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周瑞家的对着丰儿啐道:“小蹄子,不过是说笑,你可当什么真。这府里谁不知道我们太太与二奶奶是嫡亲的姑侄,我是太太的陪房,就是谁挑二奶奶的毛病,也不会是我。”
丰儿接话很快:“竟真有人挑我们奶奶不成。好姐姐,你说与我听听,看我不撕了那人的臭嘴。”
王熙凤听至此,对平儿使了个眼色。平儿起身挑帘出去,向着周瑞家的笑道:“周姐姐来了,怎么不进屋,和这丫头磕打什么牙。这丫头让我们奶奶惯坏了,见天地找人练嘴还找不着呢,周姐姐很不必成全她。”
周瑞家的顾不得再与丰儿对嘴,笑道:“听说奶奶正用饭,不敢打扰,才与这丫头玩笑两句。”
平儿就往屋里让她。周瑞家的虽然嘴上谦逊着不敢,可那脚早已经迈了进去。王熙凤放下筷子,巧姐儿见她娘不吃了,自己也欲放筷,被王熙凤止住了:“娘已经吃好了,你自吃你的。”
周瑞家的等王熙凤漱口后,方笑道:“巧姑娘于今真是大了,这模样规矩真真是好。别说奶奶疼她,就是我们看了也爱不够。”
平儿道:“这模样规矩也还另说,只这贴心疼人,就让人爱见。”巧姐儿抬眼看了平儿一眼,仍低头吃自己的,只那速度放快了些。
知道周瑞家的来自己这里,定是王夫人有所差遣,再想贾母所说让姑娘们管家之事,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心里不愿意掺和,王熙凤也不把话往那上面引。左右着急的也不是她,只管与周瑞家的说些儿女之话。
好容易等巧姐儿用完了饭,向着王熙凤行礼告退,周瑞家的见只有平儿一人仍在,才陪着笑向王熙凤道:“奴才今天过来,是太太打发来看看二奶奶身子倒是怎么样,怎么自己说不管家就不管家了?”
王熙凤脸上的笑就少了些,道:“也没怎样,不是在老太太屋里都说了,太医让我好生养着,不然别说是子嗣,就是寿数也有碍的。周姐姐替我想想,我如此操心使力,将来自己小命都没有了,还不知道便宜哪个,又是何苦?”
周瑞家的一听,心下就是一苦,今天太太让她过来,可不光是问凤姐儿管家之事,此事已经有老太太拍板,还能反过来不成?不过是借着这话,提起那利子钱罢了。可是凤姐如此心灰的话,还能放利子钱吗?
使命在身,周瑞家的还是不得不说:“奶奶可别说这样丧气的话。花枝般的年纪,哪里就想到这个上头。不看别人,只看巧姑娘那样贴心懂事,奶奶也该好生保养不是。”
凤姐儿点头:“正是你这话,我才狠下心来万事不管,只保养身子。总不能让巧姐儿成了没娘的孩子。都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只看琏二爷现在,竟真是这样的理儿呢。”
“琏二爷也不过是一时想拧了。”周瑞家的自以为抓住了凤姐儿如此灰心的关键,心中暗笑王熙凤这醋性太大,嘴上劝着:“等二爷想明白了,才知道任是多少个通房小妾,都不如这正妻。不说别的,只看琏二爷要用银子,可不是来找奶奶,还能去找那二两银子一个月的玩意儿不成?”
见王熙凤并不接话,周瑞家的又道:“普天下的男人不都是如此过来的。就是将来巧姐儿出阁,可不是也得如此?所以奶奶也该多为巧姐儿打算才是。”
听到周瑞家的用巧姐儿类比,王熙凤心头已经冒火,只是不知道那周瑞家的还有什么屁放,才强忍着不发作,手只转着茶杯,想着能不能现在把那杯子里的水泼到这满嘴嚼蛆的婆子脸上。
周瑞家的还当凤姐儿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心下得意着呢,脸上笑容越盛:“就说这姑娘家的嫁妆,奶奶也该多为巧姑娘准备不是。只是咱们府里的情况,别人不知道,奶奶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嫡出的姑娘们,公中也不过是一万的嫁妆银子,里面还是各色都含着了,可够做什么的?别人不说,只看太太与奶奶当日的嫁妆,奶奶就知道了。还不都得奶奶为巧姑娘打算。”
“你是说?”王熙凤声音有些低落。
周瑞家的不知道王熙凤这是为了不让人听出她心中的火气,才不得不压低了声音,只当她被自己的话吓住子,道:“就如奶奶放的那个利子钱,那是琏二爷也不知道的。不正好收起来给巧姑娘将来用?”
原来绕了半天是为了这个。看来王夫人一直没有收到这个月的利银,让这婆子来探口风了。反正自己该收的都收了,早已经一把火把那些借据烧了个干净,抹得不能再平,才不怕王夫人抓自己的把柄。
“周姐姐慎言。”王熙凤已经转了脸色,两条吊梢眉都立了起来:“什么利子钱,与我什么相干。谁不知道那是损阴德、祸及子孙的东西,我再没读过书,可也知道轻重。怎么会做那样坑家败业,抄家灭族的事。”
闻听此语,周瑞家的心神俱裂,这二奶奶怎么矢口否认起来,当初给她指点这生财之道的,可就是自己!强忍着心里的惧意,周瑞家的问道:“怎么二奶奶竟然忘记了,不是,不是……”不是月月给太太送了利银的吗?
王熙凤嘴边含了一丝冷笑:“不是什么?我敬着你是太太的陪房,叫你一声姐姐,可也不能由着你往我身上泼脏水。周姐姐还是想清楚了再说话。”
是呀,自己可怎么问呢?当日太太为了置身事外,又一文钱的本钱都没有出,自然不会有什么凭据在手。就算是自己指点二奶奶些门路,可是那门路的联系人可就是自己的女婿,一旦翻出来,二奶奶有贾王两家在不会如何,可是自己的女婿可就陷在里面出不来了。
灰着脸从王熙凤的院子里出来,周瑞家的忙忙找自己的主子商量对策。听完了周瑞家的汇报,王夫人直接摔了手里的杯子:“凤丫头可是真的不认?”
“正是,二奶奶压根不承认自己放过利子钱。”周瑞家的哭丧着脸道。
王夫人只觉得这个凤丫头这些天处处透着怪异:先是自请下堂,还能说是心中有气有意要给贾家没脸。接着自己要求老太太赏琏儿丫头,又收拾了房子接了贾赦赏的人,还以养病为由推了管家的差事。
不对,这里面有事儿,绝不是什么被贾琏伤了心那么简单。原来她们两口也不是没有为丫头、为媳妇子闹过,可是哪一次不是骂贾琏一顿就过去了。这一次就这样不依不饶起来?
想不通的王夫人,决定自己走上一遭。也是,凤丫头病了这么些天,自己只亲身看了一回,让那处处讲体面的丫头心里存了气,也是有的。心里往好处想着,王夫人总觉得这个理由有些牵强,可又想不出别的理由,只盼着自己所想就是事实。
只是她一个做太太的,总不好大中午地就去看人。强忍着心里的焦虑,王夫人半下午地又带着周瑞家的来到了王熙凤的院子。谁知一进院,就闻到药香扑鼻,一问才知,二奶奶中午不知道怎么着了气恼,午觉都没歇得,就请了太医,现在正熬药呢。
不用问,这里面说的着了气恼,就有周瑞家的一份。就算是看着秋桐蝎蝎蛰蛰地又是叫人、又是照看煎药,有心把这事儿都安在她头上,也得别人相信不是。实在是周瑞家的来的时机不巧,正是老太太那里说是让姑娘们管家之后。这二太太此时让人过来,可不就让别人认为,这是让二奶奶出头与老太太打擂台。二奶奶为难推辞,那周瑞家的说话再不好听点儿,才让二奶奶气恼的。以前这样的事儿又不是没有过。
就算知道自己来的时候不好,可是也没有转头回去的道理。王夫人心下气愤,脸上还得端出慈祥的样子,随着小丫头们打起的帘子,进屋探视凤姐儿。
不想鸳鸯已经在屋里了,见王夫人来了,少不得上前见礼。王夫人见了她,就知道老太太那里已经得了信,深恨自己屋里的人消息不灵。也不想想她虽然外面时时一幅菩萨面孔,可是自己院子里的人有什么不知道的,见她要做什么,还敢拦着不成。
对着鸳鸯点了点头,王夫人快步到了王熙凤床前,脸上全是关心:“我就觉得上午看你的样子不好,就是让周瑞家的走上一回,这心里也是放不下。怎么就又气着了?可是周瑞家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你说出来,我给你出气。”
第124章
听着王夫人殷切关心的话语,王熙凤心中再是吐槽, 面上还是挂了笑:“多谢太太关心。知道太太疼我, 周姐姐也没说什么,不过是我自己病中心思窄罢了。现在我这个样子, 没未能为太太分忧,太太白疼我了。”
还不如不说。王夫人这个气呀,脸上的笑都要维持不住了:“即是太医说你思虑太多,自己也该好生保养才是, 只管想这么多干什么。”
周瑞家的听了王熙凤的话, 只恨自己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鸳鸯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对着平儿道:“老太太的话刚才你也听见了。我也该给老太太回个话去才好。若是要用什么药材,你只管找我就是。”
平儿一面谢她, 一面侯着她给王夫人行了礼, 送她出去。也不进屋, 只在外头看着人。一时周瑞家的也出来了,想是要让她们姑侄说些私房话。见秋桐还满院子乱窜,周瑞家的有意道:“怎么二奶奶这么大的症侯, 琏二爷也没回来吗?”
听她要把气病王熙凤的锅扣到贾琏头上, 平儿也不愿意搭理,只看着秋桐道:“二爷想是在忙外头的事儿,没得了信呢。”
周瑞家的又是无语, 总不好直直地说是因为贾琏宠爱姨娘, 这才让王熙凤坐下了病。还是平儿看不过秋桐故意张扬, 对丰儿道:“让她回自己屋里呆着, 这里这么些人,哪里用得着她。不干不净的东西,奶奶也不敢用。”
丰儿得令,也不知道与那秋桐说了什么,只见她愤愤地看了丰儿一会儿,才带着善姐儿回后罩房去了。平儿不愿意理周瑞家的,叫过丰儿问她说了什么,就让那人自己走了。
丰儿道:“我只告诉她,奶奶身子不好,性子怕也不耐烦听人大吵大嚷的。有这个心,不如给奶奶抄经祈福。”
难怪秋桐那么气愤,她一个丫头,就认字又能认几个?丰儿让她抄经,可不是难为人。平儿点了点丰儿的额头:“小蹄子,如今也学会捉弄人了。”
丰儿有些不服气:“什么阿物,也到奶奶跟前现世。即是想献殷勤,可不就得从诚心上来才好。”一句话说得周瑞家的刚想插嘴,又收了回去。
王夫人并未久留,只与王熙凤说了几句也就出来了,说是体谅王熙凤病中精神短少,又嘱咐平儿少了什么药材只管让人和她寻去,也就领了周瑞家的扬长而去。
平儿不放心,才送王夫人主仆离开,就进屋看自己的主子。发现王熙凤已经侧卧着睡下了,身子向着床内,看不到脸上的神色。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应该不能睡着。可有些话,主子不说的话,她就算再得脸也不能开口问,只好又出了内室。
王熙凤听见屋内无人,才缓缓地躺平了身子。不是她信不过平儿,只是她刚才与王夫人说的话,与撕破脸无异。这样的话让平儿这个从王家跟来的丫头听了,再是忠心也得唠叨几句。而现在,王熙凤最不愿意的,就是听人唠叨。
“怕是太太让周瑞家的与二奶奶说了什么,二奶奶本就没好利索,急切之下才加重了症侯。”鸳鸯尽责地把自己在王熙凤屋子里听到的、看到的,一丝不漏地说与贾母听。
贾母沉思了起来,看来凤丫头还不是个没良心的,不枉自己疼她一场。就是前几日与琏儿那样闹,现在还是不忍与她那个姑妈一起对付自己这个老太太。要不,怎么前脚王氏派了人,后脚这孩子就病情加重了呢。
王氏,呵呵,这回这个王氏可算是在全府人面前失了脸面。真以为自己生了个贤德妃,这府里就是她的天下了?贾母对鸳鸯道:“这几日你也看着些,几位姑娘初次管家理事,别让那起子没脸的给姑娘们添乱。”
鸳鸯笑道:“几位姑娘都是难得的聪明人。听说二奶奶早就悄悄地教林姑娘呢。一定出不了差子。”
贾母也知道王熙凤教黛玉一事,这府里只有她不想知道,没有她不能知道的。就是王熙凤为何要教黛玉,她见得也比别人明白些,说是与黛玉教巧姐儿对换,可是这里面谁吃亏谁占便宜她老人家还是分得清。不过这样也好,等将来两个玉儿成了亲,黛玉也能少受那王氏的拿捏。因此贾母对王熙凤的好感,又上升了那么几分,觉得她这是在为自己分忧,明着不好与王夫人对抗,只好私下找个由头。
“我知道姑娘们是好的,只怕那些没眼色的看不清。还有你二奶奶那里,你也看着些,别让人因为她不管家了,就怠慢了她。”贾母不放心地叮嘱着。鸳鸯就了一声,见贾母再没别话,忙四处传话不提。
王夫人这里得了贾母的话,不好再拖,第二日就将姑娘们都叫了过来,分派了各人管家之事。迎春与惜春是一脸懵,探春眼里是跃跃欲试,黛玉眼里则是了然。把四个姑娘的神情看在眼里,王夫人才不管她们各自所思,只让管事媳妇们各自出来与姑娘们见礼。
荣国府的管事媳妇们是好缠的?听说二奶奶倒下了,早就摩拳擦掌地想着自己如何划拉好处,如何打击异己。现在看太太推出来帮着管家的不过是几位娇客,更是不放在眼里,若不是还在王夫人眼前,有人应该给几位姑娘直接来个下马威了。
那边如何忙乱,如何各怀心思王熙凤不管,她现在正听着旺儿媳妇与她说旺儿查庄子的事儿:“那起子黑了心的,不光在奶奶这里谎报着年成不好,还私下里加了租子,竟收到了六成。”
王熙凤眉毛就是一收:“旺儿可把那些人处置了?”
旺儿媳妇见王熙凤要发怒,忙道:“因奶奶给他带的人手足,已经把那两个不知死的东西都送了官,还把他们家里的东西,算完历年该得的,都收了回来。已经把这两年加的租子都退给那些庄户了,也说了从明年起,还是按五成收租。”
“嗯,不错。”凤姐儿这里漫应了一声,道:“和他说,这几日辛苦他了。收回来的东西里,有你们家里一成。”
“给奶奶办事,是奶奶看得起他,怎么还敢贪奶奶的东西。”旺儿媳妇忙推天辞不受,开玩笑,眼前这位奶奶就算是不管家了,可是威名可不是大风刮来的,敢要她的东西,自己两口子还能有小命在?
凤姐儿却道:“若是我不知道的地方,收了不该收的东西,那是贪。现在我自己说给你们,你只管拿着就是。只日后对那两个庄子尽点心,每年里收的东西,还是有你们一成。”
旺儿媳妇这才战战兢兢地谢了恩,嘴里不住地念佛,仿佛王熙凤是菩萨转世,观音重生。凤姐儿不耐烦地打断她:“先别急着念佛,还有事让旺儿办呢。”将那置宅子、增地亩的事儿细细交待了去。