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这样子会不会不太好?”赵破奴略有些犹豫。
赵破奴是霍去病的军司马,又是当利公主的驸马,天然就是亲近皇后和太子一脉。他得霍去病赏识脱颖而出,又凭借自身才干从贫寒子弟一路高升。
赵破奴在沙场上颇为悍勇,然于其他方面却少了霍去病几分灵性。
“李广利是势利小人,你若太过纵容,他一旦闯下祸事,极有可能嫁祸你与李敢;你若加以节制,他则会记恨在心,回京之后必将在陛下面前进谗言。”
“然李广利到底是李夫人的兄长。”赵破奴略有些犹豫。
“你是怕关内侯李敢走漏消息吧?”石慧轻笑道,“无妨,李敢的女儿是太子良娣,他虽然鲁直,却也并非不知道好歹,我会让人暗中提点,令他不过问此事。”
当年因为李广的事情,李敢曾经记恨长平侯卫青。然此事因卫青肚量,以及李敢事后得知原委,到底平息了。如今李敢的女儿更是入了东宫,成了太子良娣,他自然不会傻得与太子的人为难。再说了,李敢难道就会喜欢李广利这种明眼人都知道曾军功的人吗?
赵破奴率军出关,朝廷收到消息,大宛已经与匈奴结盟,皇帝令霍去病率军阻击匈奴,关内侯李敢与赵破奴分军,转为霍去病先锋部队。
太初二年,赵破奴破大宛,外戚李广利战亡。汉军威震西域,皇帝也终于得到了他魂牵梦绕的汗血宝马。
而与匈奴一战,关内侯李敢前锋部队以身相诱,将匈奴左贤王八万众引入霍去病所部包围圈。汉军歼灭俘虏匈奴左贤王部八万众,匈奴元气大伤。朝廷自敦煌筑亭至盐泽,于轮台渠犁置卒屯田,供出使西域汉使之用,丝绸之路愈见繁荣。
太始元年,已经六十一岁的皇帝,开始了他的又一次巡视天下。
前几年得了面瘫之后,皇帝虽然驱逐了不少方士,但是对于求仙问道之事,却越发沉迷。没过多久,就招募各地方士四处寻找所谓的仙方妙药。
乱用丹药不仅没有让他长生不老,反而因为丹毒累积的缘故越发衰老,身体日渐虚弱。也许这是皇帝最后一次巡视天下,考虑到皇帝的身体因素,这次石慧选择了同行。
长安城,太子留下监国,大将军大司马霍去病留在了京城辅助太子。英雄迟暮,大司马卫青终究没有熬过上一个冬季。
这次巡视除却石慧,另有驸马赵破奴和关内侯李敢随侍左右。此外还有二皇子刘闳、五皇子刘髆、皇长孙刘进和冠军侯世子霍嬗。时光如梭,原本还在面前追逐打闹的孩子眨眼睛已经长成偏偏美少年了。
小儿子大孙子,皇帝年纪大了,便更喜欢其了小儿子。这会儿刘髆与李延年就在皇帝的车上,皇帝与五皇子说话,李延年在旁伺候。
霍嬗带着皇太孙刘进去骑马了,石慧想到二皇子刘闳一人坐了马车,便招他前来说话。
“闳儿也不必陪着你父皇与本宫坐马车了,与嬗儿、进儿骑马去吧!”石慧笑道,“本宫听闻河间府很是热闹,你们年轻人不如先行一步,在河间府等候圣驾便是了。”
大汉皇子成年往往会封王前往封地,到了刘闳,石慧以刘闳身体虚弱为由,将他留在了京城。这本是石慧私心,藩王就藩在封地权利太大,完全是一个小朝廷。
刘闳或许明白石慧此举是为了太子,却什么也没说。反而向皇帝自请留在京城,并只保留了封地的收益,却丝毫没有插手封地管理,将封地的节制权完全交给了朝廷。
许是皇帝明白了这种制度对于中央集权的好处,到了三皇子、四皇子成年,石慧暗中推波助澜下,这两位皇子封王后同样被留在了京城,并没有将封地变成独立王国。渐渐的这些年,新得的王爵大多只享有封地收益而不能插手地方。
刘闳幼年丧母,加上体弱多病,更没有因为石慧偏帮太子有所怨怼,石慧自是多加了几分真心。除却不令他人威胁到太子的地位,可以说其他恩宠上刘闳丝毫不逊色于太子。
人与人之间有时候还是需要一点缘分的。宫中二皇子刘闳和五皇子刘髆都是丧母皇子,都得过椒房殿恩惠,刘髆与皇后却不算亲近。
石慧知道其中少不得李广利和李延年在其中作祟,李广利虽然死在了大宛,宫里却还有个李延年。这李延年也是个聪明的,眼看在乐府无法出头,干脆卖惨,趁着皇帝面前尚有几分余恩,自请去照顾五皇子了。
石慧虽然喜欢小孩子,可也不是捡垃圾的,什么人都往身边送,什么人都要拉拔。之所以对刘髆多加照顾,也不过是对当初坏了李夫人临终谋划的些许补偿。刘髆是否接受这份好意,她并不在意。
“儿臣谢母后体恤,不过儿臣并不想去骑马。”刘闳温声道。
石慧暗暗叹了一口气,刘闳的王妃是石慧精心为之挑选的,到也是个温柔娴雅的女子,却不想三年难产血崩死了。因刘闳身体不好,石慧便让他不可多纳姬妾,刘闳身边竟真唯有王妃一人。
多年夫妻,王妃这一去,刘闳的性子又简单,以至于两年了也没有走出来。石慧也是想着他郁结于心不好,这次皇帝出巡,石慧才游说皇帝带上了刘闳。
“哪里是让你去玩?”石慧笑言,“进而早就坐不住了,只是嬗儿素来顽皮,让他看着皇太孙,本宫可不放心。破奴和李敢要护驾,你是他们的叔叔,就带他们去玩吧!年轻人要有年轻人的朝气。”
皇太孙刘进虽然只有14岁,可是冠军侯世子霍嬗却已经18岁了。虽然不知道霍嬗有没有继承父亲霍去病那百战百战百胜的军事天分,然而武功却是极好的。
霍嬗和皇太孙刘进都是皇后娘娘教导,莫说两人同行,便是随便哪一个都不是鲁莽之人。刘闳明白,石慧这是在找理由让他出去散心。
“既是母后吩咐,儿臣何敢推辞!”
石慧见他应了,便让人去前面与陛下说一声,皇帝自然没有不应的。
霍嬗和刘进知道皇帝和皇后允了他们骑马先去河间府,高兴非常,都不愿意等到次日。石慧无奈,令赵破奴挑选了十个羽林卫换了衣服随刘闳三人易服而行。
只是陛下将要驾临河间府的消息早已经传到地方,三人就算换了衣服也不过瞒一瞒路上的行人百姓,可骗不过地方的官吏。
不说刘闳三人,晚间圣驾却没有到附近的城镇而是选择了野外扎营。说起来皇帝在宫里虽然锦衣玉食,出宫到也不算娇气。
随行的羽林卫早已经习惯了行军,不待皇帝的马车到达营地,早已经准备好营帐,安排好守卫。
“这才坐了几日的车,便浑身酸痛,朕真的是老了!”皇帝进了营帐便活动了一下肩膀感慨道。
“陛下这说的什么话,就是年轻人,连着坐几日的车,也会累。”李延年说着暗暗对刘髆使了个眼色。
刘髆立时上前道:“父皇若是累了,就让儿臣为您捏一捏。”
“五皇子这才多大,就知道孝顺陛下了!”石慧笑着步入营帐道。
“可见是个有孝心的!朕倒是没白疼了他。”皇帝笑道,“朕看阿娇姐倒是精神奕奕。”
“我啊,这是第一次出远门,可不是看什么都新鲜。”
皇帝玩笑道:“阿娇姐这是在抱怨朕之前没有让你同行么?”
“这可是陛下说的!”石慧笑道。
皇帝在主位坐下,石慧便坐在了旁边,招呼身后的宫女摆上食盒:“御厨已经去准备御膳了,陛下若是累了不妨先喝碗甜汤,在让人按按总会舒服些。”
“有皇后在身边,朕没什么不放心的。”皇帝笑道。
“父皇,儿臣给父皇按吧!”刘髆有些不甘心道。
“五皇子的孝心,你父皇已经知道了。只是你年纪小,又自幼身体不好,路途奔波,先下去休息吧!可别累着了。”
“皇后说的不错,李延年,还不服侍髆儿下去休息。”
“诺,奴婢告退!”李延年只得牵着五皇子退了出去。
五皇子作为皇子自然有自己的帐篷,便是皇帝和皇后娘娘都有不同的帐篷。
皇帝喝了半碗甜汤,便叹了口气:“当年朕率军巡使北境,也曾与士兵同甘共苦。然如今却是不行了。你说,这世上真有长生不老药吗?”
第323章 大汉风云(三十七)
石慧端起茶杯,心情略有些复杂。
自从栾大“上天”之后,皇帝便时常试探于她,也曾安排人到椒房殿想要从她的日常言行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却始终没有采取过激的手段。
对于一个帝王,尤其是一个乾坤独断且多疑的帝王来说,并不容易。然而石慧也明白,随着皇帝的日益衰老,他未必能够保持现在的耐心。
“陛下真的如此执着于长生不老吗?”
皇帝执杯的手微微一颤,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因为今晚他们的谈话或许会走上一个不可挽回的未知结局。然而,他却有些激动,或许一直以来存在于心的答案,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皇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世上有多少人能够拒绝长生的诱惑?”
“是啊,世上有多少人能够不畏惧死亡和衰老。”石慧淡淡道,“然而世上也极少有人会穷尽一切去追求虚无的长生。”
“那不过是因为普通人没有朕的身份和地位罢了。”皇帝晒笑道,可以忽略了石慧说的虚无二字。
“陛下这话说得也有道理!只是陛下也该知道,这世上无论所求为何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你所求的东西越珍贵,需要付出的东西自然也越珍贵。”
“朕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刘彻带着几分急切道。
石慧静静地看着皇帝,不由叹了口气。她刚来的时候,刘彻还是个年轻英俊的少年郎,那时候石慧颇有几分养儿子的感觉。如今却怎么也生不出这种感觉了,毕竟如今的刘彻已经是年过六旬的老者。
石慧突然有些明白皇帝的急迫。
已经习惯了武力带来的安全感,这一世大多数时间都耗在了深宫,石慧便一心修炼内功心法。几乎不需要刻意去求长生,她的容貌就仿佛被时间静止了一般,从外貌来看至今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模样。
自己丹药服了一把有一把却依旧年华老去,身边的人却年华依旧,难怪皇帝会将希望投注在她身上。
“我并无什么长生不老药,只是修炼了一门高深内功罢了。”石慧道,“这门武功不仅需要自幼学起,每日练功一到五个时辰,还需要清心寡欲。如此陛下可明白了?”
皇帝略有些明白了什么皇后明明深爱他却能够丝毫不在意荣宠,原来是为了修炼这门武功。若是如此,就是知道他也学不会这门武功的。无论是漫长的修炼时间还是要求练功者清心寡欲这一点,他都做不到。
多疑的皇帝这一刻却没有怀疑修炼这门武功是否真的需要清心寡欲,或许这个答案刚好解答了长期以来心中的疑惑。皇后可以为了他生死相互,却又不愿意承宠,将他推向别的妃嫔。
“去病、闳儿和嬗儿可有学过这门武功?”皇帝突然问道。
当初霍去病曾经在石慧面前承诺一生唯有一妻,此事皇帝也知道。得到过皇后教诲的人不少,然而只有霍去病和刘闳只有妻子没有妾室,且都是二十多岁才娶妻,至于霍嬗已经十八岁却至今没有定下亲事。
“去病和嬗儿的天资极好!”石慧转而道,“至于宫里几位皇子,据儿的天资极好,可惜他是太子,注定学不了这门功夫,至于闳儿身体太差了一些,不过学了一些延年益寿的气功。我让他晚些娶妻莫要纳妾不过是因着他的身体罢了。”
皇帝点了点头,论武功霍去病自是一等一的,他也见过霍嬗与人切磋。只是刘闳虽然喜好习武,比较其霍去病父子确实差许多。
“我本是因缘巧合得了这门武功,原也没有放在心上。深宫妇人一天练功几个时辰不妨事,可那个时候又何曾做到了清心寡欲。”石慧顿了顿道,“只是那次受伤,心思却变了。”
刘彻明白她说的是建元二年冬至宴上的刺杀,那一夜皇后为了救他,永远失去了成为母亲的权利。大约也是因此对子嗣和权位绝望,方能专心修炼这样的功法。
再想到皇后多年对他的每个孩子都视如己出,一视同仁,皇帝心中难得生出几分愧疚:“阿娇姐——”
“陛下,我这一生未必做的事情全部是对的,然而却也没有什么事让我后悔过。”石慧温声道。
刘彻略有些动容。
石慧站起身,在帐内走了两步:“陛下求得长生之术也好,长生之药也罢,我都没有。”
皇帝顿时有些失望。或许事后他会怀疑石慧的话语真实性,但是这一刻他只是失望。
石慧给他营造的本就是为了皇帝可以贤良淑德,可以不畏生死的人设。帝王多疑却又自信,多疑注定他不会百分百信任一个人,可是自信又让不会轻易轻易怀疑皇后对自己的感情,或许其中很矛盾吧!
“不过——”
“不过什么?”
“陛下可知道蛊术?”
“巫蛊?”皇帝皱眉道。
“蛊非巫!”巫蛊虽然时常被连在一起,但是有些蛊毒有时候却又相对独立在外。石慧研究医毒的时候,曾经研究过蛊毒,对巫术却没什么了解。
“这蛊术可以什么奇异之处?”
“世界有一情蛊,若两人同服,便可同享生息寿数,然一人死,另一人也会随之而去。”石慧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盒,“此物于普通人眼中乃是邪术,陛下敢用吗?陛下可愿意将自己的生死全系于另一人?”
皇帝打开玉盒,却见其中有两丸丹药,一绿色一红色。
“若是将令一丸药给稚子服用,朕岂非——”皇帝略有些激动。
只怕皇帝看重的根本不是什么稚子而是霍嬗吧。皇帝身边的人论武功自是霍去病父子,这样的人精血最为旺盛。论年纪年少的乃是霍嬗,定然是让皇帝动心了。他再宠爱霍嬗,也不会重过自己的性命。
可惜,她拿出来的根本不是什么同生死的情蛊,而是母子蛊。母亡子亦亡,子亡母无忧的母子蛊。人性大约是世上最经不住考验的东西。
“稚子易夭折,且以陛下如今的身体,大约在服药之后一夕之间便可抽尽普通人的生息。且此蛊既然叫情蛊自然唯有一男一女方可服用,红色为雄,绿色为雌。陛下不妨好好考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