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好容易处理完这些事情之后,叶楠终于能回到金陵城里了。叶鸿兴受伤不重,调息休养一段时间后便恢复如常,便跟在叶楠的身后迈进了叶家正门,笑道:
“没想到我今天也沾了家主的光,从道正门进来了。”
他话音未落,便看到他所有的同僚们——不管是常驻金陵的,还是常年在外办事无法回来的,还是来自别的地区的有头有脸的长老们,但凡是能来得及赶回来的,全都站在了长廊上——站成两列直直排开来,一眼望去竟望不到头。
叶鸿兴脚步一顿,立刻也相当自觉地站去了旁边。
不管是看在他是叶家首席长老的份上,还是因为他刚回来的缘故,他都能够站在这两列的队伍之首。他脚步方一落定,便与周围的每个人同时深深地、二话不说半点也不迟疑地就拜了下去,一揖到地,齐齐开口道:
“恭迎家主归来,此乃万代千秋之功!”
“一直以来辛苦诸位了。”叶楠很是客气地笑了笑,对着所有人略一点头:“年少不更事之时多有冒犯,还请海涵。”
立时便有人笑道:“瞧瞧家主这话说的,真是把我们当外人了。以后共事的日子还长着呢,真要客气的话,何必急在这时?”
“家主还是先去休息吧,如此劳心劳力之事想来定让人心神疲倦,外面的杂事交给我们处理就好,磨刀不误砍柴工。”
叶楠点点头,刚想往内室走去,外面就有人匆匆来报:“家主,有人指名要找你。”
叶楠怔了怔,问道:“你确定是找我的?”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她从萧家的宴席上离开、前去助力叶鸿兴剿灭血魔老巢这件事,完全事发突然,光看那帮玄门修士在看到突然出现的她的时候,脸上好生精彩的表情就知道了;而普通人更不该知道她刚刚率领一众修士去端了血魔的老巢——当然从她现在面上这一股云淡风轻的神色里也完全看不出来她刚刚竟然干了这么凶残的事情。
那么来的人会是谁?
等叶楠匆匆从长廊上离开之后,这才有人叹了口气,不轻不重地指责了下刚刚说话的那位长老:
“你也好意思跟家主说以后。”
顷刻间摩肩接踵的长廊便安静了下来,人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叶楠离开的方向,半晌之后叶鸿兴才开口道:
“难得看你们聚得这么齐,如此说来……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了?”
诸位叶家长老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交换着默契的眼神,却谁都不愿意做主动开口的那一个,毕竟按照眼下的状况,谁主动开口,谁就是在送他们过分年轻的家主上死路。
“我知道了。”叶鸿兴长叹一声:
“那就准备起来吧,局势越来越紧张,再不能拖了。”
另一边叶楠所有的疑惑在见到坐在会客厅的萧景云之后,便尽数烟消云散了:
如果是萧景云的话,还真的是少有的、可以第一时间来找她的人。
毕竟萧家在金陵城内只遮天,数代积累经营下来的消息网细细密密、从无疏漏,再加上两边互有来往,叶楠的行踪要是真的瞒不住什么人的话,在普通人里面,除了这位萧家大少,还真没第二个人选。
萧景云笑道:“是不是没想到来的人是我,叶家主?”
“也不能说没想到。”叶楠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毕竟你们素来消息灵通。”
“这可真是太冤枉了。”萧景云一摊:“我只是每天都习惯性地上门来问个好而已,还真没想过要窥探叶家主你的踪迹,那样未免也太失礼了。”
一旁负责端茶倒水的侍女对叶楠悄悄点点头,证明萧景云说的是真话,他不是专门捡了今天上门拜访的,而是天天都来,跟应卯似的,终于在今天走运碰上了刚刚回来的叶楠而已。
叶楠心头微微一动。
她想起了这么多年来见过的,为争夺叶家的助力真可谓无所不用其极的人;更是见过许许多多表面上口口声声地说着礼义道德,实则什么没下限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的人。
因此在叶楠猛然见到了萧景云这种过分克己守礼的人之后,还真蛮新鲜的,她便放缓了些语气,问道:
“那你来做什么?”
——这一句问话可真是把“不解风情”和“榆木脑袋”这八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男未婚,女未嫁,双方门当户对,一方又无所求于另一方却频频造访,还能为什么事?!
也就只有叶楠自己想不通了。不仅如此,她的思路甚至还跑偏去了一个十分奇诡的思路上,问道:“是萧家出了什么问题,需要帮忙么?”
之前在与无数血魔作战的时候,都能快意行事、半点怯色也没有、杀人不眨眼的九尾狐,当场就把自己呛住了,咳了个惊天动地。
萧景云笑了笑:“倒没那么严重,只是可惜叶家主大老远地走一趟,却途离席,没吃成螃蟹,我心想终归是件遗憾事,便送些新的过来给你。”
叶楠回答道:“多谢,辛苦了。”
“叶家主才是真的辛苦。”萧景云伸出去,用随身携带的帕擦掉了叶楠衣袖上的一点不易察觉的血迹,开口询问:
“改日一起吃顿饭聚一聚?”
“小子,你这么急头白脸地干什么?”九尾狐吐槽道:“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了后,何苦这么大老远地巴巴跑过来哟。”
叶楠跟九尾狐想的是同一件事,便忍俊不禁道:“你大老远跑来,就为了这么件小事?”
“跟叶家主有关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小事。”萧景云道:“更何况还真有别的更加重要的事情。”
“说来听听?”叶楠饶有兴味地一挑眉:“能让萧大少跑这么多次碰运气的事情,果然不会小了罢。”
九尾狐突然有了种不太妙的预感。
“我听说……”萧景云身体微微前倾,郑重问道:
“叶家诸位长老有通晓古今、前看五百年后看五百年的卜算本事。如果集所有人之力一同起卦的话,神州未来的命数都能被看得一清二楚,这是真的么?”
叶楠怔了怔,失笑道:“自然。别说诸位长老了,就连我都能算出来。不过此事事关重大,耗费心神,所以一般不会轻易起这种大卦。怎么?”
“……我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萧景云低声道:
“自古以来,唯有知晓天命的人,才会想去更改天命。我哪怕读书不多,至少也知道‘万万千千说不尽,不如推背归去休’。”
“叶家主,我知道你是个有大本事的人,但更改天命,便是逆天而行,要付出的代价肯定不会少,哪怕是你,也讨不到好吧?”
“我没有窥探你的行踪是真的,但是你们叶家别的人的行踪,我可不会避忌。近些日子来我得知,诸位叶家长老又全都聚集在一起了,这样的大事多少年来都没发生过,怎么最近短短数年内便齐聚了两次?”
“事出反常必有妖,可这又是你叶家主自己的私事,我说太多,便倒像是专为挑拨离间而来的了。我言尽于此,还请叶家家主多多留心。”
叶楠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多谢。”
遥遥随侍的侍女眼看着两人的交谈告一段落,便相当敏地上前来,准备送客。没想到萧景云半点挪窝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坐在椅子上对叶楠笑道:
“别这么急着送客,叶家主。其实实不相瞒,我这儿还有第二件事,想来问问你的意思。”
叶楠道:“你说便是。”
萧景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穿着黑色的大衣,厚重的领口里微微露出一点雪白的衬衫,少年独有的清隽感还未曾从他身上完全褪去,可哪怕他现在还是个不足二十岁的年轻人,在不言不笑的时候,便已有了让人下意识便退避舍的气势了。
如果真的要用什么东西来比拟他的话,他便是一头野兽,随便什么种类的野兽都可以。毕竟这些家伙有着同样的共性,那就是平日里惯会掩饰自己,直到捕猎的时候、直到生死存亡的时候,才会露出锋锐的獠牙,将所有的敌人都一击毙命。
可是此刻站在这里的,不是大名鼎鼎的“萧家大少”,而只是一个单纯的“萧景云”。
他认认真真地看着叶楠,就好像是把自己整个人的魂灵都剖开了呈现到叶楠的面前,好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心迹似的,饶是堂堂的叶家家主都不得不为这过分的赤诚而后退了半步,便听到这位英俊的年轻人郑重道:
“我是来向叶家家主提亲的。”
还没来得及从刚刚的呛咳里挣扎出来的九尾狐又一次把自己给呛到了: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小伙子?!我看你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我收回我之前说的话,你再也没有什么来日方长了,你这完全就是以后再也见不到阿楠的节奏了!叶家长老们怎么能容忍你这头想拱走我们最靓的白菜的猪存在于叶家方圆十里之内!
叶楠怔了怔,觉得要么就是自己理解错了,要么就是自己记错事情了,好像叶家眼下正当韶华年纪、没有束发明志、更没有定亲结婚的年轻姑娘的数目,绝对不超出一只来,便再次确认道:
“这感情好。萧家素来是革新派的领军人物,我叶家腆着脸也能称得上一声名门望族。只是不知萧大少看上的,是我们家的哪一位?如果是普通人那一支的话,看在咱们交情的份上,我自然可以帮萧大少牵线搭桥,不必客气。”
萧景云微微一笑,踏上前半步。
就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间,他周身的气势完全变了,让叶楠都不得不正色了起来,再也无法曲解他的半分意思,只能怔怔地听着萧景云斩钉截铁道:
“再无旁人,叶家家主不必多想了——阿楠。我看上的是你。”
“叶家家主广施恩义……”他伸出去,轻轻将叶楠滑落在耳畔的一缕长发挽了回去,问道:
“那要不就成全了我这个可怜人?”
叶楠没有回答他。
她的眉目间流露出一点很罕见的茫然神色来,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好。
这不能怪她反应迟缓,实在是萧景云的行为太……怎么说呢,太不符合常理了。
如果按照普通人家的规矩来,理应是他家里有头有脸的长辈来上门提亲的;可如果按照玄道人的规矩来的话,他连来提亲的资格也没有,要不叶楠刚刚也不会字斟句酌地说“如果是普通人那一支的话我为你牵线搭桥”,这样谨慎的话了。
一旁的侍女见不妙,早就在萧景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飞速跑去内室通风报信了。还没等叶楠开口,叶鸿兴和一干长老便匆匆走入室内,对萧景云笑了笑,可这笑意半点真心实意也无:
“家主,你和萧家大少怎么在外面就聊起来了?这个季节秋老虎可厉害着呢,还要多多留心才是。”
叶楠一看到认识的人来了,便如蒙大赦般地窜去了叶家长老们的身后。叶鸿兴看着叶楠从萧景云的面前离开了之后,才继续问道:
“对了,萧大少是为了什么事来的?”
——别看他说是这么说,可语气里满满的都是“你小子要是真的有胆再说一遍的话我今天就能让你走不出这个门”的架势。
九尾狐很想让萧景云闭嘴。
身为居住在山海古卷、命运与整个叶家同气连枝的上古大妖,它自然不想看到自己家族的墙角被撬;但是同为表里不一的家伙,它一时间竟然觉得自己很能理解萧景云,至少这小伙子面上一套内里又一套的两面派作风就甚得它心。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萧景云还真就对着叶鸿兴开口道:“我来求娶叶家家主。”
——他的话语声不大不小,却正好能让所有人都听见。
刹那间满当当地站满了人的堂内竟一片死寂,甚至没人敢出声,更没人敢多说半个字。
在这令人窒息的、过分死寂的沉默里,萧景云开口了。他半点都没有被吓到的模样,甚至唇角还带了一缕得偿所愿的笑意出来,直直看向站在人群之后的叶楠,道:
“我萧景云在此,对叶家第百十代家主叶楠发誓。”
“此生此世……不,但凡轮回不止,魂魄不散,我便会为你生、为你死,为你征战,为你鞍前马后,永无休止。”
“你且看着我罢!”
第80章
——好小子!
——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萧景云这番话不说则已,一说出口,所有在场的叶家长老们全都动怒了:
你不过一介凡人,还曾经有过轻狂悖逆的前科,能够让我们的家主去跟你交好,就已经是给你、给萧家十二万分的面子了。
你不知感恩也就算了,竟然还想跨越普通人和玄门之间千百年来都无人敢越雷池一步的天堑,冒着大不韪的风险来求娶我们叶家家主?!竖子尔敢!
要是叶楠真的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她若一心喜欢萧景云,那么不管这些约等于长辈的长老们再怎么反驳,也得顾虑一下她本人的意见。如果强行撮合成了一段怨偶,倒是把喜事变成了祸事,可就不好了。
只可惜叶楠是叶家家主。
于是上述的假设,在这个身份的面前,甚至在叶楠本人未来要起到的所有作用面前,便要尽数灰飞烟灭了。
一时间竟然无人看好萧景云,来自叶家长老们的反对之声顿时如山崩海啸般汹涌而来,此起彼伏,毫无休止:
“小子好大胆,你也不看看愿意为我们家主出生入死的人有多少,真要论起来的话,你还排不上号呢!”
“家主思。他不过一介凡人,数年前更是有过荒诞不经、狂放悖逆的前科,他能够踏入我叶家大门,都算是给足了他面子了!”
“家主不必顾虑什么,我们玄道人和他们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算他们里有军火生意,在鬼神的面前,这些东西也须得避让分,何必委屈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