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大妖们靠恶念为生,负责看守它们的人就要更具杀伐之气、更强势、更不容违抗,段果决又要心若琉璃。
如此强盛的实力,定然不能只靠吐纳打坐维持。叶家向来以武证道以杀证道,到了叶楠这一辈之后,她更是青出于蓝地将这一理念发挥到了极致,和大妖之间形成了完美的互相扶持的关系:
只要还有人在世间作恶,便有恶念横生,大妖们就永远不会饿着;她带着大妖们前去出,又能积攒功德;如果途还有鬼怪趁人心不稳试图借此作乱,她便可以和大妖们一同将其格杀勿论,在修行之路上便能更进一步;两两受利之下,大妖们便会将山海古卷分给她一部分使用,自然也包括其的灵气。
——换句话说,只要这世上还有“人”存在,那么叶楠就永远不会有灵气枯竭的问题。
她给周诗云的眼睛里注入了一点灵气,虽然量不多,但是足以让她在这半天之内,看清这些玄之又玄的气运之类的东西了。果不其然,等周诗云一睁眼,就被她里拈着的那抹红得过分浓重、都快变成黑色的雾气给吓了一大跳,连说话的声音都有点打颤了:
“这、这是什么东西?!”
叶楠环起双臂,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等待这些注入进去的灵气彻底发挥功效。
眼下布这个阵的人不在旁边——就算他在旁边,叶楠也丝毫不会发虚的,和大妖们一并磨练出来的现任叶家家主何等厉害,还会被这种东西给难住?这倒是让叶楠破起阵来更容易了,只这么一丁点儿的灵气,也足以让这个被大煞阵影响第二深的女人恢复正常。
没有把这个大煞阵彻底破开,堪堪维持着“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这就差临门一脚的程度,是因为叶楠别有考量:
她已经见过太多拼死拼活也要对丈夫愚忠的女人了。哪怕他们这些玄道人路见不平、心下不忍,要搭救她们出火坑,那些愚妇们也能够在被救出来之后自己再爬回去送死,一点也没有领他们情的意思。
所以她要好好看看,这个周诗云是不是在赵家磋磨了多少年之后,连最起码的心气儿都被磨平了。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倒不如不救的好,只让大妖们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把布阵之人的恶念吞吃了便是。
周诗云眼见着叶楠不言不语,心下也明白了几分,刚想伸去碰一碰这缕雾气,叶楠就把它碾碎在了指尖。然而与之前她从孟姣姣眉心点出来的那缕浅粉色的气息不同,这缕气息哪怕被碾碎了也没能全都散去,当即便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绽出了一地的桃花残瓣。
血红血红的桃花残瓣间,依稀能闻见腥甜的芬芳依旧馥郁。
周诗云看着面前这一地陡然出现的、带着满满不祥气息的花瓣,喃喃道:
“……怪不得、怪不得那年他的态度变得那么快。”
她长长叹了口气,对叶楠哭诉道:
“他刚跟我结婚的时候,天天都盯着我的肚子,在我耳边念叨着一定要生个带把儿的,好给他赵家传宗接代。我当时怀着身孕,心情不好,就跟他犟,说他赵家是有皇位要继承还是怎么着,凭什么就一定要生个男孩儿?我也挺喜欢小姑娘的。”
“他当天就生气了,把家里的东西摔了一大半就走,留我一个人在那里苦哈哈的收拾……没办法,我家里人因为我眼光不好,早早就跟我断绝关系了,只给我一钱就让我走了,说我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才能回去。”
“我又要拿钱去供他念书,搞得自己连个保姆都请不起,只能事事亲力亲为,自然也就没空管他到底去哪儿了。也是我当时糊涂,觉得既然有孩子,那他肯定就会念家,结果他过了小半个月才回来。”
“他一回来,就盯着我的肚子狂看,眼红得都要滴出血来了。我当时还气他来着,说里面要是是个女孩儿的话,可就不能给他赵家传承香火了,他却欣喜若狂道,是女孩更好!”
“我当时听了还很是欣慰,觉得这人改好了……原来这根本就不是改好了,是从那时起,就要把我的女儿拿去填这个见鬼的阵啊!”
她定了定神,又问道:“移情移性我听得懂,但是这‘孤凤桃花’又是什么意思?”
叶楠解释道:“《山海经·南山经》有载,‘其状如鸡,五采而,名曰凤皇’,这便是后世口耳相传的凤凰了。”
“与眼下人尽皆知的传说所说的‘雄为凤,雌为凰’不同,凤凰本来只是一个名字而已,无需过分拆解到这种地步。只是不知为何,在故事传承的过程会变成这个样子,贸然更改众人的认知是很麻烦的事情。再说了,不知多少年前,那些蕴养着山海妖兽与奇花异草的世界便已崩毁,即便想改也无处可寻,于是玄道多年来也就延续了这种理解。”
“既然雄者为凤,又是孤凤,难道还不能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吗?”叶楠看着周诗云越来越不好的脸色,心知她也理解了,便简单道:
“在这种大煞阵,阴阳失衡,所有的阴气都会被阳气活生生消耗而死;而且此阵又沾染桃花,世间万事万物,唯有人才知情知爱,所以对人的影响也就最大。”
“你若是不信的话,不如回想一下你周家的内事,是不是近些年来为情而死的姑娘越来越多了?哪怕没死,也有越来越多的姑娘在那种歪脖子树上耗掉了半条命,从此浑浑噩噩得都不像是以前的自己了,而且你家和赵家的祖坟附近应该也受到了影响。”
“你若还不信,不如打个电话回去问问:这十年来,是不是除了你周诗云的孩子是阵眼、性别不可更改之外,周家和赵家的下一代里再也没有过一个女儿,全都是男孩?”
周诗云的脸色很不好看,一阵红一阵白的,最终还是羞愧道:
“周家……多少年前就因为我鬼迷心窍、非要下嫁赵老四这点,把我赶出来了,都多少年没有联系了,我怎么可能知道周家发生了什么。”
说到这里,她陡然心惊了起来,连忙问道:
“叶大师,你说赵老四他移祖坟布下这个阵,是要夺我家的气运?那我们、我们周家,这么些年来还好吗?!”
叶楠轻轻摇了摇头:“如果你的父母真的狠心把你赶出家门后,正式与你断绝关系、焚香以告先祖并更改族谱,又逼你更名换姓,且无论你到了多么艰难的地步也不帮你的话,那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太大影响的。”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周诗云也不再受那个大煞阵的影响,神志恢复正常之后智商也正常了,自然也听得出她的未尽之语:
周诗云的父母还爱着这个唯一的、傻乎乎就下嫁出去了的女儿。
哪怕她最终找了个完全门不当户不对的家伙,哪怕她伤透了父母的心,他们也一直都把周诗云当做周家唯一的小公主,还会时不时私下帮她一把,一直都在等着她回家。
然而就是这缕未能完全断绝的恩情,竟终于成为了压垮周家气运的最后一根稻草。
叶楠目含悲悯地看着如遭雷击的周诗云,在她肩膀上微一用力,便把她从椅子上带了起来,对她低声道:
“你该回家看看了,周姑娘。”
“你的女儿已经来接你了。”
她话音未落,连周诗云都能听到,一阵急促又凌乱的脚步声正在飞速逼近她们所处的这个房间。片刻之后,有个穿着一身西装、面容憔悴的女子便冲进了房间,她一看见周诗云还在这里好端端地坐着呢,当即便松了一口气,担心道:
“妈,你这是在干啥啊?我没事,你可别瞎花什么冤枉钱啊。”
她看了叶楠一眼,虽然没有在明面上表现出对叶楠的不信任,但是这话里话外可说的不是很好听,明摆着不信任她的样子:
“你可别跟之前一样,被人一哄,就先自己把所有的事情都倒出来了!”
第13章
周诗云赶紧扯了扯女儿胳膊,想让她可别乱说话了。这些有本事的人脾气都大得很,哪怕叶楠之前表现出来的脾气再好,被人这么说哪儿有不上火的道理呢?万一这姑娘被说得生气了不帮她们了,这可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你可别乱说话了,傻姑娘!叶大师是有真本事的人!”
赵飞琼很不服气地在她母亲的劝说下住了口。只是不一会儿,她就突然开始忿忿地看着叶楠,就好像她和叶楠有什么难以化解的深仇大恨一样,那眼神简直里面能嗖嗖地飞出刀子来了,看的周诗云心里一阵发慌,小心翼翼地问道:
“琼琼,你怎么了?你眼神不太对啊……”
结果她这么一问,就像是往全都是炸/药的桶里扔了个火折子一样,赵飞琼当场就炸开了,噼里啪啦地对着周诗云一阵嚷嚷:
“你还说我?!你上次被那帮卖保健品的人骗去了十万块钱,要不是我发现得及时,你是不是就要把家里的应急存折拿出去买东西了?”
“别人的爸妈老了之后不管是去跳广场舞还是去读大学晒太阳,怎么着都不会给年轻一辈添这么多麻烦吧?怎么就你一天到晚叨逼叨叨逼叨的,正事儿都不干半点还净在这里扯我后腿,烦都要给你烦死了!”
“你就能不能跟人家学学,别成天的都这么蠢,让我也省一天的心?还是说你就这样把我给烦死了累死了,你就要开心了是吧?!”
周诗云急得直跺脚:“你这孩子,怎么跟妈妈说话的!”她看向叶楠,急急解释道:
“大师,她以前从来不是这个样子的!这、这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求你帮忙看一下,求求您了!”
赵飞琼冷笑道:“什么大师?我看就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就是了。”
她的眼神怨毒得很,隐约间有红光闪过,伸就要向叶楠抓去:
“你骗别人可以,但是你可骗不过我!走,我们去警察局,今天我非得让你这宣扬封建迷信的狗屁骗子进局子,吃上几顿牢饭不成——”
她的动作快得很,完全不像是周诗云口的那个“又有本事又好强、想自己出去做一番事业”的姑娘,更不像是“天天被噩梦困扰到已存死志”的样子。而且这一毒辣得很,尖利的长指甲直接就冲着叶楠的脸上和眼睛抓了过去,要是没能避开的话,怎么着也要受伤的!
然而叶楠根本就没有躲的意思。她冷冷地看着张牙舞爪地扑来的赵飞琼,面不改色心不跳,竖起一根指,往前轻轻一点,就把满面戾色、张口就是上不得台面的污言秽语的赵飞琼给定在了原地。
赵飞琼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了,双眼几乎都要急得喷出火来。结果她一张口,才发现自己眼下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连轻微移动一下身子都做不到,只能被困在这里,憋屈得很:
明明刚刚她才是占上风的那个,怎么现在突然就被这个骗子用如此居高临下的眼神俯瞰着呢?!风水轮流转也不该转得这么快啊!
周诗云看叶楠露了这一,心下大惊,拼命对叶楠解释:
“叶大师,求你听我一言……”
“没必要了。”叶楠冷冷地看着还在不停飞速转动眼球,试图从束缚挣脱出来的赵飞琼,又像是在透过这张叫“赵飞琼”的人间皮囊,看向里面隐藏更深、更骇人的某种东西一样:
“这就是我对你说的‘移情移性’。你现在可算是真真信了罢?”
周诗云拼命点头,还没等她再多说什么呢,叶楠便用力地捉住了赵飞琼的双,狠狠往外一拽——
然而拽出来的并不是赵飞琼,而是某种依附在她身体里的、更为诡异的东西。
血红的雾气陡然从赵飞琼的身上翻卷而出,在空飘浮了一会,便依稀凝聚出了个女人的形状。这个人形的东西身材凹凸有致,纤秾合度,但是本来应该是头和脸的地方却一片血红,没有五官,只有一张黑漆漆洞开的大嘴,嘴角以人类完全无法做到的角度诡异地上扬,一张一合间,从这里面发出来的声音竟然和赵飞琼一模一样:
“骗子骗子骗子骗子,死死死死死死!”
叶楠还没来得及对这家伙干什么呢,她的山海古卷倒是先波动了起来,大妖们的声音前所未有地竟然发生了争执:
“这个好吃,你们都让让,我先来我先来!吸溜——”
“搞什么,一边儿去!大煞阵的阵眼都要自己成精了,这东西一看就好吃,我要是让给你,我就是个瓜!”
“嘤嘤嘤嘤嘤,阿楠我还是不是你最心爱的小狐狸了,你就把它给我吧~”这个一听就是九尾狐,毕竟这些大妖里也就目前为止和现世接触最多的它会这一套了,随后另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响了起来,一听就知道是穷奇:
“九尾狐你要点脸啊!一把年纪了还在这里卖萌可不可耻!家主,打个商量,我之前其实也没吃饱……”
“你俩都不要再睁眼说瞎话了!”一个愤怒的声音响了起来:“家主,我真的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了,要是再让我饿下去,哪怕等下你放我出来,我也会控制不住吃人的,还是让我先填饱了肚子再说罢!”
叶楠凝神想了一下,就知道这是蛊雕了。《山海经·南山经》里对这家伙可是花了大篇章去描述的,说“滂水有兽,名曰蛊雕,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之音,是食人”,跟九尾狐、穷奇、罗罗、傲因这些家伙一样,都是代代叶家家主传书的时候都会后人千叮咛万嘱咐过的、真的会吃人的凶兽。
平常的大妖们饿着也就饿着吧,毕竟食谱不同,它们吃人也吃不饱。就好像如果一个人类饿了的话,那么他喝再多的西北风也不管用一个道理;但是如果这些家伙饿过头了的话,可真真能把人给拆吃入腹的!
叶楠满怀同情地看了一眼面前的这玩意儿,觉得它可真是太生不逢时了:
哪怕在灵气充沛、只是天天都有在战乱横死之人的百年前,都不容易养这么个邪灵出来呢;更别说在灵气日益稀薄的当下了,现在能见着之前的小水鬼那种程度的妖怪,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如果现在还有鬼修邪修一道的传承留存至今的话,绝对会把这玩意儿当成宗门至宝,恨不得供奉起来好好养大,等这个阵眼邪灵真的修成人形之后,可就真真是只听布阵之人一人号令、指哪儿打哪儿的好一把绝世利器。只可惜在叶楠和一干大妖的眼里,这团血红色的人形雾气的身上就差用斗大的写俩字、弄个牌子挂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