缘故很有些无法无天。
石慧虽然不知道这次任务因何缘故成了陈阿娇,但她既然受了陈阿娇这份馈赠,少不得要回报一二,了断因果。这也是为何陈家多有不肖之徒,石慧也只是加以节制,而非直接放弃的缘故。
石慧接受陈阿娇这个身份后,在陈家尤其是陈须和陈蟜身上很是花费了一些心血,才能让这两个无法无天的便宜兄长学会了识时务三个字,踏踏实实做事情。
陈须和陈蟜这几年还算听话,只是到了下一代,又是各种娇惯。尤其是陈蟜与隆虑公主的独子昭平君陈彦因隆虑公主中年得子自幼娇惯养成了骄横跋扈的性子。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本是难以避免的,然而顾念原主的几分香火之情,在她还在的时候,石慧希望陈家有个好结局。正好那时任务目标刘据还没有出现,石慧身边唯有一个霍去病也极为省心,便将陈仲和陈彦提溜到身边管教。
陈须和陈蟜早就被石慧整治的服服帖帖,对于皇后妹妹的话从不敢质疑反驳。隆虑公主虽然娇惯儿子,却也知道这样下去对儿子不好。如今有人为她狠下心管教,隆虑公主自然不会反对。陈须、陈蟜和隆虑公主都没有意见,窦太主就更不在意了。
石慧可不是陈家人会有什么心存不忍,陈仲和陈彦这对堂兄弟在石慧手下很是吃了一番苦头。不过效果也是喜人的,在长安城也算的上是别人家的孩子了。
只是陈仲和陈彦走的不是武官路子,作为文臣非经世之才,少年人并不容易出头。故而,如今陈仲、陈彦都只是在朝廷坐着小官,并不显眼。
这几年,陈家很是低调,陈须兄弟二人空有爵位,却不在朝中任职。陈仲、陈彦的官职不高,并不被许多人看在眼中。如今可没有驸马不能有好前程的时代,石慧明白卫子夫将陈家兄弟放在上面是为了讨好自己。
至于第四个人却是平阳公主的儿子曹襄,曹襄是平阳公主与第一任驸马的儿子,九年前曹寿病逝不久,平阳公主就改嫁给了汝阴侯夏侯颇。曹襄继承了父亲爵位为平阳共侯,并没有与母亲平阳公主住在一起。
平阳夷侯曹寿虽然无甚才华,然为人本分,皇帝对于这个姐夫还是多有好感的。曹寿早亡,平阳公主改嫁,曹襄年少独自留在平阳府,皇帝对这个外甥多有照顾。
时人都喜欢亲上加亲,比如皇帝和陈阿娇,陈蟜和隆虑公主不仅是出于政治考量,同时也是因为亲上加亲。景帝的废后薄皇后就是文帝之母薄姬为了提高娘家地位从族人中挑选的,可惜薄皇后在位二十年无子亦无宠,成了政治牺牲品。
霍去病、陈仲、陈彦和曹襄都是当利公主的表兄,也就是陈仲不是三代内血亲。对于这种近亲联姻,石慧一向不看好,便提笔划去了四人。
余下六人斟酌了一遍,留下两个,又提笔加上了赵破奴。赵破奴原是平民出身,幼年曾经流落匈奴,后归汉,成了霍去病麾下的部下,凭借军功升迁,是霍去病颇为倚重的副将。
赵破奴如今虽然不显,但是他能够得到霍去病的赏识,本身亦有些才华,倒也不怕不能出头。再说当利公主的驸马,将来天然是刘据身边的人,石慧也不想弄个拖后腿的来。
“过两日,让去病将这三人约出来,让灵儿见一见,她自己挑。”
“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会不会不太好?”卫子夫迟疑道。
如今这世道对于有些东西并不讲究,卫青、霍去病就是私生子。然皇家公主的亲事哪有许多自主权。公主的驸马大多有政治方面的考量,当然若是二嫁亦或是改嫁,这种束缚反而会减少。
石慧明白卫子夫是担心赵破奴的身份不够,不利于太子:“太子身边已经有足够的筹码,不必牺牲他姐妹的姻缘,须知盛极而衰。驸马以后是与公主过,不是和陛下,也不是和你我,当她自己选一选。”
“既然如此,臣妾觉得昭平君亦是极好的。”卫子夫忙道。
石慧明白霍去病的名字放在第一,这表示卫子夫最喜欢的还是霍去病。将陈仲、陈彦放在二三必是因她之故,至于曹襄自是皇帝心中的最佳人选。卫子夫行事素来周到,虽然她一向以石慧马首是瞻,颇得进退之道,却也不会不懂的估计皇帝的意思。
石慧划去了这四人,卫子夫不提霍去病也不提曹襄,唯独说了昭平君陈彦,自是因昭平君是她的侄儿又是皇帝的外甥。
“去病、仲儿、彦儿都是在本宫身边长大的,曹襄虽然不常见,本宫也知道这孩子极好。”石慧顿了顿道,“只是本宫这几年研读医术,觉得血脉之亲联姻不利于子嗣。不仅是灵儿,其他孩子的指婚也照着此例。”
卫子夫闻言也不质疑,也不追问,欣然应下了。
过了几日,石慧寻了机会,让霍去病安排当利公主私下见了几个候选人,当利公主终是选了石慧添上去的赵破奴。皇家公主有无数人盯着,石慧没有让他们盲婚哑嫁已经极好了,再说培养感情慢慢挑自是不可能。
当利公主选的也极为简单,从卫子夫那里知道赵破奴是石慧后来加上去的,又向表兄霍去病打听了一些赵破奴的消息。见霍去病对赵破奴多有赞许,便选了赵破奴。
许是幼时卫子夫的洗脑太成功,当利公主对于石慧有一种迷之迷信。当利公主相信赵破奴能够得到石慧和霍去病的赏识定然有独到之处,正好自己看赵破奴也颇为顺眼。
人是当利公主选的,但是报给皇帝自然不能这么说,这事少不得还要石慧与皇帝商议。当石慧提及此事,皇帝愣了一下,只是颔首表示知道了。
次日便下旨,赵破奴尚当利公主,平阳共侯尚二公主,让石慧阻止第二门赐婚的机会都没有。
看到两封圣旨,石慧也就明白,只怕皇帝早就看好了曹襄,只是见她选了赵破奴,不愿意驳她的意,于是将与当利公主年龄相近的二公主赐嫁曹襄。
皇帝愿意给她这份尊重,石慧也不会再去触皇帝的霉头。不说曹襄与二公主与她不算亲近,就算她说近亲结婚不妥,又有几人会买账?难道要皇帝作废已经成亲的夫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