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立安知道自己改变不了她们的想法,客气完了,也不再劝,自顾自地吃起来。
周老头还专门拿了一瓶招待她,“来,大根、大柱、二柱,陪老头子喝几杯。”
方立安也不推辞,祖孙三代就着花生米喝开了。
酒足饭饱,除了乘凉,也没别的事,方立安口袋里踹了两包烟,跟在大柱身后去了李水根家。
如今,李水根早已退居幕后,村长换成了他的大儿子李宝俊。李宝俊为人处世很像李水根,公允可靠,听说当年的选举是村民们一致通过的。
多年未见,少不得一顿寒暄,方立安道明来意后,李宝俊一丝犹豫也无直接让她把自行车推回家。
之前在饭桌上就说好,明天向红梅跟她一起去县城,当天去当天回,耽误的活计,等他们俩回来就给补上。
晚上睡觉前,方立安把带回来的礼物分分,大人小孩都有,都是些简单的衣服、裤子、凉鞋,质量一般,款式一般,不值什么钱。
但还是那句话,放到农村,就是难得。所以,一大家子都很高兴,这回真的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发自内心的欢迎二叔回家。
第二天,天蒙蒙亮,下地的下地,去县城的去县城。周老太坐在车后座,向红梅扶着她,方立安在前面推车。
也是巧了,路上遇到之前那个开拖拉机的老乡,即便方立安没穿军装,人家也一眼就把她认了出来。
为什么?十里八乡哪个后生背有她挺?哪个后生脸有她俊?
老乡见他们带着周老太,一路不易,便真诚相邀,“来,叔载你们去县城,快当。”
一回生二回熟,方立安也不客气,把老太太抱到驾驶座后面的空地,找个东西让她抓好,自己骑自行车载向红梅直奔县城。
有了老乡的拖拉机帮忙,他们比原计划早到了不少。热情淳朴的老乡不仅帮她们把周老太送到医院门口,还说好下午两点过来,到时候他们要是好了,就再帮他们把人带回去。
方立安不禁感叹:好人啊!
时间还不到十点,方立安去挂了号,医院的人不多,医生那里也不是很忙,很快便轮到周老太。
周老太的情况不好不坏,最开始治的草率,那所谓的土方子几乎没什么作用。骨头一直断着,又没消炎,不疼才怪。
医生先给正骨,然后上了夹板,开了药。让外敷内服两星期,到时候如果不疼了,就不用再吃药,再过一个月,夹板就能拆了。
方立安闻言松了口气,要是再严重点,就要打石膏了。大夏天的,打石膏约等于活受罪。
等这边处理好,才十一点出头,她又带向红梅和周老太去医院食堂吃饭。四菜一汤,两荤两素,婆媳两吃的满嘴流油。
吃完饭,方立安把盘子收拾了,让她们在这里坐着等自己,她出去买点东西。厕所就在旁边,要去的话,喊人帮个忙。
她骑自行车去县城的百货商店,打算买点营养品,老人家养病,总得吃点好的。看家里的情况,估计自己平时寄回来的钱都被周老头攒了起来。早该想到的,过惯了穷日子,但凡有点钱都要存着。
方立安的目标很明确,买了一罐麦乳精、一罐奶粉,称了两袋苹果。麦乳精是给周老头补营养的,奶粉是给周老太补钙的,苹果一袋给周老头、周老太,另一袋是给开拖拉机的老乡的谢礼。
等她回到医院食堂,时间才过去半小时多一点。
向红梅看她拎着左一罐右一罐,左一袋又一袋,也不知道这里头有没有自己的份。
方立安见她眼睛都盯上面来了,真担心她用眼神把袋子灼个洞。想了想,拿出两个苹果在衣服上简单擦了擦,给了她和周老太一人一个。
两人并没有接过来就吃,她们都习惯了把好吃的留给儿子和孙子。
方立安就劝道,“吃吧,我买的时候尝过了。”
周老太和向红梅这才小口小口吃起来,等时间离两点只差一刻钟的时候,两人才把手里的苹果吃完。要不是方立安提醒,怕是连苹果核都不打算放过。
两点差十分,方立安把罐头、苹果挂在自行车龙头两边,推着来到医院门口,发现老乡的拖拉机已经停在那里,不知道等了多久。
回程用了差不多的时间,到村口的时候,天还没黑,方立安把其中一袋苹果递给老乡,千恩万谢让对方一定要收下。
老乡说什么也不答应,上次载了这个后生,得了人家两个苹果,就已经很让他不好意思了,不过举手之劳,这次竟然又要给他一袋苹果,他哪有脸拿。
方立安:“叔,您收着,不然下次不搭您的顺风车了。”
老乡真心不想收,但舍不得这么好的小伙子啊,一脑补到小伙子宁愿步行也不愿意搭他的车,心里再多不好意思也只能厚着脸皮收下了,还叮嘱道,“就这一次啊,下次再坐叔的拖拉机,可不许再塞东西,不然叔也不载你了。”
方立安笑笑,跟他告别,推着自行车回家。
回去的路上,向红梅忍不住抱怨道,“不就是搭个车吗,有必要给一袋苹果?三四斤呢吧?二柱,娘发现你也太大手大脚了,过日子咋能这样?”
方立安被她吵得脑仁儿疼,“人家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要不是姜叔,咱们今天顶晚也不一定能到家。要不是姜叔帮忙带了我奶,我能骑自行车带你?咱们两不得走一天?”
周老太虽然也心疼送出去的苹果,但谁叫那是她乖孙送的呢。乖孙带她去县城治病,还给她买好吃的,她自然要帮着乖孙,“二柱有二柱的道理,你管这么多做什么?缺你一口吃的了?别没事找事。”
二对一,向红梅完败。
第264章
方立安的悠闲假期开头就是最忙碌的夏收,等夏收结束,又迎来各位父老乡亲。
男人们都想跟这位传说中上过战场的飞行员唠唠嗑,关心下国家大事,发表各自的见解。
女人们都想打听为什么这位年过三旬的优质老男人一直单身至今?是眼光太高,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夏收之后遭遇各种“围追堵截”,并且有“难言之隐”的“老菜帮子”方立安:……
有意无意、明显不明显的试探,假装巧合实则有预谋的相看,在短短几天内,方立安遇上了不下二十起。
当年周老头和其他几个长辈都被她敷衍过去,如今人主动送上门了,还是要好好掰扯掰扯的。
周老头:“二柱,你看你都三十多了,到现在也不成家,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爷这心里一直惦记着……睡也睡不踏实……唉……”
向红梅:“就是就是,你看你大哥家,再过几年,大壮都要娶媳妇了,结果你这个做二叔的,到现在还光棍一条。别看村里人面上客客气气的,背后指不定怎么笑话咱呢!”
周大根:“爹没念过书,不懂那些大道理,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总归是没错的。”
周老太:“总要有个人给你养老送终吧?”
“……”
方立安摆出一副严肃脸,气势逼人,不咸不淡道,“还是那句话,我自己心里有数,你们别管,反正你们说再多我也不会听。”
儿大不由娘,一点不假!
且不说家里几个长辈心里怎么盘算,没几天,某个下午,周四柱带着老婆孩子回来了。
周四柱今年二十有一,去年一月结了婚,八月份的时候,生了个闺女。如今,闺女快一周岁了。
方立安身为二伯,见到弟媳妇和小侄女,也只是礼貌笑笑,一分钱没掏。
周四柱的老婆赵灿灿面上笑眯眯的,背地里气的咬牙直骂:抠门,穷酸,土包子,细鬼精……
周四柱从小脑子灵活,心眼多,跟在周三柱后面,别的没学会,但找个好岳家这种事倒是学的有模有样。
比周三柱更胜一筹的是,他那时候直接跑去了县城,找了个城里姑娘,还是独生女。
村里谁听了不羡慕?都说老周家烧了高香,几个男娃一个比一个厉害,搞得大柱和大柱媳妇一度非常失落。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周四柱走的周三柱的老路,把人家姑娘哄上床,搞大肚子,然后乖顺地奉上当初的分家钱,“这是我的全部家当,都给灿灿,我对灿灿的心天地可鉴。”
赵灿灿自然向着他,男的非卿不娶,女的非君不嫁,女方父母无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
女方父母也有他们的一番考量:周四柱除了没有一份正经工作,旁的都还行,家里虽然是农村的,但父母兄弟已经分家,闺女嫁过去就可以自己当家。
再者,听说他家里几个兄弟都还不错,除了老大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老二在部队当飞行员,十几年的军龄,级别必定不低,老三在镇上的供销社上班,也算吃的公家饭。
至于周四柱本人,就当倒插门了,以后跟着灿灿住家里,工作他们老两口给想办法安排,赚的工资也是家里的。
就是一点,现在计划生育抓的紧,要是能生两个娃,也能有一个跟他们家姓赵是吧?
然而,政策不允许,要是违反了,他们千辛万苦给女婿找的工作就白忙活了。
却不想,小丫头不到一岁,赵灿灿又怀孕了。
想要吗?
当然想。
赵灿灿的爹妈想要一个跟自家姓的孩子,周四柱想要一个带把儿的小子,至于赵灿灿,打小见过她爸她妈因为自己是个女娃被爷爷奶奶骂过无数次“绝户头”,男孩儿对她来说,是一种执念。
这才有了夫妻俩带着孩子下乡一事,不然她说什么也不会跟周四柱来这种乡下地方。只是没想到,当兵的二伯竟然在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向红梅一向最疼周四柱。所以,即便周四柱结婚去了城里,婚后一年半只回来过一次,向红梅也半点不计较。
对待儿媳妇的态度也是天壤之别,对待四柱媳妇说不上毕恭毕敬,但至少不敢大声说话,不敢说重话。
对三柱媳妇也不差。尤其是三柱老丈人没倒台的时候,那叫一个奉承,等三柱老丈人倒台,三柱夫妻俩还在镇供销社上班,她的态度比之前也不差多少。
只有大柱媳妇,因为性子软,又是农村人,经常被她使唤来使唤去,算不上恶婆婆,只是如此大的差别,大柱媳妇心里难免不平。
周四柱有十几年没见过他二哥了,上次见面还是他八岁那年,印象不深,记忆有限。他这次回来其实就是冲着方立安来的,突然见到真人,难免有些心虚。
方立安见他眼底发虚,眼神打飘,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东西,懒得理他,自己抱着本书看。都是分出去儿子,一样的客人,轮不到他招待。
周四柱趁机拉着向红梅和周大根去了屋里,他这次回来想办的事,光靠他自己肯定不行,得让他爹娘从中使劲。
不过,细想二柱平时对向红梅和周大根的态度,或许还应该再拉上爷奶才算保险。但是那么多人一起谈话,七嘴八舌的,未必好说。还是等他说服了爹娘,再让他们去劝服爷奶,到时候大家劲往一处使,二哥八成会答应。
屋里,周四柱先是对着亲爹亲娘好一顿哭诉,城里日子不好过,岳父岳母一家子虽然对他很好,把他当亲儿子,但是厂里的同事总在背后说他坏话,说他吃软饭,活该绝后。
说的情真意切,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周大根和向红梅见了能不心疼?家里的幺儿,从小就没吃过苦头,如今一个人在大工厂里承受流言蜚语,这简直就是拿刀剜他们的心。
接下来五分钟,周大根在一旁唉声叹气,向红梅和周四柱母子俩抱头痛哭。
卖惨结束,周四柱又开始支支吾吾、吞吞吐吐,仿佛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双膝下跪,恳求道,“爹娘,我不想绝后。”
周大根和向红梅傻眼了,爹娘也不想你绝后,可是爹娘能怎么办?
周四柱就把先前准备好的说辞说了出来:“二哥不是还没有孩子吗?我能不能跟二哥商量,把燕儿挂在他的名下?灿灿怀孕了,医生说是个男孩儿,我们想生下来。可是现在城里计划生育抓得严,要是被逮到了,罚款事小,我和灿灿两个人的工作弄不好都得撂。”
周大根和向红梅的第一反应是,“这不行啊,你二哥还没说媳妇儿,这要是把燕儿挂到他户口本里,以后他怎么要孩子?”
周四柱来之前都想好了,“这年头,生了女娃直接丢了的多了去了,咱们就说是在路上捡的,肯定没事。”
向红梅觉得这个法子可行,周大根倒是沉吟一会儿才道,“按你这个说法,燕儿以后算谁的?谁负责养?”
周四柱立马道,“当然是我养,哪能麻烦二哥,二哥愿意帮忙我就感激不尽了。”说着,还义正言辞道,“说句难听的,万一二哥以后一直不结婚、不生孩子,咱们燕儿肯定得负责给二哥养老送终,摔盆子打幡。”
向红梅越听越觉得靠谱,不管老二结不结婚,这事儿对他都没什么实质性的影响。结婚吧,反正孩子是“捡的”,老四给养着,不耽误他自己生孩子。不结婚吧,最后好歹还有燕儿能给他养老送终。这么一算,他不但没亏,还赚大了。
周大根心下琢磨,确实是这个道理。老四有了儿子,保住了工作,老二变相有了个女儿,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他打光棍,连个后人也没得。
城里话怎么说的来着?双赢。
向红梅赶紧拉周四柱起来,“多大点事,哪里值当你跪来跪去,放心,这事包在我跟你爹身上,等会儿就跟你二哥说。”
周四柱红着眼起来,建议道,“要不先跟爷奶说说?看他们怎么想?”
向红梅知道他的意思,老二对两个老家伙是真的好,同样的话,老家伙说的效果肯定比她和周大根好。
但如此残酷的事实,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她心里有怨气,自然就表现在了脸上。
倒是周大根冷静的多,他才不吃亲爹亲娘的干醋,点头道,“行,一会儿我找机会跟你爷提,你奶那儿就不说了。”
周四柱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嘴上好话不停,“爹娘,你们真好,没有你们,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说不定就真的要绝后了。”
向红梅一巴掌拍到他的胳膊上,“胡说八道什么,你给我好好照看灿灿,娘还等着抱孙子哩!”
三人欢欢喜喜地出去了,周四柱去给赵灿灿报喜,周大根去找周老头谈事,向红梅去灶房做饭,小儿媳怀孕,得吃点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