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在上——侧帽饮水
时间:2020-01-30 09:57:16

  妙玉点头:“那时候我比你还小些,常常到此处,不过……”
  “不过怎么?”
  “不过后来,等我及笄以后,因为男女大防,来的便少了,”妙玉抬手在语嫣鬓边一抚,“语嫣,我真羡慕你还这样小……”
  语嫣一愣。
  妙玉轻轻道:“王大人是最守规矩的人,从前这府里有个仰慕大人的丫鬟,私自地跑到揽月轩来偷看大人的手书,被大人发觉以后立马就被发卖了。从前我也和你一般,将他当作亲近之人,如今却再也不敢越雷池半步,若是坏了他的规矩,恐怕是……”
  语嫣听得怔怔的。
  仔细想想,王叔叔确是有那么凛然不可侵的一面,就算是对她,也偶尔会流露出威严冷淡之色。
  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要一想到以后等自己及笄成年后,他对着自己疏远客套的情形,心底深处就隐隐作痛。
  *
  当夜,语嫣便歇在了揽月轩。
  入夜前,王老夫人来看望过她一回,还将自己跟前最得力的大丫鬟云湖留在了揽月轩。
  洗浴过后,语嫣坐躺在床上,靠着迎枕发呆。白日里,妙玉的那一番话言犹在耳,简直是……挥之不去。
  她突然醒觉,自己原来是如此依赖王叔叔,竟只要一想到会与他疏远的可能,就会心底钝痛。
  云湖进屋,看到她拿着书发愣的模样,微微一笑,走上前道:“姑娘可是闷得慌,要不要奴婢扶您到院子里坐一坐?”
  语嫣朝窗外一看,只见明月当空、夜色如水,便也笑道:“好啊。”
  云湖喊了另一个小丫鬟,两人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单脚落地的语嫣,将人扶到了屋外。
  语嫣在院子内早已摆好的矮榻上坐下,仰着脑袋望着头顶的圆月。云雾极淡,几乎没有,月极白,夜又极黑,只那月周身的一圈夜仿佛给光亮微微烫着似的,有青灰色的烟气氤氲,如上清界的仙气一般,令人遐想连篇。
  看到这样的月夜,心里那一点忧愁也给月色涤荡得淡而渐无。
  云湖从屋内提了茶壶出来,身后跟着个端着茶杯的小丫鬟:“姑娘,夜里风凉,喝些热茶,暖暖身子。”
  语嫣看着云湖走来,不由道:“云湖姐姐,你可真好。”
  云湖一怔,有些嗔道:“姑娘这是折煞奴婢了,奴婢一个奴才,怎好当姑娘一声姐姐?”
  语嫣却挽住她手臂笑道:“我才不管这些,我喜欢叫谁姐姐就叫谁,我看谁敢说什么……”
  云湖被她这亲昵可爱之态逗得一笑,心头莫名柔软,在她手上轻轻一搭:“姑娘可真是……”
  “语嫣。”一个清润的声音自院口传来。
  云湖赶忙垂首退到了一边。
  语嫣看他站在揽月轩的门口,一身淡青色的常服,乌发如墨,目若点漆,那样温润清雅、风采绰然,就像是……乘月而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君一样。
  她的嗓子突然之间就像是给堵住了,就是喊不出“王叔叔”三个字。
 
 
第70章 相问...
  王彦见她定定地看着自己却不言语,心头一动,缓步上前:“怎么了,脚上还疼?”
  她缓缓地摇头,仍不吭声。月辉底下,她的目光盈澈柔软,却有一丝哀绝之意。
  王彦心口一颤,面上却是淡淡一笑:“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的,”她垂下眼皮,长长的睫毛微颤,每一下都像是颤在他心上,“我没有不高兴。”
  说完这句,园子里头突然变得静悄悄的。
  语嫣不安地抬眼,见他正望着自己,那目光虽然柔和,却似乎能毫不费力地看穿她的心思。
  她一窘:“您不看月亮,总看我做什么。”
  他失笑:“我看看你在闹什么别扭,别到时候又一个人偷偷躲起来掉金豆子,怪可怜的。”
  语嫣瞪他一眼:“我才没有,那个不是我。”
  他笑了笑,又突然敛了笑意,只深深地凝视她:“到底怎么了,跟我也不能说?”
  她眼底的光芒一暗,喃喃道:“就是跟您才不能说呢……”
  声音虽低,却还是叫王彦听了个清清楚楚。
  语嫣恍惚抬头,见他眸光隐隐涌动,竟像极了那夜在马车里的情形,不由略一瑟缩:“王叔叔?”
  “是不是方家大小姐和你说了什么?”
  她突然如此,不会是无缘无故,思来想去,也不过是来了一个方妙玉,他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这上头。
  语嫣心头暗跳,心道果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的。
  王彦看她还是沉默,便道:“你不说倒也罢了,大不了回头我自去问她。”
  语嫣吓得一把扯住他袖子:“王叔叔!”
  王彦却淡淡看着她,一副不为所动的神态。
  语嫣咬唇,他又道:“这会儿,就算是哭也没有用。”
  她瞪大眼:“您真是……”
  她突然想起,当年在江南,自己因为陈瓒和绿韵的事闷闷不乐时,他也是如此,三言两语逼得她退无可退、如实相告。
  他这个人,平素温柔可亲的,可有的时候又比谁都要……
  “您怎么总是……”她突然说不下去。
  王彦神色一柔,伸手按在她蹙起的眉心:“我就是如此,语嫣难道会讨厌我么?”
  她立马摇头,王彦目光更柔:“我也永远……永远不会讨厌语嫣。”
  话音最后弱了下去,他的目光一下子飘远了。
  当年她在跟前,泪眼花花地问自己:“王叔叔,您永远都不会讨厌语嫣的,对不对?”
  那一幕像一阵香气向他袭来,将他的心头浸泡得发热发涨。眼前所及,是与当年那一幕中全然相似的眉眼,依旧如此纯澈轻灵。
  就算是铁石心肠如他,也无法……
  语嫣低低道:“那您以后会不会和我生分、和我客气?”
  他一怔:“为什么会这么想?”
  “再有一年多,我就要及笄了,到时候就是真正的姑娘了,王叔叔会不会因为这样就……就不理我?”
  王彦看着她怯怯的神色,眸光一下子变得深邃,轻轻一叹道:“恐怕到时候不是我不理你,而是你不愿意理我了。”
  语嫣一呆,张口就道:“胡说,我才不会……”
  王彦看着她这笃定的神色,似乎是他在胡闹一样,不禁一笑:“你若是嫁了人,往后难道还跑来找我不成?到时你有了自己的夫君,想必就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语嫣越听越觉得不像话,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只能斩钉截铁道:“不会的。”
  王彦睨着她:“若说不会,只有一种情形才可能。”
  “什么?”
  “就是你……”
  “六爷,来福来了,说有要紧事要禀报。”
  王彦一顿,止住了话头:“罢了。”
  语嫣仍云里雾里的:“到底是什么……”
  他起身,举起手在她额头轻轻一触,微凉的指尖在温热的额头滑过:“傻瓜。”
  语嫣当即一恼,待要说话,却见他已经转过了身,大袖一挥道:“走了。”
  她瞪着他的背影,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虽然如此,先前那点不安愁闷却似乎……已了然无痕了。
  *
  王彦走出揽月轩,回到前院,来福便上前道:“六爷,宋家老夫人叫了人来请宋二小姐回府去,说是宋家出了点事,希望她赶紧回去。”
  “可有说是什么事?”
  “这……来的人好像不太方便说。”
  王彦道:“你去跟来的人说,他们家二小姐不小心扭到了脚,不方便走动,天大的事儿也得等她伤好了再说。”
  来福一听,领了命立马就跑出去传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跑了过来,只不过身后还多了一个人。
  王彦一看,这特意到王家请人的,不是别个,正是宋府的那位杨嬷嬷。
  原来,宋府今日里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丑事。
  有下人在府里的后园假山内发现了一样东西,那是用姑娘家的肚兜裹起来的一封回信。信里字字句句皆是男子对女子的诉情之语、爱慕之言,甚至还有几句极为下作的孟浪之语,看意味,似乎二人早已生米煮成熟饭,正打得火热。况且又是用女子贴身的衣物包着,简直是放浪形骸、淫.乱至极。
  王彦听罢,眉头一凝,面色就冷了下来:“你们老夫人这是何意?”
  杨嬷嬷领了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本就面带难堪,如今又见王彦是少见的神色冷峭、面若冰霜,更是难以启齿。
  见她如此,王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然是如他猜测的那样,宋家老夫人是疑心到了语嫣头上。
  “你们府里仆妇诸多,老夫人却怀疑语嫣,莫非是那肚兜有什么讲究么?”王彦淡淡开口,又恢复了往常的端素之态。
  杨嬷嬷忙点头:“正是如此,那个肚兜的作料不凡,是上好的云绸所制,在宋家,只有几位小姐的屋里有这样的料子,老夫人这才……”
  王彦:“府里的主子难道就没有赏赐给底下的丫鬟过?就算真是小姐的东西,如今宋府有三个小姐,如何就怀疑是语嫣?再者,东西在宋府里头,也难保就一定是府里人的。”
  杨嬷嬷听得一愣一愣,回过神忙一叠声地应是:“大人说得极是。“
  宋老夫人一心只想到会是府里头三位小姐的东西,宋归雪和霍玉襄都是她疼得如珠似玉的孙辈,相比之下,语嫣虽然也得喜爱,却相去甚远,到底是隔了这么多年的情分,又有当年她亲娘的疙瘩在,要在此三人里挑,自然是只能对语嫣“忍痛割爱”了。
  杨嬷嬷得了老夫人的吩咐时,心底也很为语嫣不平,自她的眼光来看,他们二小姐绝不会是那等放荡无耻的女子。可她心有不平又有何用,毕竟她在宋府待得再久,也不过就是个奴才,老夫人命她做的事,她岂能不从?
  王彦望着她道:“此事先不必让语嫣知道,等过一会儿,我与你一道去宋府,将事情查个清楚再说。”
  *
  是夜,宋府。
  王彦和杨嬷嬷到时,宋家几位主子全部聚集在老夫人的暖阁内。宋常山沉着脸坐在圈椅上,霍玉襄和归雪陪在老夫人身侧,宋归臣、霍廷则立在一旁。
  老夫人方才似动了一场怒,脸色尚有些青白,一见杨嬷嬷身后来的人是王彦,不由面露惊讶:“王尚书,你怎么……”又目光一沉:“语嫣那孩子呢?”
  杨嬷嬷心底咯噔,一看老夫人这神色,就是已经打从心底认定了这事是二小姐犯下的。
  王彦:“她伤了脚,歇下了,此事还没有让她知道。”
  宋归臣冷笑:“谁不知道尚书大人和她关系匪浅?也不知她是真伤了还是……”
  宋常山面露怒容正要说话,却听王彦道:“大公子是觉得,我有心包庇?”
  宋归臣眼睛一抬,对上王彦看似平淡的目光,竟觉得有雷霆万钧兜顶而来,嘴巴一张,却发不出声。
  老夫人:“归臣,不得对王尚书无礼。”
  宋归臣绷紧了脸往后退了一步。
  老夫人又看向王彦:“王尚书,俗话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您虽然是尚书大人,但此事是我们宋家的家务事,恐怕是不归您管。”
  宋常山冷冷道:“母亲,您这么说,就是认定他会为包庇语嫣了。”
  老夫人没吭声。
  “如果这件事真的是语嫣犯下的,别说您,我这个当爹的第一个要罚她,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绝不留情,若我到时有半点私心,就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你!”老夫人神色大变。
  归雪道:“祖母,王大人的为人您也了解,今日您是气坏了才如此,我看,要想查明真相,这儿没有人比王大人更有能耐……而且,我也不信那会是语嫣的东西。”
  霍廷也道:“外祖母,大姑娘说得有理,小表妹天性单纯,不谙世事,绝不是这种人,恐怕还是再查一查的好。”
  王彦闻言,扫视了他一眼。
  老夫人看了这二人一眼,目光落到不远处的王彦身上。
  他立在那里,神色淡然,目光平静,似乎此处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她长吁一口气:“也好,把东西拿给他。”
  下人将那肚兜和信一并交给了王彦。
  王彦接过东西,察看片刻,缓缓抬头:“不知这东西是什么人捡到的?又是在何处捡的?”
  “回大人的话,奴婢茴香,东西是奴婢在后园的矮丛里捡到的。”一个丫鬟上前道。
  “几时捡的?”
  “今儿晌午。”
  王彦道:“如此说来,东西就不可能是语嫣的。”
  归雪松了口气,却见对面的霍玉襄猛然捏紧了帕子,不由眼睛一眯。
  宋归臣冷笑:“大人说不是就不是?我们可不傻,就凭这些,又如何断言不是她?”
  王彦看向宋归臣:“宋大公子,贵府每日黄昏都有人到各处园中清整花草林木,东西是今日晌午捡到的,也就是说,它是在昨日黄昏到今日晌午之间掉的,这段时间,语嫣人在我们王家,若真是递送如此隐秘的东西,必然是亲信所为,既然是亲信,怎么可能不知道语嫣这几日不在宋府还递东西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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