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荒谬!太可笑了!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她恨,她恨呀!
荣妃用她身上仅剩的力气与理智,压下心头的恨意,目光还算冷静地望着甬道那头,正向她走来的那个前去向皇帝传话的御前太监。
见那御前太监走上前,毕恭毕敬的冲她施了一礼。
荣妃的神情瞬间变得坦然了许多。
她都已经以死相逼了,陛下没有理由不放她出暴室的。
荣妃想着,刚准备将抵在自己颈边,那令她感到无比嫌恶与不适的碎瓷片扔掉,就听那御前太监高声道:“荣妃娘娘,陛下命奴才问您一句话。”
荣妃一怔,陛下不说立刻放她出去,而是先要问她一句话?
“陛下要问什么?”
那太监张口,毫不含糊地问道:“陛下问荣妃娘娘,可知嫔妃自戕是大罪,娘娘是想您母家因您而满门抄斩吗?”
荣妃本就血色稀薄的脸,瞬间血色尽褪。
她怔愣愣地盯着那御前太监,一脸的难以置信。
什么自戕?什么满门抄斩?
陛下难道不知她并非真心寻死,她只是觉得太恨太委屈,才会如此。
陛下,臣妾这只是在向您撒娇啊……
就好像之前,臣妾看中了太子殿下那匹毛色雪白的骏马,一定要陛下向太子殿下讨来,把它送给臣妾。
陛下不允,臣妾便一整日都不吃不喝。
陛下心疼臣妾,连夜命人寻来一匹比太子殿下那匹白马,皮相还好的骏马送给臣妾。
那时陛下并未责怪臣妾任性,也不曾说过下不为例,只拉着臣妾的手一起去瞧那匹极俊的白马,问臣妾高不高兴。
还有不久前,臣妾怨陛下没将今年昆州进贡的第一批松蕈分臣妾一份,就只赏给了皇后和吴才人二人。
臣妾怪陛下忽视臣妾,厚此薄彼,便背着细软去到勤政殿,哭着问陛下是否喜新厌旧,心里已不再有臣妾。
若当真如此,臣妾便自请出宫,削发为尼,遁入空门,从此再不见陛下。
当时陛下遣走了正在殿内议事的阁臣,拉着臣妾,将臣妾抱在膝上,柔情蜜语的哄着臣妾,直到臣妾破涕为笑,您才用额头抵着臣妾的额头,唤臣妾的小名。
您说朕的青青笑起来好美,答应朕,永远都别离开朕。
这一桩桩,一件件事都还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日。
陛下明明喜欢她偶使小性,明明晓得她那都是在撒娇。
陛下明明什么都知道,知道她今日也是一样,只是在撒娇,根本不是真的想死。
为何今日陛下不再像从前那样哄他,纵她。
为何要对她说满门抄斩那么可怕的话?
她不信陛下会一日之间就对她变心,她不信!
“你骗本宫!陛下绝不会对本宫说出这种话!”荣妃目光阴森的盯着那御前太监,这样凶狠的眼神与荣妃这双令人见之忘俗的美目,一点儿也不相称。
那御前太监脸上丝毫不见畏惧之色,慢条斯理的与荣妃说:“荣妃娘娘太高看奴才了,奴才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假传圣旨。娘娘您想,您迟早会被从暴室放出来,待您出去以后,便可当面去问陛下,是否命奴才传过这样的话,若陛下不曾说过,无需娘娘您动手,陛下也会将奴才千刀万剐,奴才想活不想死。”
荣妃宁肯相信是眼前这个奴才胆大包天假传圣旨,也不愿相信陛下真的问了她那种话。
“本宫要出去,快放本宫出去,本宫要去面见陛下!”
“陛下没说要放娘娘出去,没人敢放您出去。”
此刻,荣妃的身体在颤抖。
骄傲如她,不愿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自己颓败软弱的一面,但她的身体还是抑制不住的在发抖。
那片原本被有意识挪远了一些的碎瓷片,在她手臂颤抖间,不小心刺了一下她细嫩的脖子。
尖锐的棱角将那吹弹可破的肌肤刺出了血,一滴鲜红在针尖大小的伤口处凝结,而后顺着那修长又雪白的脖子滚落。
极致的白与鲜红相映,看上去格外的触目惊心。
疼!好疼!
荣妃吓得赶紧将手中的碎瓷片扔掉。
她怕疼,她怕死,她不想死!
疼痛使得荣妃有些混沌的神思稍稍清醒了几分。
但她还是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她不应该在暴室,也不该得到陛下冷冰冰的一句,想被满门抄斩吗。
之前,她与陛下的每一次博弈,她都赢得毫无悬念。
她是陛下的宠妃,历朝历代那些赫赫有名的宠妃们,不都是与她一样,仗着帝王对自己的喜爱,有恃无恐,为所欲为吗?
不是她自己要任性妄为,恃宠生娇,而是陛下一直以来都默许甚至纵容她如此。
可为何这一次,陛下突然不纵她了?
陛下是喜爱她的,是喜爱她的!
难道……陛下已经不再喜爱她了?
荣妃心下茫然,想不通她究竟哪里做错了?
“娘娘,您做过了。”那御前太监望了被荣妃弃在地上,沾了一丝血迹的碎瓷片一眼,而后冲荣妃一礼,便转身走了。
荣妃也不由得低头望向那片尖锐的碎瓷,她做过了?
她不明白。
身为终日享受着皇帝无尽疼爱与骄纵的宠妃,荣妃早已忘了所谓分寸,也忘了给予她极大包容与宠爱的这个男人,不仅仅是她的夫君,也是她的主子。
没有哪个主子,喜欢手下的人胁迫他,尤其是拿生死胁迫他。
□□妃就是琢磨不透那御前太监这句还算好心的提点。
荣妃比之前更加愤懑暴躁,她恨吴才人,恨景嫔,恨皇后,更恨那个曾给她无上尊荣与柔情的男人,恨这个男人不再如从前那般纵容娇惯她。
却不曾回头看看,自己是如何一点一点消磨掉这个男人对她的爱与耐心。
见荣妃愤怒地踢踩着摔烂在地的那些碎瓷片和饭菜,暴室的当值太监眼中不禁露出淡淡的鄙夷之色。
他当荣妃娘娘这位传说中的宠妃有多厉害,原来荣妃娘娘得宠全靠一张脸,并没有什么脑子。
若换做是他,才不会捏着片碎瓷,要死要活的逼陛下放他出去。
他就只管往那儿一坐,甭管是真想哭还是假想哭,总之不停地哭就是。
待时机成熟,便两眼一翻装昏倒。
陛下一听说他最疼惜宠爱的荣妃竟然哭晕在了暴室,必定会立刻下旨放荣妃出去诊治,说不定还会亲自带着太医去为荣妃诊治。
到时候,荣妃再梨花带雨的往陛下怀里一钻,陛下什么气都消了。
当值太监心中啧啧,忍不住要骂荣妃一句真蠢。
那当值太监笃定荣妃不会真的寻死,便懒得再理会这位又蠢又难伺候的宠妃,转身走了,由得荣妃自己闹去。
……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日中午才悠悠转停。
云栖从沉睡中醒来,呆呆地望了半天床顶,才渐渐醒过神来。
而一同醒来的还有从四肢百骸传来的或轻或重的痛意,叫嚣着阻止着她挪动这具伤痕累累,且异常疲惫的身体。
云栖费了好大力气,才忍着周身疼痛,扶着床栏坐起身来。
见不远处的床榻空荡无人,阿阮去哪儿了?眼下什么时辰了?
云栖心中茫然,不由得望向窗户,却因白雪映照,令她根本看不清窗外的天色,一时无法判断大约的时辰。
云栖抬起灌了铅一般沉重的手臂,费力的将叠放在床位的外衣取来披在身上,而后踩着鞋下了地。
她忍着双膝针刺般的疼,一步一停的挪到窗前,将紧闭的窗户缓缓打开。
第279章
隆冬时节, 即便是在白日里, 风也不甚温柔。
寒风犹如一头头饥渴难耐的猛兽, 争先恐后的从窗缝中钻进来, 肆意的啃食着云栖温热的脸庞, 疼得云栖不禁缩了缩脖子。
好冷!
云栖慌忙停手,没将窗户开的更大。
窗外一片白玉茫茫,所见之物皆被冰雪覆盖。
整个世界仿佛都失去了棱角, 世上的一切脏污似乎都能被这片莹白洗涤。
而事实上,在这片雪白之下,棱角和脏污都还在。
一场雪而已,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她, 吴才人,景嫔, 还有整个毓秀宫的人, 如今所享受的不过是短暂的安稳而已。
说不准未等眼前这场雪化尽, 某些人便又会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累啊……”
云栖幽幽一声叹, 双目失焦,盯着窗外的某处发起呆来。
直到窗前一株海棠树的细枝,因背不动身上的厚雪而“咔吱”一声折断,从高处跌落,云栖才惊得醒过神来,也才想起她打开窗户不是为了顶着寒风发呆, 是想瞧瞧天色。
零星的碎雪漫无目的在空中打旋飞舞, 云栖抬头望着被层层乌云遮盖, 通过云后透出的细微光芒,隐约能辨清位置的太阳,心里有些惊讶。
瞧太阳此刻的方位,应该是午时前后。
她竟一觉睡到了这个时辰?
这厢,云栖正有些恍惚,忽见阿阮提着一个食盒打窗下走过。
见原该关的严严实实的窗户竟开了,又见云栖站在窗口,阿阮不由得“呀”了一声,像是吓了一跳。
但被吓了一跳的阿阮很快就回过神儿,冲云栖一笑,“睡醒了?”
却没等云栖回应一声,阿阮便又变了脸,蹙起一双柳叶似的眉毛催促云栖说:“外头冷得很,快关上窗户,别站在窗口吹风了。”
阿阮就是这样的性子,率直的过分,喜怒哀乐总是那么鲜明,全都写在脸上。
赶着云栖乖乖听话,将窗户重新关了个严实,阿阮也提着食盒进了屋。
阿阮脚步匆匆的来到桌边,将手中偌大一个食盒稳稳的放在桌上,然后便打开盒盖,将盒中的吃食一样一样摆上桌,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说不出的精干。
“云栖快来,这个时辰你也该饿了。”
不必阿阮张罗,云栖已经挪到了桌边。
她瞧着眼前这一桌颇为丰盛的饭菜,顿了顿才问:“阿阮,这会儿已经午时了?”
“是已经午时了。”阿阮应道,“云栖,你昨儿一定是累坏了,才会一觉睡到这个时辰。你这一觉睡得可还解乏?身上舒服些了没有?你……罢了罢了,我不问你这么多了,你快坐下吃饭吧。”
阿阮赶着说赶着轻轻按住云栖的肩膀,将人按到桌边座下。
热气腾腾,香味四溢,卖相也极佳的这桌饭菜,很轻易的就勾起了云栖的食欲。
可对云栖来说,眼下还有比填饱肚子更要紧的事。
于是,云栖并未急着动筷子,而是先问阿阮,“荣妃从暴室放出来了?”
阿阮取了一只空碗,一边为云栖盛汤,一边应道:“人一大早就放出来了。云栖,你是不知,如今宫里上下,几乎人人都在议论荣妃的事,说谁能想到那样得宠的荣妃,会被陛下一怒之下关进暴室,还被关了整整一夜。”
“既然人已经放出来了,陛下可有亲审荣妃,治荣妃大闹毓秀宫,行凶伤人的罪?”云栖又接着问道。
阿阮将盛好的汤放在云栖手边,微蹙着眉头思索了片刻才说,“我也不太确定这算不算已经治罪了。”
“你说说看。”
阿阮闻言,连忙搬了张凳子,在云栖身边坐下,“事情是这样的,听说昨日荣妃被关进暴室以后,就一直大吵大闹,入夜以后人依然不消停,还寻死觅活的。
说是陛下若不放她出去,她就要刎颈自裁。
这些话都是我从别人口中听来的,我不曾亲眼看见听见,也不知这是真是假。
总之,今早负责看守暴室地牢的太监,去牢中巡视,发现荣妃不知何时竟昏倒在地,双目紧闭,不省人事,于是赶紧将此事回禀了陛下。
陛下当即下旨,命人将荣妃好生送回瑞安宫,并召太医前去为荣妃看诊。
经太医诊过,荣妃是受了风寒,身发高热,却没得到及时医治,才会昏厥过去。
太医还说,荣妃这病来势汹汹,恐有性命之虞。
陛下听闻荣妃病重,亲自赶去瑞安宫探望荣妃,听说在荣妃榻前一守就是小半个时辰。
云栖,我觉着将荣妃关在暴室一整夜,便算是陛下对荣妃的惩罚了。
陛下应该不会再罚荣妃别的了。”
单凭阿阮的简单讲述,云栖一时也分辩不出荣妃究竟是真的身娇肉贵病倒了,还是处心积虑,给皇帝演了一出苦肉计,意图逃脱责罚。
但可以肯定的是,昨日荣妃大闹毓秀宫的事,到此便算了结了。
就如阿阮所言,皇帝不会再给荣妃比关进暴室更严厉的惩罚了。
待荣妃病愈以后,荣妃还是荣妃。
稍稍收敛一阵子,又会一如既往的张牙舞爪,横行霸道。
云栖恨极了荣妃,巴不得荣妃是真的病入膏肓,病死算了。
只要荣妃还活着,便是梗在景嫔和吴才人心中的一根刺。
景嫔和吴才人不可能放弃报复荣妃。
若复仇成功还好,若是不成……
“荣妃凶狠霸道,昨日那般欺辱咱们娘娘和吴才人,如今病倒也算是恶有恶报。想来,经此一事,荣妃往后应该都不敢再与咱们毓秀宫的人为难了。”阿阮说着,取了喝汤的勺子塞到云栖手上,“这碗是淮山乌鸡汤,董姑姑说这汤是补气血的,要趁热喝才好。”
云栖握着汤勺,心中正默默思量,想她并不是很了解荣妃的为人,不知荣妃是那种吃一堑长一智的聪明人,还是记吃不记打的莽夫。
她也说不准日后,荣妃还会不会主动找景嫔和吴才人的麻烦。
但无论荣妃会不会上门寻仇,景嫔和吴才人都是决然不会放过荣妃的。
如今,景嫔已然放弃了利用吴才人腹中的孩子,放弃了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手段来报复荣妃。
那么,景嫔又会改用何种手段实施报复呢?
云栖心里一时也没个头绪,只幽幽的叹了声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